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該用膳了,”夷歸站起身,往遠處新做的一道大門處走去。
“許久未曾進過廚房,今晚這餐也不知味道如何。若是不合胃口,叔叔還準備了一些乾淨的水果。”
秦韞站在原地看著他緩步向前的背影,抱著嬰孩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決定跟隨上去。
夷歸不做人多年,也不知曉鬼的味覺同人的味覺有沒有什麼區彆,左右他還算記憶力良好,照著記憶中自己的所見複刻出幾道清爽小菜,看起來賣相還算不錯。
小姑娘抱著嬰兒,頂著狐狸來到夷歸的身邊,桌上飯食的明豔色澤吸引了她的注意。
“來,”夷歸將桌子給她拖開,又接過她懷中的嬰孩,示意她坐在上頭。
秦韞雖然生年已有十一歲,但長期沒受過什麼良好的對待,以至於現在生得就像是個七八歲的小姑娘。
輪回神潭雖然改造了她的體質,但提升的主要是修煉資質這一方麵,其中尤以神魂為重。至於肉身,內部的虧損已被彌補,而體型方麵,則不好揠苗助長。
秦韞坐到了高度合適的木椅上,將肩頭的狐狸抱在懷中,緊緊地摟著對方。
夷歸看了一人一狐兩眼,思忖片刻,最後還是沒有將這兩個小家夥分開,隻是將一盤洗得水靈鮮亮的果子放到了秦韞的身前。
他記得狐狸的食譜上葷素皆有,也不知這地方是怎麼回事,他在外頭感應半天,連隻沒有開靈的動物都找不到,隻同樹上的鳥妖換了幾個蛋回來。
那幾個蛋被他做成了一盆蛋羹,希望不會浪費。
秦韞還沒坐多久,就見夷歸盛了一碗稠粥過來,那粥熱氣蒸騰,稻香撲麵,其中還夾雜著些許刺激的味道。
那氣味將秦韞定在原地,她後知後覺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慌。
香氣化作牢籠,將她的目光收攏,凝結在不斷蒸騰的熱氣上頭。
“嘗嘗。”夷歸將木勺與筷子放到她身前的盤子上。
他也不知道狐狸吃不吃熱食,便隻將水果移到了狐狸的不遠處,又將幾個果子放進一個洗淨的木碗裡頭,放到了狐狸觸手可及的地方。
狐狸對他嗷嗷了一聲,又像人一樣對他拜了兩下,接著就將目光投向了秦韞。
秦韞被這些視線包圍得渾身不適,她不太適應成為旁人的視線焦點,這會讓她想到很多不愉快的事情。
很快地,夷歸察覺到了她的不安,不動聲色地將目光轉移到了懷中的嬰孩上。
嬰孩性子不定,這時又將心思放到了眼前的羹湯上,隻是她人小手短,隻能坐在夷歸懷裡望洋興歎。
夷歸見狀,拿起湯羹為她盛滿一勺,又用靈力給勺子裡盛好的羹湯降溫,之後才遞到嬰孩的嘴邊。
嬰孩也不認生,看到食物送到嘴邊,當即張開嘴巴,把溫度適宜的湯羹咽入腹中。
秦韞見夷歸不再望著自己這邊,心下鬆了口氣。
這時,她又將心神轉移到了懷中的狐狸那兒,便見它已靠近了果子,正慢條斯理地進食。
秦韞見它吃得認真,自己也執起湯勺,將熱粥送入口中。
她進食的速度實在不快,隻埋頭靜靜地吃著,這時一雙筷子忽然出現在她的眼前。
秦韞抬頭望去,隻見夷歸正含笑注視著自己。
“也不好隻顧著吃一樣東西,多吃點其它的,對身體才好。”夷歸執著公筷,將每份菜都挑了一點,堆在了秦韞麵前鋥亮的木盤中。
秦韞低下頭,拿起盤中的木筷,將盤子裡的東西一應吃完。
不是必須的時候,秦韞的臉上幾乎沒有什麼表情,夷歸在一旁瞧著她的臉色,隻覺得好似每一樣東西對她而言都是同樣的味道,沒有什麼歡喜也沒有什麼不歡喜似的。
這時坐在夷歸身上的嬰孩已填飽了肚子,正眯著眼睛巡視四周,目光集中在正埋頭吃飯的秦韞身上。
“怎樣,這些菜合你的胃口嗎?”夷歸放輕了聲音,等待著小姑娘的答案。
熟練的客套話堵在喉頭,秦韞看著男人溫煦的麵容,心中的念想忽然轉圜,成了彆的話語。
如果,如果不試一下的話,或許永遠會困在原地,然後繼續現在的狀況。
秦韞不喜歡現在這樣的自己,她想要擁有可以保護重視存在的力量,想要可以從容自然地和其他人溝通,想要很多很多。
她鼓起勇氣,話剛要出口,又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墜在喉頭,讓她無法順應心意,說出自己想要的東西。
察覺此處,秦韞逆反心起,當即大膽道:“這個,淡了一點。”
“嗯,”夷歸點頭,以示自己已然將其記住。
見他神情溫潤如故,秦韞高懸的心也輕輕地落了下來。
或許這就是莊園外邊的人會有的模樣,自己不能完全根據以前的經驗來揣度他們。
小姑娘的心稍微安定了下來。
“那麼這個呢?”夷歸指著一道色澤火紅的菜肴說。
“這個,辣了一點兒。”
“這個呢?”
