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1 / 1)

不知道吳覆在吃什麼?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美食帶來的愉悅感像被戳破的泡泡一樣,讓樓月立刻委頓下來。

吳覆在吃什麼?這個問題,讓樓月想起前幾天初見他時,黑衣少年那瘦削到能見脊骨的身體。

清水一般的稀粥。冷到乾硬的饅頭。但更多時候,是在挨餓。他被囚禁的院落裡,有一口小水井。餓極了的時候,吳覆就提水上來,一口口將冰水灌進肚子裡。胃被凍的很痛,但這樣就可以暫時忘記饑餓。

一天中最幸福的時候,一是入睡,二是吃飯。入睡可以讓他忘記一切傷痛。吃飯可以填飽肚子。

其實國君沒有下任何“苛待吳覆”的命令,國君隻是對他不聞不問,讓他自生自滅。但這種不聞不問本身就是一種態度,再加上宮裡捧高踩低的人太多。於是吳覆受到苛待,一點不令人驚訝。

回憶起係統提供的書中劇情,樓月覺得胃裡剛才盛滿的美食立刻變成了生硬的石頭,讓她頓感難受。

“公主……公主?”

樓月猛然回過神來,見身後伺候的正在低聲叫她。她這才反應過來,國君已起身要走了,王後跟著離開,諸兒女齊齊站起身來,恭送父王母後。

家宴結束。

樓月離開宮殿時,看到宮女魚貫而入,將一道道幾乎沒有動過的菜肴端下去。

這些菜肴是會扔掉,還是會被下人們分了?

這種細節,西樓公主的記憶裡是沒有的。在這位尊貴的公主眼中,這不過是一頓普通的午膳而已。

如果能把乾淨的飯菜送給吳覆就好了。

起碼……這個瘦到見骨的少年,能夠吃飽。

她眼前不由得又浮現出吳覆那雙充滿怨恨的黝黑雙瞳,脊骨節節透出的脊背。

如果能把乾淨的飯菜送給吳覆就好了——這個念頭像重播一樣在她大腦中盤旋。

真希望他能吃飽啊。

但是……她送過去的飯菜,吳覆絕對會扔出來吧。

可是……如果是女主送飯菜呢?

她這麼人美心善,因為同情所以給處境淒慘的吳覆送點飯菜,挺正常吧。

家宴散罷後,公主們卻還意猶未儘,說想去園子逛逛。樓月不想引人注目,便隨大流地與大家一起去禦花園裡。秋季的菊花開得正盛,公主們賞菊飲茶,倒很是悠閒。

見雲心公主正彎腰欣賞一株開得正盛的墨菊,樓月想了想,忽朝她走去。

誰知快走到近前,跟著雲心公主的侍女一臉緊張警惕地挺身而出,很有保護意味站在了雲心公主身前。

樓月:……怎麼感覺她像壞人呢。

不對,她就是惡毒女配來著。

不怪雲心的侍女緊張警惕,西樓公主以前確實經常搞些小動作。比如邀請雲心去泛舟,結果卻將她推到水裡之類的。後來西樓公主被國君重罰過幾次後,她就不敢這麼明目張膽地欺負雲心公主了。

雲心公主轉身,見樓月來,有些驚訝,但還是行禮,“西樓姐姐。”

樓月則醞釀著言語,想自己該怎麼開口呢。

又能不違反西樓公主的人設,又能提醒雲心公主繼續去幫一幫吳覆。

想了想,她道:“雲心,聽說你挺關心那個囚禁在寒柳院的人?還給他送藥?”

很好,語氣刻薄中帶著一絲嘲諷。

旁邊賞花的幾位公主見狀,悄悄退了一步——西樓怎麼又去找雲心的麻煩呀,一會兒西樓被父王母後責罰了,可彆牽扯上她們。

雲心公主皺眉,“姐姐這話是什麼意思?”

