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齊齊一怔，沈策皺眉道：“來得真快！”

那隻劍之後，一道身影掠入場中，來人一身鶴鳴鬆頂錦衣袍，頭戴白玉正禮冠，煙雲般的發帶隨風舞動。她手中持著一柄長劍，劍身散發冰晶靈光，靈光一過，身周的空氣都冷了幾分。

她如法炮製，將散發寒意的長劍，在身前畫圈，與沈策發動劍陣相比，她隻是信手一轉。然而，當劍陣出現在她身後，肅殺之意暴漲！萬千劍雨襲向半空，穿雲破霧擊潰紅光劍！一擊之下，劍影並不消散，打了一個轉當空落下。寒劍所到之處，紅光劍、金州北以及有福客棧分崩離析！跌倒在地的虛舟宛如新生，他顫聲道：“師……師祖！”

李溋怔怔看著那個背影，很多年前，她也這樣擋在自己麵前。

她好像永遠擋在自己麵前……

來人正是玉匣宮、穹頂師祖山月。

客棧化作黑灰，漸漸消失，濃霧瞬間卷入。

沈策這次有了經驗，躲開玄鶴劍陣，堪堪維持人形。她咧嘴笑了笑，道：“喲，師祖，好久不見。”

她看了眼李溋：“安心，我可沒動你的寶貝徒弟。”

山月持劍在手：“沈掌門，多謝你費心，該回去了。”

沈策道：“他們想逃出來。”

山月道：“我知道，交給我。”

沈策卻不肯：“不要，你陪我打一輪先！”

言罷，紅光劍直刺山月！山月搖搖頭，似有無奈，抬劍格擋，幾下拆招，連身形都不動，沈策笑道：“你的劍術又精進了！”

山月：“從前你也沒贏過。”

沈策：“說話，也和從前一樣討厭！”

她連劈數道劍光，山月閃身躲過。這一躲，被沈策窺見一道破綻，沈策心中一喜，想著一千年了，可算贏一回這個天賦怪！

然而一刺之下，山月人影消失。沈策身形一窒，忽然一件東西飛至身後，正貼在她背上。那是一個平平無奇的陶土罐子。沈策心道不好，躲閃已經來不及。連人帶劍都被吸了進去。

有福林、有福客棧、也一同消失。那罐子晃了晃，極不服氣道：“使詐！”

山月收起罐子，幾個長老仙尊禦劍過來，查看弟子狀況。山月獨立人群，好似塵埃裡的仙鶴，又如寂空中的孤月。

掃視了一圈躺了一地的弟子，她來到徐啟明身邊，手覆蓋額頭查看情況。忽然覺得身後有一道目光。

回頭一看，又不見有人。

有福林消失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尋常樹林，李溋被一顆大樹擋住，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躲，或許近鄉情怯。

山月正為囂張跋扈的徐啟明注靈治療，李溋心中泛起酸意，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反複練習想說的話：“師尊，我回來了……師尊好久不見……師尊，我……到底該說什麼？先認錯吧，不是說闖禍才離山。對，先認錯。”

他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走出大樹。

但山月已經回到馬車上，李溋連忙追上兩步，喊道：“師、師尊……”

山月正在交代事情，聽見聲音，她身形一頓，回頭看了一眼。冷顏清眸掃過李溋，卻波瀾不驚，沒有任何停留，如同看不見一般。

李溋見狀呆愣原地，連著喊了幾句，可山月始終不理他。她走進馬車，任憑李溋怎麼呼喚，也沒有任何回應。

馬車漸行漸遠，消失在霧中。李溋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難道師尊討厭他？他如墜冰窖無比失落，喃喃道：“她沒有聽見……離得太遠、霧太大、周圍人太吵……她沒有聽見，不是不要我……不是……”

采買的貨物散落一地，店小二給他的東西發黴腐爛，李溋沒有心思處理這些，他的眼眶酸脹難受，伸手揉了揉，卻沒有眼淚。拽著老馬說：“我們快追上，走……”

忽然手裡一空，老馬不知何時不見了。濃霧裡，李溋孤身一人。身周景物突變，天地倒轉，土地和樹木開始旋轉，融合在一起。李溋隻覺天旋地轉，難以呼吸。他聽見有人在笑，窒息感越強，笑聲越來越清晰。

直到聽見一句：“師兄！他快不行了!”

