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學(1 / 1)

秦殊下礦的事就這麼定了下來,但因著該收晚稻了,所以報道的時間往後推了幾天,定到15號。

下礦這事,溫頌趁著李沛雄不在的時候跟秦殊談過,卻怎麼也不能讓他改變主意問他原因,也隻說家裡缺錢,彆的一概不說。溫頌知道,秦殊一旦決定的事情九頭牛都拉不回,就像上輩子確認自己的心意後,強勢趕走所有對溫頌有心思的人,霸道地把她圈在自己的領地,讓她隻能走他設定好的路。但她不明白明明有這麼多條路可以走為什麼非得要選明知道犯法的這一條。

談到最後,溫頌氣紅了眼,逼著秦殊要個解釋,一副不能說服她彆想出這個門的樣子,秦殊被她逼得沒辦法,隻好隱晦地提了句都是上麵的意思。

上麵是哪個上麵,溫頌剛想問,電光火石間反應過來現在是1982年,再有一個多月就是1983年了,他們所處的省份和之前聽說過的車隊幕後老板的所作所為接連在溫頌腦海中浮現,冥冥中有看不見的線把所有事情串聯起來,箭頭直指1983年某個著名事件,她瞬間反應過來“上麵的意思”到底是什麼意思。

秦殊沒走歪路,他走的路正得不能再正,危險翻了十倍不止。

溫頌愣住了。

因為擔心秦殊的人身安全,所以不希望他為了錢下礦賣命,可他要是為的不是錢,而是帶著任務去潛伏,同樣都是下礦賣命,但性質卻完全不同,溫頌不知道自己能以什麼理由去阻止。

*

自打知道秦殊的打算以後,溫頌嘴上不說,心裡卻一直止不住擔心,整個人看起來悶悶不樂,秦殊看在眼裡,每回從地裡回來總會給她帶點小玩意哄她開心。

秦家的地不少,但之前秦富和秦殊都不在家裡種地,李沛雄一個人操持不過來,便把一些地承包出去給彆人種,自己就種幾塊自留田,等收成的時候,他跟秦康兩個人忙個幾天就能收割完,產出的稻子交完稅剛好夠一家人吃到早稻收成的時候。

一開始秦殊是打算幫家裡把稻子割完就去報道,誰知因為這段時間家裡事多,田裡的稻子一直沒去管,等秦殊幾人拿著鐮刀到地裡時,金燦燦的稻子已經全都倒伏下去貼在地麵上,原本兩天能乾完的活現在得多花一倍時間,報道的時間隻能往後推。因為提前打過招呼,礦上也沒說什麼。

秦家的地離村子不遠,溫頌在家裡沒彆的事做,到飯點的時候做好飯背著背簍給秦殊幾人送飯。

這天中午,溫頌裝好菜,剛把保溫桶放進背簍,就聽到門外有人叫秦殊,她背著背簍打開門就看到莫建國推著自行車站在門外。她有些局促地叫了聲姑丈,隨後又解釋家裡人都下地割稻子去了,家裡沒彆的人在。

莫建國聞言把自行車推進院子裡靠牆放著,自己到雜物房拿了把鐮刀出來,問溫頌他們在哪塊地。

溫頌弄不清地名隻能說出大概的方位,原本想著自己帶個路,誰料莫建國擺擺手,自顧自接過她背上的背簍就走了。溫頌跟在莫建國身後走了幾步,他大步流星走的飛快,溫頌跟不上,隻能目送他走上村外的田間小路。

秦彩環沒出嫁前也是跟秦殊一家生活,莫建國作為她丈夫,在婚前估計也沒少幫秦殊家乾活,對田地的分布肯定比自己熟。方向沒走錯就行,溫頌心想,這一照麵下來,莫建國總共就跟她說了一句話,看起來十分避嫌,她再跟上去指不定對方更不自在。

不用送返,溫頌戴了頂草帽走上天台,單手拿著木釘耙翻動晾曬在地上的穀粒。沒曬乾的穀粒會發黴變質,人就吃不了了,想要穀粒不發黴,就得確保每一顆穀粒都曬乾曬透,再保存在穀倉中。

