不用繼續過隨時在生死邊緣掙紮的生活,真好啊。
更重要的是,自己所愛的親人在這個世界。
從此以後,還有很長很好的一生,可以共度。
“姐姐……”聞竹叫出在她嘴裡很少聽見的稱呼,臉上的表情也重新變得凝重。
踮高了腳,她抬手撫上沈眷的臉,冰得嚇人。
“被嚇壞了吧?我打電話叫司機來接我們,去我家,等譚醫生來。”
譚醫生是一直為聞家服務的私人醫生。
“我沒事,我好得很。”沈眷抓住她的手,收緊,“我剛才確實是一下子魂都給嚇丟了,但現在,已經回來了。”
“欸。”
“你沒聽見我剛才說,‘我回來了,我已經回來了’嗎?就是已經沒事了。”
“什麼丟不丟魂的,你怎麼突然迷信這些?”聞竹臉上寫著不讚同,“還是叫譚醫生——”
“小竹,我們今天,本來是商量著要去哪玩來著?”沈眷岔開。
“你還敢說沒事?隔了才多久啊,就忘記了,先前我說‘這麼熱的天,想去遊泳館’。”
“哦,遊泳館,家裡不是有泳池?”
沈眷把話越帶越開。
雙眼裡隻有沈眷,仿佛就連思緒和感情也都以沈眷為核心,聞竹完全跟著沈眷的節奏走:
“家裡的泳池有些膩了,偶爾也想去不一樣的地方看看。”
順利得出乎意料?沈眷不給她思考時間快速道:“可你的身體一直不大好,公共泳池的衛生普遍得不到保證,你有事先打聽哪家泳池水質比較乾淨嗎?”
聞竹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眼睫:“我也是突發其想,哪來得及打聽?現在打聽也是一樣的嘛。”
說著就要掏口袋裡的手機。
沈眷怕她看見譚醫生的聯係方式,又想著要叫醫生來給自己檢查,忙把她另一隻手也握住:
“我們先自己搜搜看附近有什麼評價特高的遊泳館。”
一陣鈴聲響起,從沈眷的單肩包。
沈眷掏出手機。
來電顯示是她的同班同學。
看見對方名字時,沈眷雙眉微擰。
倒也算不上厭惡這個人,隻是單純覺得麻煩。
沈眷對青春期的某些躁動情緒看得很淡,講究順其自然,不喜勉強。
而電話對麵的人跟她完全相反,是那種相信感情之事也能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所以偏要勉強的人。
熱烈歸熱烈,對方一直沒有做出使她尷尬或者生怒的行為。
非要形容就是像這個天氣的輕風,吹在身上隻覺毫無作用、多餘,但要多討厭,也說不上。
沈眷接起電話。
“有看群嗎,沈眷?”
“馬上看。”
“隻有你沒回消息,我還以為你是顧慮——咳、其實……”
沒說幾句,沈眷的眉目舒展,漸漸地,又帶上淺笑。
“沈學霸,這次真隻是作為同學的誠懇邀請而已。你真的不必擔心我還會糾纏你。況且,那個,我女朋友有點黏人屬性,我要陪她,大概連見你們都沒有時間呢……”
掛電話前,沈眷的表情已經完全改變。
“希望你們不隻能去同一座城市,還能去同一所大學。”
“承學霸吉言啊!”
收起手機,沈眷笑容未減。
“什麼事這麼高興?剛才那名字好像是一直追求你的富二代小狗哦?不是不喜歡他嗎?”
“‘富二代小狗’?”
沈眷哭笑不得:“不說叫他哥哥,你也不好給人家起這種外號,狗什麼的,不是侮辱人嗎?”
“哎呀!你已經落伍了,‘小狗’現在常用來形容那種可愛的陽光的……等會再跟你科普,你先告訴我他跟你說什麼了?笑得一臉傻樣!”
“你不是想去遊泳館嗎,現在是打瞌睡的撿了個枕頭——這電話來得正是時候。他包下了整個水上樂園,請全班同學去玩,還說可以帶自己的親友。”
“哇喔。”
“而且不要再提以前了,人家現在,找到了跟他真正兩情相悅的女友……”拉著聞竹的手往電話裡說的距離不遠的水上樂園走,笑容滿麵的沈眷忽然收住腳步。
“等等,他是沒什麼了,他女朋友會不會介意啊。”
沈眷是真不擅長這個:“不去了。”
“姐啊姐,你真是我的姐。”
比沈眷小了十歲的聞竹嗤笑,侃侃而談:
“首先,你倆根本沒什麼,其次,你都說了,你跟你那同學壓、根、不、會、見、麵。假如她女朋友是個大氣的,不會在意;假如是個容易多想的,你們全班都去,隻有你不去?他女朋友既然多心,反而會覺得你們有什麼不足為外人道的狗血秘密!”
