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衛憐還是不信他的說辭。
此刻的他看起來如此安定、人畜無害。若不是夢魘裡見過他人皮下的真麵目,這副麵孔真很容易欺騙到人。
直覺告訴她,所有的噩夢一定和此人有關。
是以,褚衛憐微微眯起眼眸:“你還不肯說是麼?無妨,我有的是法子讓你招!”
來之前,褚衛憐就已做足準備。
她今日勢必要清楚夏侯尉搞什麼鬼,到底做法咒她,還是那個夢......就是前世?
褚衛憐回頭遞眼神,兩個太監立馬拿出棍棒。
還有兩個去搬長凳。
夏侯尉怔住,有種不好的預感:“你要做什麼?”
褚衛憐微微一笑:“你不是不肯說嗎?我當然是要讓殿下開口啊。”
她的眸光投向福順:“殿下不說,自有人替你說。”
夏侯尉蹙起眉,一股羞恥憤惱漫上心頭,藏在袖裡的拳頭握了又握。
他突然覺得可笑,他怎麼會覺得她良善,和彆人不一樣。
她可是褚家的人啊,那毒後的親侄女,她們都是高貴低不下頭顱的人,怎會瞧得上泥土裡的他。
她能不來踩上一腳就不錯了。
原來她與宮裡那些人也沒什麼不同。
一樣的,瞧不起他,鄙夷他,輕賤他。
夏侯尉看了眼和自己相依為命的福順,輕輕闔眼,幾乎透著幻想破滅的絕望與譏笑。
男人小臂粗的棍棒,福順嚇得慘白。
他立馬跪下磕頭,不停地磕,也知道求殿下沒用,殿下自己都沒說話的權柄。
福順一連重磕三個響頭,求褚衛憐:“褚娘子!褚娘子!娘子饒了奴才吧!奴才什麼也不知道!”
福順磕得褚衛憐心煩。
雖然都是夢魘裡的故人,但是她並不厭惡福順,也沒想罰福順。
從始至終,給她留下陰影的隻有夢裡登基的新帝。但沒辦法,他和夏侯尉本是一體,夏侯尉肯說實話倒還罷了,若不肯說,她勢必要拿他的人開開刀。
就像夢裡,新帝也拿她的人開刀一樣。
褚衛憐直接忽視福順的求饒,抬手示意:“打吧。”
號令一發出,立馬上來兩個太監按住福順的肩膀。
饒是主仆倆已經經曆過很多毒打,看見棍棒時,福順還是會害怕。
他瑟瑟發抖,拚命向褚衛憐求饒。
陣陣刺耳的哀求,讓人愈加心躁。褚衛憐輕揉額角,但沒辦法,為了弄清緣由,隻得狠下心不管。
突然,一句勁透有力的質問打破福順的哀求,“你到底想知道什麼?”
他終於鬆口了,褚衛憐欣慰地冷笑。
借著夏侯尉的質問,她緩過勁,命人先放開福順。
褚衛憐冷目盯著夏侯尉,他的眸光也同樣冷,冷得褚衛憐顫顫一縮。
對,就是這種眼神!夢魘裡他動殺心時都是這樣,除了冷,還有陰狠。隻不過現在還沒陰狠,那或許是後來的權勢加給他的。
果然,他真的是他——不擇手段,虛偽陰狠的新帝!
褚衛憐雖然有陰影,但通過幾天的自我疏通,她已經能將這種恐懼強行壓下。
權勢才是迫壓人的東西,如今又不是夢魘!她是褚衛憐,是太後的親侄女,她的背後有褚家,有權有勢,而夏侯尉不過是泥潭裡、血脈不純,人人都瞧不上的皇子。
她什麼都有,有足底氣,又何必怕他?
褚衛憐更加冷眼睥睨他:“我要知道,你第一次見我,到底什麼時候?”
夏侯尉聽得一陣莫名,咋舌回味,更是冷笑望天。
原來她和彆人真沒什麼不同。她長得那樣好看,卻也不過狗眼看人,這哪是什麼問?分彆是借緣由羞辱他。
他想——是為了上回那事吧?上回他故意往大皇子跟前湊,大皇子嫌晦氣,便找人打他。
他又故意安排她看見,就是想和她一步一步,有些說不清的牽扯。她是聰明人,一定看清了這點,看出他的圖謀。就算她沒看出,夏侯瑨也一定會暗示她。
原來啊,她和那些人一樣,也覺得他不配站在麵前,和他有牽扯就是恥辱。
所以她今天要來教訓他了,讓他知個好歹?