溫頌除了送飯之外,另一項要做的工作就是給穀粒翻麵,穀粒堆得厚,木釘耙的齒翻不到最底下,所以還需要脫了鞋光腳在鋪好的穀粒中拖著步子走動,以人腳做釘耙翻動穀粒。

剛開始的時候,溫頌過不了心裡這關,總覺得入口的糧食用腳翻動未免過得太糙了一點,但是她站在天台上環顧四周四周,無一例外都是以這樣的方式晾曬穀粒,她隻能安慰自己群眾的智慧不能小看,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方法必定有它的道理,既來之則安之,該踩就要踩。隻是每回上天台前,她總忍不住把腳洗了一遍又一遍。

李沛雄示範翻穀粒的時候走的多是“回”字形,十分中規中矩,但是溫頌玩心重,總是有各種各樣的奇思妙想,有時候會走個迷宮,有時候踩兔子,有時候會以腳為筆畫什麼竹葉小狗一類的。

晚上收穀粒時,秦殊每每看到地上奇形怪狀的腳印總是忍俊不禁,一旁腦子上飄滿黑線的李沛雄有心想說溫頌幾句,看到自家大兒子的表情以後又打消了念頭,就讓他寵吧,反正不是自己跟溫頌過一輩子。

隻是這天晚上的氣氛有點怪。

從地裡回來後,一向態度溫和的李沛雄莫名黑著臉,吃晚飯時還好,礙著莫建國也在,李沛雄身上氣壓雖低,但沒有波及旁人,等秦殊送莫建國回去後,李沛雄就開始發難,衝溫頌說話陰陽怪氣夾槍帶棒。

溫頌這人心大,剛開始沒反應過來,還傻傻的回應,等李沛雄越發陰陽怪氣,她才反應過來是在對自己發難。

當下,她挨個複盤自己今天的所作所為,菜炒熟了,翻穀粒的時沒搞花樣,老老實實回字形翻好,洗腳的香皂用的是秦殊特意給她買的……溫頌左思右想,實在想不出自己在什麼地方得罪李沛雄,遂一臉無辜地打直球:“媽,我是哪沒做好惹您生氣了嗎,您說,能改的我都改!”

李沛雄被她直白的問話噎了噎,她是個直性子的人,平時有什麼說什麼,沒想到頭一回陰陽人就遇上個比她還直的,拉不下麵子承認自己刁難兒媳,遂冷哼一聲,陰著臉洗澡去了。

敵軍跑了,剩下溫頌一頭霧水,一旁目睹全程的秦康突然嘿嘿笑了兩聲,樂嗬嗬指著溫頌說“讀書讀書”,溫頌問他讀什麼書時,秦康又背過身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不說話。

溫頌的疑惑直到秦殊回來時才解開。

“什麼?!你要送我去上學?!”溫頌一臉震驚問道,說話的聲調比平時高了幾個度,話音剛落,隔著兩道牆的洗手間傳來東西落地的聲音,秦康許是被砸到了,委屈喊了幾聲疼,被李沛雄罵了幾句,話裡怨氣十足,溫頌隔著兩道牆都能感受到。

這一切都源於秦殊手裡的學籍證明。

溫頌搖搖頭:“我不去,哪有嫁了人還去上學的道理,傳出去彆人指不定怎麼議論呢!”

秦殊嗤笑一聲:“你管彆人怎麼議論,才十八歲不上學上什麼,地裡的活你又搞不明白!”