“哦?哦……”
“古早校園偶像劇不都經常演:一個追一個拒絕、經曆巴拉巴拉後躲的那個發現自己早已暗自情根深種隻是出於各種差距不敢不願承認、發現後就是愛衝破枷鎖的小高/潮、再接著低穀——兩個人又忽然發現上一輩的愛恨情仇、要麼就是有各種惡毒男配女配從中作梗、要不就更勁爆的‘有情人終成兄妹’……兩人又再次互相避而不見,然後很多年,偶然再遇……”
“怎樣?”
“刺啦——火花重燃。”聞竹打了個響指。“一個目光,都是無聲裡火花帶閃電!”
沈眷被逗得笑出聲。
“啊,比當年多了克製和成熟,又多了長年積累的思念,這種甜酸並具的愛,飽經醅釀與掙紮的愛,多麼帶勁。”
“……你才八歲,少看這種劇。”
……
看著在人工沙灘上,跟幾個也屬於親友團的年齡差不多的男女玩排球的聞竹,沈眷內心的喜悅泡泡冒得無法停止。
從回到這個世界,她的心情一直很好。
偶爾有緊張、不悅之類的情緒,也不過像水麵被微風吹出輕漪,轉眼即散。
“口有些渴了。”
不待她自己起身去拿果汁,恰好有男服務生推著流動推車經過。
“您好,需要飲料嗎?”英俊的混血服務生笑問。
“給我一杯椰奶,不加糖,謝謝。”
服務生遞過沈眷要的飲料,用不太標準的發音說:“祝您的心情像您的樣子一般美麗。”
沈眷看了下對方澄澈的藍眼,沒發現什麼不愉快的東西,便也微笑:“謝謝。”或許是持續的好心情讓胃口也變得大開,嗅到傳來的炸物酥香,沈眷不由問:
“有什麼推薦的小食嗎?”
吸了一大口冰椰奶,滿口的醇香清甘。
不知道這家水上樂園的椰奶是不是有什麼秘方,竟比記憶裡所有喝過的椰奶都要好喝得多。
戴了手套的手伸向散發香氣的紙盒,沈眷拿起一塊多汁炸雞,塞入口中。
極致的酥脆,充沛的汁水,鮮嫩的肉質……隻在想象中才會出現的口感,沈眷從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炸雞。
“這家水上樂園以後可以多來幾次。”
沈眷滿足地靠回躺椅,繼續往排球場看。
捏住玻璃杯的手一緊:
“小心!”
為了接一個球,聞竹的腳在沙子裡滑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
這個姿勢很可能臉著地。
沈眷心剛揪起的瞬間,聞竹旁邊的那個小男孩忽然爆發出之前未有的速度,一把扶住了聞竹。
“呼,反應和爆發都很強啊。”
長出一口氣,沈眷喝了一大口椰奶,內心的動蕩被撫平,帶著讚許地看向那男孩子。
細瘦如竿的胳膊,比小竹還矮一些的個頭。
剛才,卻僅憑一隻手就穩穩扶住了完全失去平衡的小竹。
“……先前打排球的時候竟沒看出來一點?”
些許的疑惑剛升起,沈眷遠遠看見那男孩子臉紅到不行,嘴唇動著,似乎在問聞竹有沒有受傷。
“這麼快就玩成好朋友了?”
“唔……對好朋友的緊張導致一瞬間爆發,倒是不難理解了。”
聞竹走到場外拿起毛巾擦汗,遠遠朝沈眷招手。
沈眷一口氣喝光椰奶,摘下手套,把手套扔進垃圾桶,走過去。
兩人一起泡進水質清澈見底的泳池。
“這水池怎麼一點消毒劑的味道都沒有?”
