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綿綿昔年曾中過一味劇毒,多年來無藥可醫。毒道大家容蘊就在這種情況下被秦家恭恭敬敬地請到了主母的房中。
容蘊不負其名,容色傾城,風流蘊藉,世無其二。
這樣的風姿模糊了性彆的界限,讓看到她的每個存在都不由自主地怦然心動。
後來文綿綿覺得,那種感覺其實是本能對於危險的預警。
那時容蘊笑盈盈地靠近了這個可憐的女人,指尖抵著她的心口,娓娓道:“恨意蝕骨,心病難醫,貴人,可願聽從醫囑,除去那跗骨之毒?”
聖潔的神女化身魔魅,溫溫柔柔地問她:“你心有怨,如今後患已無,可願手起刀落,快意恩仇?”
文綿綿心想,她可真是個可怕的女人。生得這麼美,說的話也這麼美,她又如何能拒絕她?
後來秦凝拚命地想從父親懷中把母親拖出,母親隻是溫柔地看著她,告訴她:“凝兒,彆恨她,母親……”
鮮血在她的喉中“嗬嗬”作響,文綿綿睜大眼睛,繼續交代著,“容姑娘於我有再生之恩,你萬不可怨她。”
說罷,文綿綿伸出的手從空中落下,再沒有睜開眼睛。
秦凝無法恨任何人,任何仇恨似乎都無法成立。
沒有仇恨,卻有恩情。既有恩情,也有利益。
重生的秦凝必須跟在姐姐的身邊,既為恩情,也為利益。
秦凝本是凡人,無法修煉,在狂雲大陸這個強者為尊的地方,就算她出身尊貴,也免不了被人冷嘲熱諷。更何況父親對她們母女著實寵溺,盛寵之下,怨氣也由此聚集。
若是她始終無法修煉,最好的結果就是在父親的庇佑下終老晚年,萬一父親出了什麼意外,她和母親便是案板上的魚肉,任由旁人宰割。
可以說,讓秦凝得以修煉的父親賦予了這個女兒第二條生命,可這第二條命卻是從一個無辜人的身上得來的。
自然,那個無辜的人便是有姓無名的九姑娘。
和一隻狐狸精私奔的九姑娘最終還是被抓了回來,在兄弟姐妹都被父親暗暗處理了的情況下,九姑娘因為同樣是凡人之身,又與秦少主的愛女享有相同的一半血脈,便成了替秦凝試藥的最佳人選。
她嘗過活蠱,生吞五毒,身體被摧殘改造,最後蘊養出一副人造的仙骨。
仙骨在身,修為也隨之而生,但這終究是為旁人做的嫁衣。
求生是人類的本能。
九姑娘雖受製於人,心思卻著實玲瓏。也不知她是怎麼使的手段,竟然能勾結與秦家作對的顧家,差點就讓已經成為家主的秦少主失了性命。
身懷秘寶的、小小的秦凝撞破了這件事,她將自己聽到的話告訴父親,疼愛她的父親撫著她的額頭,告訴她不必擔心。
兩三天後,秦凝就擺脫了凡人之身,可以修煉了。
小姑娘為著自己可以修煉的事情高興得徹夜未眠,第二天為自己因一夜未睡而疼痛的腦袋唉聲歎氣。
被抽出仙骨、剝離藥蠱的九姑娘也一夜未睡,她躺在雪裡,懷裡被剝皮拆骨的狐狸含著最後一口氣不肯咽下,淅瀝瀝的熱血淌了她一身。
秦凝不知道之後一無所有的九姑娘是怎麼變成無所不能的乾元學宮大師姐容蘊,她隻知道,從她可以修煉的那日開始,容蘊便與秦家不死不休。
容蘊,容納蘊養仙骨的容蘊,這真是一個念起來便好像有血腥味在唇齒間泛開的名字。
秦凝受了她的恩情,此生不償,心中怎能安寧?於是重生之後她便擾亂了係統的部分功能,讓它助自己來到姐姐的身邊。這樣她便能利用自己強大的神魂施展秘術,確保姐姐的蹤跡不會被父親發現。
秦無疆修為高至天人境界,秦凝前世修為也不過修至第九境,重生後神魂受傷,若想瞞過對方,瞞天過海,必須全力以赴。
她幾乎用儘了神魂之力才將那道名為“遮天”的禁術施展出來,也不知曉這樣能不能瞞過自己那一定會暴怒的父親。
按理說禁術施展之後,秦凝便可以離去了。再怎樣,她現在也不過是一個嬰孩,做不了太多。而母親身體脆弱,也受不得這樣母女分離的打擊。
可若是她回了家中,就算沒有姐姐,也會有旁人為她受無妄之災,秦凝清楚自己的父親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秦凝學了父親的手段,繼承了他的智慧,卻也學會了母親的善良,她不願讓無辜之人因自己受難。
但她也不能讓自己一直當一個凡人。
這一次莫名其妙的重生,秦凝並沒有打算一直待在這裡,在了結心願之後,她還是要尋找方法,返回屬於自己的時空。