西樓公主冷哼一聲,狀似不屑:“沒什麼,我隻是想,你幫得了他一時,還能幫得了他一世?天氣這麼冷,他會不會凍死?會不會餓死?會不會病死?哼,迫不及待看你到時候有多傷心了。”

非常好,語氣中的刻薄,令樓月覺得自己已經惡毒女配醃入味了。而且,又隱晦地提醒了女主該去關心一下吳覆了。

雲心道,“那人幽居寒柳院,並沒有得罪姐姐,姐姐何必欺淩人家呢。我那天也並不是想和姐姐作對,隻是希望姐姐不要再做鞭笞他人的事了。”

雲心說得有理有據,要不是樓月記得自己得扮演西樓公主,真想當場點頭表示讚同。

但聽她話裡的意思,好像隻有勸誡西樓公主,並沒有多餘的對吳覆的關心。

樓月按照西樓公主的人設,假裝對雲心的話不屑一顧,拂袖離開。

旁邊幾位公主見西樓和雲心這次隻是幾句口角之爭,並不嚴重,鬆了口氣。

賞過花後,樓月回到了自己的寢殿,有些憂心忡忡——雲心對吳覆好像並沒有多餘的關心,隻怕自己隱晦的提醒並沒有作用,最終還是如原書劇情一樣,直到吳覆造反、登基稱王了,反派才會再和女主見麵。

可這樣子的話,吳覆的黑化值怎麼降低呀!黑化值不降低,任務怎麼完成啊!

她的小命就攥在係統手裡,完不成任務,她可就完啦。

樓月一籌莫展,一直到天快黑了都沒想出什麼辦法能順利地完成任務,卻又覺得肚子餓了。

剛好王嬤嬤進殿問晚膳的事情,樓月想到中午家宴上吃的那個鮮美的熱鍋子,便說想吃。

王嬤嬤便去給小廚房吩咐了,沒過多久,一個熱氣騰騰的鍋子便端了上桌。

這時,天已經徹底黑了,冷風一陣一陣風地刮,樓月剛坐到桌前,就被窗中吹進的風吹了一臉。

王嬤嬤怒斥伺候的宮女,“外頭刮風下雨的,怎麼連窗戶都不關,公主大病初愈,再病了的話,你們誰擔待得起?”

伺候的宮女連忙去關窗,王嬤嬤卻餘怒未消,“去外頭院子裡跪著!”

那宮女顫顫巍巍便要出去跪著。

樓月叫停,“剛才是我想透點氣,讓人開了窗。嬤嬤,不是她的錯。”

西樓公主的寢殿中擺著各色鮮花,不同味道的花香氣交織在一起,太濃鬱了,樓月有點受不了。

她對那宮女道:“不必跪了。”

那宮女鬆了一口氣,趕緊縮手縮腳地站在一邊。

王嬤嬤剜了宮女一眼,“多虧了公主心善。”

仗著公主的恩寵,王嬤嬤對下頭人很是嚴厲。有時公主沒注意到下人的一些小錯,王嬤嬤注意到了,卻一點不會替下人遮掩,反而愈發狠狠責罰。以至於下頭人一是最怕公主,二就是最怕王嬤嬤了。

而王嬤嬤呢,極享受這種下頭人戰戰兢兢、唯恐觸怒她分毫的樣子。

誰知今天公主倒是不一樣了。

樓月不知王嬤嬤在想什麼,她對著熱鍋子沸騰的水汽,吃了幾筷子燙的薄薄的肉片,覺得渾身熱氣騰騰的,很是愜意。

窗外是已經徹底黑下來的秋天夜空,冷風夾著苦雨,將庭院中的花草打得濕透,愈發顯得眼前這鍋子舒心暖胃。

但是,樓月手中筷子忽然一頓。

這樣的天氣,吃不飽飯的話,會很難熬吧……

樓月這麼想,腦海裡又不由自主地浮現起午膳時那幾十道幾乎沒有動過的菜肴,最後印在腦海裡的,是吳覆那瘦到能看到脊骨的背。

她在心裡歎了口氣。

能吃飽是最起碼的需求,但吳覆連這一點都無法被滿足。

如果……如果假借女主的名義給他送些飯菜呢?

樓月開始思索可行性:雲心公主是吳覆的救命恩人,這樣善良的一位公主,在送了他藥材之後,再送他足以飽腹的食物,在吳覆看來,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吧?!

