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轎從褚家抬到胡同巷龔府,臨近黃昏,遠山薄暮。
喜鑼哐哐叮地敲,龔府大門前已經站滿人,彩綢飄衣,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親朋賓客,也有不少瞧熱鬨的。
龔氏府宅修得氣派恢宏,以前大門口不準有閒人,但凡來瞧的,都會被家丁趕走。但今日夫人特特囑咐,不要趕人,便是為了二郎成婚,也要多圖份兒吉利。
這不,不僅不趕人,龔家更是準備了二十大筐銅板,讓家丁們發。
以至於今日,龔府門庭若市。能看喜事能領錢,這熱鬨誰不想湊?
“快瞧,花轎到了,新娘來了!”
“那就是褚家四娘嗎?真氣派,嫁妝抬了十幾車。”
“是呢,過會兒她下花轎,我們就能看到了。”
“褚家當然氣派了,這可是太後娘娘的母家。新娘子呀,是娘娘的親侄女,咱今日也是沾了龔家的光,還能見見呢。”
“......”
人群中議論紛紛。
好多人啊,褚衛憐烏溜的眼眸四處轉,看都看不過來。
這麼多人,等會兒夏侯瑨來,她能找到嗎?
褚衛憐正尋思,突然有人高喊:“新娘至,撒豆穀——”
喜婆扶褚衛敏出轎,劈裡啪啦的豆穀滿落一地。
褚衛敏小心跨過,又有司禮高聲:“辟邪得吉,新人平安!”
褚衛敏點頭,喜婆摻她跨馬鞍、跨乾草,最後在眾人矚目下,邁進龔氏的大門。
進了垂花門,又穿過遊廊、北堂。最後繞開幾條廊,褚衛敏和女賓們走進西廂房。
這裡是她大婚的喜房,布置得喜氣洋洋。壁上是紅雙喜,一對香花蟠龍鳳燭,外間裡屋隔紗,床榻的大紅被褥繡了鸞鳳和鳴。
褚衛憐瞧那喜被,悄悄與她嬉笑:“好樣式,姐夫可真貼心。”
褚衛敏也回頭看了眼——被褥繡的,就是對普通小鳳凰,但被妹妹這麼說,立馬變得不對味。
褚衛敏的臉又羞又紅,掐妹妹胳膊,“你這人好煩,又捉弄我。”
“反正你開春也要成婚,當心我也這樣笑話你。咱姐倆兒誰怕誰呢……”
“阿姐我錯了,我不說了。”
禇衛憐能屈能伸,立馬求饒。
“去去去,我倒不信你真認錯。”
褚衛敏掩袖而笑,“我還要坐虛帳呢,你快喝三杯酒跟她們一塊出去,待會兒新郎就要來呢。”
“好了阿姐,我走還不成嗎?”
褚衛憐直呼委屈,卻沒少笑,隨女眷們一塊,接過喜婆的酒,痛飲三盞。
臨跨門前,她忽然回頭深深看:“阿姐,你一定要幸福,日子是自己的。”
褚衛敏笑:“傻妹妹,放心,我又不傻。”
褚衛憐點點頭,再笑。
天黯得很快,褚衛憐再出屋時,天邊的夕陽都散了,月淩夜而上。
賓客們聚在前院吃酒,褚衛憐找了個龔家小廝引路。
“眠眠,眠眠,這兒呢!”