聞竹的鼻子動了動:“是專供兒童泳池的無氯消毒劑吧,但能做到完全沒有一點異味,應該是NATATORIUMMATE才出沒多久的那款……”
看著聞竹寫滿愜意的白皙側臉,沈眷心中流淌著溫水般的暢悅。“能飛天遁地又怎樣?比起有修仙者存在的世界,我還是更喜歡我原本生活的這個。我愛的人在這裡。”
“呃!”沈眷忽然按住額頭。
“怎麼了?”聞竹關切道。
“沒……沒事。”
剛才忽然想到了穿越的那個世界的事。
跟小竹一樣,徐錦屏也還處在該跟同伴無拘無束玩樂,該自由自在露出笑臉的年紀。
可是他再也不能露出跟小竹一樣的笑。
怒容被永遠固定在了他的臉上,仇恨和痛苦被強行根植在那半邊還屬於一個孩子的靈魂。
沈眷閉上雙眼又睜開。
半邊身體花土化,被當作失敗品,連“上貢”資格都不具備的被拋棄的徐錦屏。
被做成花土的兩把扇子。
七對男女。
腦海裡,不斷閃現在那個世界所見的畫麵,越是回想畫麵越模糊。
仿佛存在某種力量,阻止她回想這些。
沈眷盯著水池一點。
泳池粼粼的清澈水麵,忽然出現一點濃黑。
像是墨漬,暈染在白色的紙麵。
沈眷的眼裡出現越來越多的黑,黑中泛起紅色。
有什麼東西在水下蠢動。
由於漆黑,看不分明,依稀像是……巨大的肉塊。
用力眨了眨眼,黑紅的部分消失,水麵依舊清澈。
“剛才……是幻覺?”
沈眷遊過去,伸手撥弄水麵,又掬起一捧。
透明,乾淨,幾無雜質。
“我穿越過去又穿回來,留下後遺症了?”
“姐姐,你在自言自語什麼?”
沈眷轉頭看向跟著遊過來的聞竹,瞳孔驟然放大。
聞竹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沈眷的雙眼才恢複正常。
“我說這水真乾淨。”
剛才聞竹原本端麗雪白的麵孔,忽然變成一半骨肉暴露一半維持原貌。
聞竹露出一個笑。
笑或許發自真心,但出現在鮮血淋漓,白色的骨骼都露出的麵孔,實叫人吃不消。
“我是不是該去看下精神科?”沈眷暗忖。
聞竹向她潑了小小一捧水。
“彆鬨。”沈眷笑著抬手擋住,卻沒回擊對方。
不知為何突然失去了跟小竹玩樂的心思。
“高昶雖然神智已廢,可還沒死,還有那個‘高仙師’、還有那個姓唐的、還有……那個手臂有紅白花印記的男修,他們會得到該有的懲罰嗎?係統會在我被嶽瑾嬛秒殺後,再找更給力的人去那個世界鏟除他們嗎?”
思緒飄向那個世界的時候,突然,周邊的人聲一瞬間消失。
沈眷的視點不受控製落在水麵,隻見泳池無限推開邊界,隻是極短的時間,變得宛如湖、宛如海,最後望不到儘頭。
水的顏色變黑,像是無底深淵。
猩紅再次浮現,這次卻不隻是單純的血水,伴隨紅色一起浮上來的是糾結成球的蒼白人體。
沈眷的視野開始閃爍,仿佛聽見“刺啦”、“刺啦”的雜音。
泡發腫脹的麵孔,腐爛融合的身軀,黑洞洞的雙眼。
巨大肉球露在水麵的部分一共有四張臉,它們嘴唇的狀態不同。
一似笑,一似哭,一似怒,一似驚。
其中一張變形的麵孔,沈眷認了出來。
那是——
高昶的臉。
“啊、啊、啊啊啊啊啊!”宛如死去已久的高昶忽然發出痛苦嚎叫。
無論叫聲多麼淒厲,它腐爛的嘴唇始終上彎,笑像是烙在它臉上的麵具。
聲音像是薄利的刀片,狠剜沈眷的腦仁。
“唔!”
沈眷抱著頭,身體滑進水中。
一串泡泡冒出。
聞竹臉上血色全失:
“喂沈眷?姐!姐姐!!”
被聞竹扶著上了岸,沈眷躺在池邊。
視界的閃爍仍未消失。
蠕動的血肉和白熾燈閃耀的天花板交替出現,像是一瞬置身於人體內部,一瞬躺在正常的穿越前的世界。
遙遙地,不知何處傳來了熟悉的女聲:
“怎麼會……”
是嶽瑾嬛的聲音。
“姐姐,你剛才怎麼回事?難受就不要強撐著陪我玩了,我們這就回家——”
“我沒事。”
沈眷抬手遮住雙眼。
“剛才隻是腿突然抽筋了沒站穩。”
“我給你揉揉,我們還是早點回去休息。”
“不,再多玩一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