這樣一來,又能降低吳覆的黑化值,又能增進他對女主的感情,還不會破壞劇情的進展。

一舉多得!

樓月眼眸一下亮起來,就這麼辦!

她匆匆吃了晚膳,屏退眾人,然後讓秉燭單獨留下。

……

天色徹底黑了下來。

寒柳院是樓國王宮裡一處很偏僻的院子,在一條荒僻而破敗的小巷儘頭,因院中有一株大柳樹,因此得名。這裡住著的,就隻有被囚禁的吳覆一人。一點人氣都沒有。

每到晚上送飯的時候,還得打著燈籠摸黑過去,費時又費力。所以這個送飯的活計沒人願意乾。久而久之,乾脆晚上就懶得送飯過去,反正那個被囚禁在寒柳院裡的倒黴鬼餓一頓又不會死。

剛開始隻是為了偷懶不送晚飯,繼而就連白天的飯也隔三差五才送一回——反正嘛,那個倒黴鬼又餓不死。

於是饑餓,就成了吳覆生活中的底色。

上一頓飯是今天早上送過來的,隻有一碗涼透了的稀粥。

下一頓飯是什麼時候,吳覆也不知道。送飯的太監一點規律都沒有,他也根本離不開這個院落。

除了枯等,彆無他法。

挨打的痛苦可以熬過去,長久的寂寞可以忍過去,但饑餓,好像永遠無法通過忍耐來克製下去。

饑餓是一個長久的折磨,從胃裡點亮的火星,以五臟肺腑為燃料,慢慢灼燒開來,好像要從裡而外,將他整個人都燒成一把灰。

吳覆再一次蹲在院中的那口水井邊上,壓榨著自己僅剩的一點兒力氣,打了一桶井水上來。

他很慶幸自己身上的鞭傷已經好了,那位如春天一般的雲心公主派人給他送來了內服外敷的藥,這次的鞭傷也不似以往嚴重,所以他恢複得很快。

所以如今,他可以肆意壓榨著自己的力氣,不怕身上的鞭傷崩裂開來。

秋天的冷意已經從空氣中顯出出來,井水的溫度更低一些。吳覆乾裂的雙手捧起一汪冰涼的井水喝了下去。

刺骨的冷意在口腔裡彌漫開來,用體溫將井水稍微暖化之後再咽下去,灌入腸胃裡。於是有了虛假的飽脹感。

那種無法克製的饑餓感,終於可以暫時偃旗息鼓。

這就是吳覆對付饑餓的辦法。

根據以往的規律,今天早上太監已經送過飯了,所以晚上再送飯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吳覆也沒有一丁點兒期待。

期望這種東西,早已經在他生活中磨滅了。

夜色漸漸深了下來,涼風漸起而長夜漫漫,十步見方的小院裡,除了那棵半死不活的大柳樹被風吹得枝條亂飛之外,便隻剩他一個活物。

孤獨與饑餓,是他永遠忠實的朋友。

吳覆吃力地站起來,拖著無力的步伐往屋裡走——儘管屋裡窗戶也漏風,但好歹總有一床乾硬的被褥,勉強抵抗著寒意。

跨上台階,正邁步往屋裡走時,吳覆的腳步驟然一頓。

嗅覺比聽覺與視覺更早讓他察覺到有人到來。

過於濃鬱的飯菜香氣無視了門與牆的阻隔,通過任何縫隙霸道地直直鑽了進來,撲進吳覆的鼻子裡。

嗅覺之後,才是昏黑的夜色裡,透著緊閉的門縫映照進來的燈籠光線,以及那個熟悉的、送飯太監拖遝的腳步聲。

大晚上送飯?吳覆緊緊皺起眉頭,雖然按規矩早晚兩頓飯是要按時送的,但對他這種人,又什麼時候需要守過規矩?

更令吳覆不解的是,雖然隔著大門,隔著飯盒,但那濃鬱的飯菜香氣是遮擋不住的。足見今晚的飯比往日的稀粥要豐盛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