“這個煮得太軟爛了些。”
“哎,好好好,我都記下了。”夷歸神情認真地說。
秦韞為他這溫和的態度安下了心,她的生命中很少有過這樣大膽的時刻,但所幸,每一次大膽之下做出的事情都得到了好的結果。
或許我是幸運的吧,秦韞的內心忽然閃現出這樣的想法。
晚膳之後,夷歸便帶著秦韞來到了空曠的庭前。
嬰孩秦凝被他放在新紮的搖籃當中,掖好被子,生怕她著涼。做好了這些,夷歸又將目光轉移到了小姑娘懷中的狐狸上頭。
到底,要不要將這兩個小家夥分開呢?這可真是個讓人猶豫的抉擇。
好在九嶸自己做出了決定,狐狸輕輕地蹭了一蹭小姑娘的麵頰,接著動作輕盈地落到了一旁的秋千上頭。
秦韞的目光追隨著它躍動的身影,忽然眼前落下一道黑影,夷歸與她對坐在鋪好竹席的空地上,明亮月光下,彼此的神情纖毫畢現。
這樣無遮無攔地麵對著一個自己揣摩不透的人,秦韞的心好似在空中來回飄蕩,晃晃悠悠的,無法尋找到可以依托的踏實落點。
夷歸瞧見她的這副模樣,心中著實有些無奈,他生前父母雙亡,為故國征戰多年,每日忙於瑣事,既無兩情相悅之人,也無子嗣後裔傳承血脈。
他也曾在軍中見過許多孩子,隻是沒有一個像秦韞這般幼小,也沒有一個會像她這般會被微弱的動靜時時驚動。
夷歸不知該怎麼教她,隻好拿正常的態度待她,讓她知曉有些事情做了,並不會出現她預想中的那種不好的後果。
“之前說過,你與輪回神潭契約,因此得了機緣洗精伐髓,擺脫了凡人之身,成就了適合修煉的靈體,但因著這轉變太過極端,之前你的體內鮮少容納過靈氣,稍不小心便會靈氣紊亂,落得個經脈受損的下場,我便先教了你一些溫養經脈的功法,還有一些基礎的法術。如今你已將這些初步掌握,現下我便將輪回神潭的事情與你細細道來。”
夷歸捋了捋袖子,慢條斯理地說出了這一大串的話。
他的語速不快,秦韞仔細地聽著,明白他現在是想把自己之前弄不明白的東西給自己說清楚。
秦韞凝視著他,神情認真,以示自己確實有在細細傾聽。
“嗯,從哪裡開始跟你說起呢?”夷歸思索了一陣,忽而開口,“之前同你說過,輪回神潭名列天下十大至寶之列,與幽冥輪回息息相關。”
月色下,男人沉靜的聲音緩緩蕩開。
“它象征著世間的生死輪回,一般人靠近它,輕則神智混沌,與今生今世告彆,投入下一世的輪回當中,重則身化微塵,從此無知無覺地遊蕩在天地之間。而你卻極為特彆,你既沒有前世,也沒有來生,唯有眼前的這一世,輪回神潭竟因為這樣的特彆,與你締結了契約,說實在話,我到現在還沒有想明白,這其中到底是什麼原理,於你而言,這又到底是福是禍。”
他的話中有一種極其溫暖的東西,秦韞之前隻從九嶸還有記憶中那個不知名姓的姐姐那裡得到過。
不知是從何而來的勇氣,秦韞忽然開口道:“起碼,起碼現在的我很滿意,我,我不後悔。”
夷歸想要笑她,年紀輕輕,現在說什麼絕不後悔,都是不切實際的。
隻是他恍惚間再次想起當年,不禁為此刻的秦韞而動容。
“很有勇氣。”夷歸用鼓勵的語氣說道。
秦韞的心不知為何激烈地跳動起來,她的臉頰發燙發紅,慌張地差點不知道該把手往哪兒放去,隻是她天生不愛將自己的所思所想赤裸裸地攤開在外人眼中,因此她隻是克製又克製,讓自己的身體不為情緒所操縱。
秦韞努力地讓自己冷靜下來。
心中慌亂之際,她不免對這樣的情況生出些許好奇。
為什麼自己的身上會發生這樣的反應,難道僅憑言語嗎?它竟是如此地奇妙,能在片刻之間令人的身軀不由自主。
秦韞的所思所想在這一刻漫無邊際地漂浮舒展,她總有許多許多的疑惑與不解,它們積攢在她的心中,隨著時間的推移愈發深刻。
這時,夷歸忽然朝秦韞伸出了手,輕輕道:“能將你的手給我嗎?”
秦韞自然無有不允,她將手放到夷歸在月光下攤開的掌心,再次感受到一陣溫暖。
夷歸將她的手捧在掌心,另一隻手的指尖一挑,牽引著靈力從對方體內流瀉出來。
“輪回神潭是與大陸歲月同在的珍寶,你年幼力微,與之締結契約,體質不免與之趨同。說得再敞亮一些,便是你的修行,免不了受到輪回神潭的桎梏。”
見秦韞並未變色,夷歸便繼續說道:“輪回神潭坐落於幽冥入口,雖稱不上是天地極陰之物,但也是極其陰寒。你與之契約,體質也偏向陰寒,隨著你修行日久,還會愈演愈烈。然而當世主流,講究陰陽調和,若是失了平衡,便於修行無益。今後你的修行,則需要好好注意,去尋得一些偏向陽性的寶物,否則若是有一朝陰陽失衡,輕則從此隻能走上極端的天陰之道,重則走火入魔。”
秦韞將他的話語一一記下,見他神色凝重異常,又將這些話在心中字字揣摩。
“而且,你得了輪回神潭,日後最好不要身入幽冥。”夷歸語重心長地說道。
他此刻的凝重比之方才更加明顯,秦韞不由出聲詢問:“這是為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