今世的她魂魄還在體內,她無法因為自己想要求活而去奪走她人的性命。暫時搶占操縱軀體的地位已經算是對不起今世的自己,何況還讓今世的自己遠離父母,隨著態度莫名、不知自己身份的異母姐姐遠走他鄉。
秦凝必須補償今世的自己,這樣才能安心。
她不能讓今世的自己無法修煉。
秦凝曾經學過許多禁術,其中一樣禁術就是讓自己待在血緣相近的親人身旁,締結暫時的附生關係。
上輩子的秦凝得了姐姐養出的仙骨,仙骨附於神魂,上輩子的秦凝神魂便與九姑娘締結了難以斬斷的因果。憑借附生關係,秦凝能待在姐姐的身邊,慢慢地令這一世的軀殼蘊養出一副全新的仙骨,等時機一到,仙骨重新蘊出,她就能將仙骨還給姐姐。
成功一次之後,第二次便更加容易了。到時候她再讓今世的軀殼蘊養出第二副仙骨,讓這一世的自己得以修煉,不過晚上十幾年的時間而已。
秦凝的打算便是如此。
姐姐的骨頭變成了她的骨頭,她對她的恩情便如骨中之骨、肉中之肉,與她的生命同在。
她受了她這麼多年的恩情,如今也到了該償還的時候了。
現在,為了讓姐姐不再受苦,也為了讓姐姐不要拋棄這個小拖油瓶,秦凝決定去人前顯聖,幫助姐姐渡過眼下的劫難。
秦凝操縱著嬰孩幼弱的身軀,伸出手掌,慢慢地爬了過去。
就在這時,剛剛還在嗚嗚咽咽、嘀嘀咕咕的秦韞忽然站起身來,朝一旁跑去了。
秦凝:“……”
姐姐,姐姐你等等我啊!你怎麼突然跑了?
……
小嬰兒認命地在地上爬行。
而一旁突然跑起來的秦韞其實也沒有遇到什麼特彆的事情,她隻是突然想起來,裝著母親的玉瓶還沒有處理。
“母親說過,凡人講究入土為安,她雖喚作雲雀,卻也希望葬在土裡。”小姑娘後知後覺地感覺到疼痛,開始一瘸一拐地走了起來。
她四處張望著,想要尋個工具挖開泥土,然後把裝著母親骨灰的玉瓶給埋進去。
所幸石中隱玉自蘊光芒,照得滿室生輝,秦韞抱著九嶸行在洞中,倒也不至於迷失方向。
被水滲透的泥土鬆軟,也不至於無法下手,隻是秦韞年幼力微,到底還是需要工具輔助。
小姑娘走了好一會兒,累得氣喘籲籲,終於找到了一個堆滿碎石的角落。
“雪絨兒,我先把你放在旁邊,等我把母親放好,再來抱你。”秦韞尋了個較為平整的地方,把懷中的狐狸放在了上頭。她伸出手,動作輕柔地撫了撫小狐狸的頭頂,低聲交代道。
九嶸眨了眨眼睛,以示自己會乖乖地等著小夥伴回來找它。
秦韞走幾步就停下來看它一眼,過了好一會才蹲在地上挑起了挖洞的石頭。
或許是因為從小沒什麼人願意搭理她,所以秦韞做起事情來總是十分地投入,安安靜靜的,就算外頭有再大的風浪也無法驚擾她。
小姑娘拿起石頭左瞧右瞧,但是始終找不到讓自己滿意的石頭。
小狐狸趴在一旁,認認真真地看著她,悄悄地在心底把她誇了一遍又一遍。
其實來找明珠兒之前,九嶸在心裡打了好久好久的腹稿,偶爾路過雨後的水窪,都忍不住停下來,對著水麵進行演講,試圖把話說得更好聽一些。
它一開始其實並沒有打算要和明珠兒締結血契,所以特地去聖石之前求得了一顆開過光的靈犀子。隻要明珠兒把靈犀子吃下去,以後它就能和明珠兒像締結了血契之後一樣,在心裡說話了。
可惜它去複仇的時候實在傷得太重,為了去見明珠兒最後一麵,九嶸還是選擇把靈犀子吃掉。
秦家這座位處凡界的莊園遍布陣法,九嶸於陣法一道上頗有造詣,加之修為低微到無法引起重視,再三小心後,最終還是悄悄地潛進了這座莊園。
誰知道拖著殘軀去見明珠兒,正巧碰上那群凡人來欺侮她。九嶸怎麼可能忍得住,當即忍著疼痛化出人身來護住了他的明珠兒。
隻是後果也十分嚴重。
九嶸修為低微,本就不熟悉人身,受了傷後隻能以小狐狸的身軀與小姑娘交談。一人一狐光是為了交流就費了很大的一番功夫。
更彆說後來明珠兒得罪了那所謂的文夫人,眼見著性命不保,一人一狐當即打算著要連夜出逃。為了帶走明珠兒的母親,九嶸拚著讓傷勢更嚴重的下場吐出自己的本命火焰,將明珠兒母親的遺體焚燒成灰。
明珠兒家徒四壁,九嶸隻好拿出自己先前打算送給她的玉瓶,用它來盛裝她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