勸學就勸學,嘴跟淬了毒似的非要懟自己兩句,這德行二十幾年都不改。要不是他太毒舌懟了溫頌二十幾年,她也不至於開竅那麼晚。溫頌翻了個白眼,懶得跟他爭辯,反正腿長在自己身上,她不願意,秦殊也不能扛著她去報道。

麵前人傲嬌地搖了搖頭,一副你耐我何的樣子拒絕秦殊的安排,像是被寵壞的貓貓頭,輕聲細語地哄還能聽進去,態度強硬一些便忍不住亮爪子撓他幾道印子。

炸毛的貓貓頭隻能順毛哄,秦殊對此頗有心得。

二十幾年形影不離,秦殊很輕易猜出溫頌的想法,他把學籍證明放到溫頌手中,好聲好氣解釋:“學籍是托姑丈辦的,沒花錢…”

“我的工資夠用,供你上學不會影響到家裡的生活條件。”

“我發誓一定不會讓自己受傷,時刻注意自身的安危,每個月都會全須全尾的出現在你麵前。”

“高考恢複沒幾年,題簡單,考大學對你來說輕而易舉。”

“現在的大學含金量比以後高得多,能考上大學的都是時代的佼佼者,你清楚這些人脈的分量……”

……

秦殊做了許多保證,畫了許多餅,全方麵瓦解溫頌的防線,說到最後,他眼神苦澀地看著溫頌,說道:“你一定不知道,在這個世界睜開眼的那瞬間,我心裡出現的第一個念頭是希望你沒有跟我一起重生,第二個念頭是如果非要一起來,希望你能重生在條件好點的家庭,不要吃太多苦。”

“生活的越久,我就越是這麼想,空下來的時間都在祈禱,希望能有神聽見我的心聲。”

“頌頌,你心疼我,難道我就舍得讓你跟我一起吃苦嗎?”

秦殊的五官大都線條淩厲,垂著眼的時候看著有些凶,但眼睛完全睜開直視時給人的感覺又不一樣,鈍感十足的眼睛眼尾下垂,水感十足,盯著人看的時候莫名有些可憐。

從小到大,溫頌最受不了秦殊示弱,被那雙狗狗眼盯上,不自覺就心軟泛濫,昏頭昏腦地簽下各項不平等條約,

就比如現在。

溫頌蹙著眉,語氣遲疑,態度不似剛才堅定:“可是我都好久沒接觸過高中課程了,考不上怎麼辦……”

秦殊心下一喜,麵上卻絲毫不顯,維持剛才的表情,溫聲說道:“秦慶的考卷和課本我都看過,考試科目跟以後的高考差不多,而且題型相對簡單,你光英語這科就十分占優,我相信你。”

溫頌逐漸迷失在秦殊的懷柔攻勢裡,稀裡糊塗就答應了。

來到這個世界這麼多天,溫頌仍然沒有找到自己的定位,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時常會想為什麼彆人穿越以後很快就能抓住機遇改善生活,而自己卻像個拖油瓶,幫不上忙就算了,還十分累贅。

秦殊了解她,所以可以輕而易舉地推著她走向自己規劃好的道路,像從前一樣替她安排好未來。

不知道秦殊是怎麼跟李沛雄說的,總之溫頌上學的事跟秦殊下礦一樣定了下來,李沛雄雖然還是沒什麼好臉色,卻也收拾出一套齊全的生活用品,連衣服都給溫頌做了兩身新的,怕她穿著有補丁的衣服被同學看不起。

因為是插班生,所以不用等到新學期入學,溫頌到學校的時間比秦殊到煤礦報道的時間還早兩天。

莫建國雖然沉默寡言,做事卻十分周到,怕溫頌回到課堂跟不上進度,第二天又送來各個科目的課本,讓她先溫習。課本不是全新,不知道是哪一屆的學生留下的,上麵密密麻麻寫滿筆記,溫頌學起來輕鬆不少。

上輩子雖然是正經大學的碩士生,但是身為藝術生,溫頌的文化課知識相對文化生來說肯定會差一些,心中十分忐忑,一有空就抱著書本溫習,連翻穀粒的時候都還在默念英語單詞。

有了目標,心定下來,人自然也就在這片土地上紮了根。溫頌眼裡不再有迷茫和恐慌,原本懸浮在半空的心有了支撐,讓她得以安定下來,真正像雨後的青竹般茁壯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