觥籌交錯的席宴裡,大哥褚允恭朝她招手。
褚衛憐小跑過去,正要問幾位姐姐、嫂嫂坐哪桌,褚允恭便先拉她退出人潮,躲在一根柱子後。
“眠眠,有人想見你呢。”
他低聲笑,手向後麵指。
褚衛憐轉頭看去,在前庭大門的灌木後,正站著一人。夜色相隔,衣衫隱約,臉也模糊。但不礙事,她知道他是誰。
褚衛憐欣快地笑了。
“大哥,我這就過去。我快去快回,你可彆偷看我倆。”
“知道了,你去吧。”
褚允恭感到好笑:“看你就算了,我哪敢看二殿下。”
他剛說完,妹妹一溜煙就沒了。
褚允恭扶額,笑笑歎息。
今天剛嫁一個,女大不中留啊,馬上又要沒一個。
……
褚衛憐穿梭於黑夜,飛快朝夏侯瑨跑。正好今夜龔府宴賓眾多,擁擠滿堂,沒人留意她。
她像隻夜鳥飛來了,身姿輕快。
夏侯瑨失笑,捋她額間的碎發。兩人對望片刻,他悄悄握住她的手。
大冷的冬月,褚衛憐臉紅耳躁。不自在地撇開頭,望向天淵一抹鉤月。
“瑨表兄,你何時來了?”
“我來很久了。給龔家二老賀喜完,便出來尋你。”
“你呢,憐娘?”
夏侯瑨臉也紅,不自在地問:“你也有在尋我嗎?”
她點頭,夏侯瑨笑道:“這裡不好說話,我們走遠些說罷。”
兩人出了前廳,沒多久,又走出龔府。
在巷子口,隻有寥寥而過的車馬。
他們並不走遠,卻始終並肩慢行。
迎向夜風,夏侯瑨低低出聲:“今天是你阿姐成親,龔二郎高興,我也很高興。因為再過不久,咱們也要成親了。”
“雖然就在開春,但我總恨不能日子再快些......”
夏侯瑨忽而轉頭,朝她羞赧地笑:“憐娘,我待你的心,絕不會比龔二郎待你阿姐少。你信我。”
“呆子。”
褚衛憐忍不住,“你知道龔二郎待我阿姐有多少?”
夏侯瑨發覺自己說錯話了,羞得低頭:“這……倒也不是很清楚。”
呆子,真是呆子。
褚衛憐眯起眼眸,悠悠歎:“你這人呀,平日多聰明,到了我這兒話偏能不對,還老結巴。”她愜意地笑起來:“我都聽出你緊張了!”
“但我……總肯定不會少。”
他要為自己辯駁。
“我知道,我知道呀。”
褚衛憐主動去牽他的手:“我曉得你心,笨蛋,咱倆的相識,說久也久呀。我那是逗你玩的,你也曉得,我愛逗人麼......”
夏侯瑨的笑咧到耳根,耳也熟透。
兩人慢慢踱步,浸風而走,話雖不多,並肩卻也能格外安然。畢竟是兩顆跳動的心,兩隻牽在一處的手。
走了不多會兒,褚衛憐不再向前。她今夜與夏侯瑨,也就見一見,見片刻就夠了。
龔府,還有她哥姐嫂子,叔伯們都在。況且禇衛敏的大婚還沒完,她得再回去看著,不能出意外。
“瑨表兄,夜太涼,我先回去了,你也快回宮吧。再晚些,宮門要下鑰了。”
她與夏侯瑨告彆。夏侯瑨依依不舍,又看了她須臾。
正待分手時,禇衛憐突然看見,不遠處的屋頂有黑影躍下,一道兒、兩道兒、三道兒......
“遭了!快走!有埋......”
“伏”沒說出,兩隻黑影已經跳到夏侯瑨身後,用力捂住他的口鼻。
夏侯瑨拳腳不及施,忽然中了迷香,人倏地暈了。
淺淺淡淡的香,如幽靈,鑽進褚衛憐的鼻息。她頭暈目眩,腿發軟,朝後倒去......穩穩當當,她掉進一個懷抱裡。
這個懷抱有點冰,但好緊,特彆勒。
禇衛憐仰頭恍惚,看見月牙變成了兩瓣兒......又轉啊轉,成了一瓣兒。
但是,背後什麼玩意兒,怎麼還咬她耳朵呢......
這是褚衛憐失去意識前,對它最後的評價。
那人於冷風中輕笑,手一抬,輕輕闔上她的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