渾身冰冷，仿佛墜入寒潭深淵，鼻息嗆水，掙紮之後，他感覺自己被人拖出水麵！

那些人將他重重扔在地上，天旋地轉之後，李溋睜開了眼睛。他渾身濕透，頭發粘在臉上，伸手抹去水珠，視線才恢複清明。

徐啟明站在李溋麵前，指著李溋笑得直不起腰。

“她不要我！師尊不要我！！！！哈哈哈哈哈！你是三歲小孩嗎？！師尊又不是你娘！居然追著馬車哭！！！哈哈哈哈哈不行了！”

徐啟明陰陽怪氣，邊笑邊模仿李溋說話。李溋環顧四周，他身處一方院落，院中立著仙鶴蘭花，建著池塘木橋木亭，身後有一間屋子，屋簷門窗都雕著精細的飛魚走獸。

一顆巨樹冠如穹頂，細碎的陽光從頭頂灑落。

穹頂？這裡是穹頂……什麼時候回的玉匣宮？

見他一臉疑惑，徐啟明道：“彆想了，鄉巴佬，你想一輩子都想不通，本世子用了什麼法子。”

李溋抬眼道：“攝神符？”

徐啟明一愣，沒想到李溋這麼快猜出關竅。

他斷片後什麼都不記得，偏偏那個女人，要求他把客棧裡發生的事回憶出來，還不許他離開穹頂出去問虛舟！被關起來前，有人告訴他，有福客棧那個店小二是監考師兄。考核哪來的監考師兄？徐啟明思來想去，想到李溋的裝束，便猜測那人是山外山弟子，偷偷讓人打聽，果然問到一個近期外出采買，剛剛回山的弟子。

他將人騙上穹頂，隻消一眼，就把人認了出來。此人扮做店小二，狡詐非常，徐啟明覺得，非要用點手段才行。

攝神符意為攝取神思的符篆，能窺見人心。

李溋道：“這是禁術……”

徐啟明不笑了，他讓其他人離開，抱著手居高臨下，冷聲道：“那又如何？這裡是穹頂後院，師尊的暖閣，外人不得擅入。師尊又在給那個倒黴蛋回魂，這幾天不會回來。”他彎腰對李溋道：“本來隻想探出有福客棧前因後果，沒想到另有驚喜，你小子有很多秘密啊。我說你怎麼這麼了解沈策。原來……”

他話鋒一轉：“你是當年那個闖下大禍，叛出師門的弟子！從前背叛師尊如今陷害同門，叛徒就是叛徒！你回來乾什麼？重回師尊座下麼？這麼多年，師尊禁止任何人提起你，可見她對你厭惡至極！

陷入無知無覺，是使用攝神符的前提，徐啟明簡單粗暴讓李溋溺水窒息。李溋渾身濕漉漉，涼意順著骨頭縫鑽進去，他盯著徐啟明道：“說完了嗎？”

徐啟明彎下腰，拍著李溋的臉低聲說：“怎麼？想反抗啊，嘖，沈策最後對你說什麼來著？爬出地獄，再世為人？你居然，是個死而複生的邪修？！”

李溋突然笑了聲。徐啟明問他笑什麼，話未出口，隻聽一聲輕吟嘯聲，如同龍吟，十分悅耳。眼前略過一道寒光，徐啟明感覺手腕一涼，鮮血噴濺，血流如注！劇痛傳遍全身！突遭變故，徐啟明怔愣當場。他看著自己切口整齊的斷手，又看李溋。

一把長劍持於李溋手中，這把劍細長堅韌，劍刃青光熠熠生輝。

他的手被這把劍斬了下來！

“啊啊啊啊啊啊！！！”

後知後覺，徐啟明痛苦倒地！

“攝神符的回憶中，我召不出劍。原因你不知道嗎？”李溋提劍在手，沒有牽製，握劍的感覺極好：“本命劍隻能被主人召喚，回憶受你這廢物控製，當然召不出來。”

他狠狠踩住徐啟明的斷手，反客為主：“殺你又如何？使用禁符是為邪修，人人得而誅之。”

徐啟明駭道：“你敢在穹頂殺人！若被師尊知道！”

“師尊幾天都不會回來，這話是你說的吧？”李溋道：“穹頂之後有懸崖，深不見底。屍體扔進懸崖，極難搜尋。”

明晃晃的殺心，暴露無遺。徐啟明一臉驚恐，劇痛讓他掙紮不得，他徒勞得喊：“來人！快來人！！！”

外麵有他的狗腿子，徐啟明大喊大叫，真會被他召來人。李溋掐住他的下頜，把人整個提起來。長劍挽了個漂亮的劍花，尋找人體最脆弱的地方入手。劍鋒即將刺入皮肉，堪堪碰到時，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截停！渾身的憋悶無處釋放，正是尋晦氣的時候。遭人阻止，他毫無留手，扔了徐啟明倒轉劍峰，直刺乾擾他的人！

可待看清來人，他急急回撤，本命劍當啷一聲落地。

一雙波瀾不驚的眼睛望著李溋，劍鋒至刺麵門，她卻巋然不動。待長劍被棄，落在滿地狼藉裡，她的神情才有了一絲變化。

暖閣一片狼藉，徐啟明神誌不清，汙泥鮮血混在一起。

山月看了罪魁禍首一眼。

李溋僵立當場，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之後，直直跪下，惶恐道：“……弟子，弟子李溋拜見師尊。”

山月向他走了兩步，鶴鳴鬆頂的袍角靠近李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