夏侯尉朝天望著,碧空燦陽,曬得他眯起眼。
想清這一切後,他的心竟變得平靜,甚至可以到逐漸接受的田地了。
夏侯尉看著她,明豔嬌俏的臉,金玉其外,可惜啊。
他露出絲譏笑:“你責罰福順算什麼,要打就打我,不用殺雞儆猴。”
褚衛憐早看他不順眼很久了,他又不肯說,顯然有鬼。
既然他自己開口了......褚衛憐拈指輕笑:“好呀。”
她這笑容,又讓夏侯尉怔了怔。
絢爛的日光,少女的笑是如此明豔,卻又略含幾分輕賤與厭惡。
他不知道她的厭惡何來,或許是數日前他那可笑的意圖,讓她覺得自己被羞辱了,也因此厭惡上他。
夏侯尉隻能搖頭自嘲,這是孽緣,孽,她在天一方,她是褚太後的人,或許他就不該有這種綺念的。褚家不堪,褚太後狠毒陰私,害了他和他母妃。他們褚氏一脈相承,都不該是什麼善主。
隨著褚衛憐的一聲“打吧”,兩個太監踢開福順,又來按夏侯尉。
夏侯尉並不掙紮,由著他們將他按在長凳上,沉痛的棍棒一次又一次落下,砸在腰、臀、腿。
這樣的挨打,他早不知受多少回了。
夏侯尉咬緊牙。
但是這回,除了疼,他竟感到徹頭徹尾的羞辱。
褚衛憐看著這一幕,心裡得到安歇,格外的痛快。
夢裡可怕的陰雲似乎散了,那個囚禁她,折辱她的人,如今還不是如螻蟻般被她按在指下?
她不要怕,不用怕。
褚衛憐走到長凳前,居高臨下看著他:“三殿下,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說還是不說?”
“說了,我便讓他們停手,你也不必再挨打。”
“殿下!殿下!”
福順已經爬到長凳旁:“殿下您就說罷!褚娘子想知道,您就告訴她!”
棍棒依次落下,夾著他一次又一次沉重的忍氣,顯然痛到骨子裡。
夏侯尉彆開頭,也不看任何人。福順立馬又哭又求:“殿下!殿下!您就彆執拗了,放過自己吧!”
在福順眼裡,夏侯尉被褚娘子折辱,幻想破滅,執拗得不想自救。
“殿下!殿下!!!您就說吧!”
“奴才求您了!!!”
福順的哭鬨吵到夏侯尉了,吵得他耳窩嗡嗡響。
他冷笑著想,福順還是看人看不透,褚娘子哪是要他說什麼,什麼第一次見,不過就像宮裡的人,隨便拿個無足輕重的話起頭,其實就是看他不順眼,想欺辱罷了。
褚娘子要逼他說什麼呢?
疼痛裡他閉上眼譏諷地想,是要他跪下求饒,像狗一樣死死匍匐在腳邊認錯吧?
她想錯了,他遭過多少毒打,沒那麼不經打,打得比她狠的都有。但是今日這茬打他也記住了,終有那麼一日......夏侯尉咬住牙關,陰懨懨地遮眸。
終有那麼一日。
他突然抬頭盯褚衛憐,盯著這張嬌花一般的臉,冷笑出聲:“你要我告訴你什麼呢,有能耐,你就打死我。”
此話一出,福順麵色大變,立馬撲過去捂他的嘴!
老天爺!他殿下瘋了嗎,說的這什麼話!他以為褚娘子是旁的什麼無足輕重的人?
那些宮婢太監或許不敢打死他,但褚娘子可敢著呢!她是褚太後的心尖,褚太後代政了十來年,連陛下都不敢不聽褚太後的話!
臨近晌午,頭頂的日頭越來越大,褚衛憐被曬得慌,看著夏侯尉反而越厭煩。
他不說,還是不說,他到底心懷什麼鬼胎?
褚衛憐煩躁喊了一聲停,倒是蹲下,手指捏住他下頜:“三殿下,我沒功夫陪你瞎耗。你以為我不敢打死你嗎?”
“陛下娘娘不管你,我想要你死,跟踩死螻蟻一樣簡單,隻我褚衛憐還不想做儈子手。是你,招惹我在先。”
頻頻纏身的夢魘,她是真生氣了。
褚衛憐死死盯住他的眼:“我問你,我跟你素無恩怨,你為什麼纏著我?你到底什麼時候知道我的?”
“是不是你作陰法,咒我死?”
夏侯尉笑了。
淡淡又沉湎的笑。
接著,低頭咬住她的手。
褚衛憐呼痛,驟然縮回手,甩了一巴掌!
她騰得起身,心顫到連退數步,眼前發黑,又連續飄來了那個夢。
——夢裡,他就是這樣咬她的鎖骨,咬她的胳膊、掌心、大腿內側......咬她身上的一切一切!
她緊縮的瞳眸盯著手背齒痕,甚至痕心濕濡,方才他舌尖舔舐的觸感曆曆在目。
褚衛憐怒極瞪向他,直呸道:“下賤!”
夏侯尉皮笑肉不笑,側過頭,目光掃向福順被嚇到變色的臉。
他又笑了聲,不知道在笑她、還是他們,亦或是他自己。
“表姐,誠如你所言,我就是這般低賤的人,賤到骨子裡。”
“你若有能耐,就把我往死裡打。”
烈陽照在他的臉上,照出狼狽、汗水浸透的鬢邊。
他忍疼微喘地抬頭仰視她。
好比泥濘,仰視那遙不可及的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