毀容的新娘(1 / 1)

有劫 何鈴鐺 4242 字 3個月前

鳳生下意識按住心口,隻覺心尖臟腑,說不清哪一處,一揪一揪的刺痛。

岑鸞隻道她不曉得入凡人夢境的心法,一邊放緩動作施法結印,一邊耐心解釋道:“凡人白日忙忙碌碌,性靈淹沒,隻在沉睡時不生一絲雜念,此時入夢,不會魂勞夢斷。”

岑鸞說罷,輕輕揮了下袍袖,一縷星芒散入床帳,隻見賀知琅打了個哈欠,對丫鬟說道:“我也倦了,將這畫掛入我帳中,願今夜良人入夢來。”

鳳生生硬地道:“你二人倒是頗有靈犀,一個請君入夢,一個擾人清夢。”“夢”字尚未說完,青光晃動,鳳生和岑鸞已被卷入一片迷朦之地。

岑鸞淡聲道:“這裡便是賀知琅的夢境了。”

見鳳生懵懵然地出神,岑鸞指點道:“仙典有雲:凡人學識德行越高,夢境便越開闊明澈,有的燦若明霞,有的可與星月爭輝;反之,或一燈如豆,或微光閃爍,有的甚至有黑煙籠罩其上。”

鳳生見他談及熙齡,似乎興致頗高,不免湧起些微難過,她小聲嘟囔道:“從前倒不見你如此話多。”

岑鸞倒是並未覺察鳳生的不快,低聲催促道:“要問快問。耽擱久了,怕魂魄收斂不住。”

鳳生輕喚道:“賀知琅,賀小姐,你可還記得一味藥,叫昆侖芨?”

迷朦的霧障裡,賀知琅一襲白衣,眼神空洞地望著鳳生,呆呆地想了想,說道:“藥……婉婉,該喝藥了。”

岑鸞微微皺眉道:“什麼藥?”

賀知琅茫然地看向岑鸞,忽地,她的眼神清明了幾分,頗為喜悅地說道:“畫中良人,你果然來與我相見了!“

聽賀知琅提及畫中人,鳳生下意識地擋在岑鸞身前道:“誰是你的良人,你做夢!”

賀知琅急道:“那位未卜先知的僧人說了,婉婉喝了藥,我便能與畫中人相見。”

賀知琅似乎頗為激動,灰蒙蒙的夢境也隨之風起雲湧,不斷搖晃顫動。

岑鸞暗道一聲不好,拉過鳳生的手,念了個退字訣,青光閃動,岑鸞已將鳳生帶離賀知琅的夢境。

鳳生定定地看了一眼賀知琅,猶在沉睡的她似被夢境魘住,眉頭緊鎖,滿頭細汗,口中不安地喃喃道:“畫中人……”

鳳生悶悶地覷了一眼岑鸞,剛要開口,隻見夜色中清光泠泠的他說了聲: “走了,”攥緊鳳生的手腕,瞬移到後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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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府的後花園,亭台水榭隱在叢叢樹影中。

鳳生說道:“看來熙齡已全然沒有了仙界的記憶,隻是不知她夢中所說的藥,究竟是什麼藥,為何與明婉婉以及那幅畫有牽扯。”

岑鸞:“先找到他們再說。”

岑鸞放出神識查探,很快便找到趙元再的所在。

月色清冷,趙元再負手站在月華中,麵前是賀府後花園的蓮池。

鳳生道:“元再師兄,你在這裡看什麼?那兩位哥哥去了哪裡?”

趙元再溫潤一笑,說出的話,卻讓鳳生一凜。

趙元再:“我在看屍首。”

隻是,他說的“看”,不是看見的“看”,而是看守的“看”。

鳳生順著趙元再的視線看向蓮池,手腕翻轉結印,雙指輕點,揮出一道星芒,粼粼池水驀地向兩旁分開,豎起兩道琉璃色的水壁。

趙元再瞥了一眼岑鸞,輕笑道:“好一招畫水成路。”

鳳生奇道:“你怎會認得出?這招式是相府一案後,帝君的賞賜。”

趙元再道:“帝君從不外傳的絕招有三,這便是其一。”元再說得和風細雨,卻將“從不外傳”四個字咬得很重。

鳳生轉頭正待求證,岑鸞已順著鳳生劈開的水路走入蓮池。她和趙元再隻得緊隨其後,看到潮濕的池底,倒伏著三具女屍。

趙元再:看衣著,是府中下人,且死去的時間各不相同。

鳳生湊近一具屍首細看,“啊”地輕呼了一聲,再轉頭查看另外兩具女屍,抬頭說道。

鳳生:“她們竟都沒有指甲。”

岑鸞:“頭發也不對。”

鳳生仔細看去,果然每具女屍的頭皮都禿了幾塊,像是被生生薅去了頭發。

三人退回岸邊,一陣棕綠的青煙旋過,風無岱現出身形。

趙元再:怎樣?

風無岱:“我已去琴川渡查驗過,果不出所料,溺亡的漁家少女,也都被剜去了指甲,拔掉了頭發。”

鳳生:“原來你們早就知曉湖中女屍有蹊蹺。不過,指甲和頭發,這兩樣物事要來何用?”

風無岱此時已換掉了鑲滿金邊的暴發戶大氅,一身清簡布袍反襯得他越發倜儻不羈。他難得正色地說道:

“凡人拿來自是無用,但剛煉形的靈體,精血不足,難以凝結實質形體,而指甲為精氣所凝,是筋骨的餘物,頭發又與魂魄相連,她大量收集頭發指甲,是快速充實實體所用。”

鳳生了然道:“那些遇害的少女都是溺亡,想是那水靈作祟,隻為獲取更多指甲頭發,早日化為人形。”

風無岱覷了一眼岑鸞,對鳳生讚道:“灶君聰慧,帝君果然有識人之明。”

鳳生笑眯眯地道:“帝君識人與否,我並不知曉,無岱哥哥倒是我的知音!“

話音剛落,一道棕綠色的召喚符閃著金芒出現在眾人麵前。

風無岱:雲開在青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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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廳喝喜酒的人已逐漸散去,清冷的空氣裡飄蕩著酒食殘留的氣息。

鳳生小聲問道:“青廬在哪裡?”

趙元再溫聲道:“就是新郎新娘喝合巹酒入-洞-房的地方。”

鳳生心領神會:“每個話本子裡都有。”

一直沒出聲的岑鸞忽道:“你不宜。”

鳳生還在對畫中良人耿耿於懷,於是瞪了他一眼:“又不是你娶親,管那麼寬。”說罷,拉著趙元再,興致勃勃跑去最前麵。

青廬喜燭搖曳,卻靜得可怕。

晏雲開一身玄衣,立於窗下,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

眾人進了青廬,隻見處處紅綢錦色,光彩熠熠,陳設妝奩,無一不精雅華美。

風無岱道:“賀知堯對阮玉疏倒真的很上心,這哪是納妾,比娶妻還要鋪張。”

偌大的青廬,卻不見人影。

岑鸞忽道:“屏風後有浴間。”

鳳生凝目看向右手邊金漆點翠的屏風,果然看到屏風上搭著琴瑟和鳴的金紅霞帔,心中納悶,悄聲問道:新娘不該在繡帳裡等待夫君掀蓋頭喝合巹酒麼,怎地先沐浴更衣了?“

風無岱:“事出反常必有妖。”

到了屏風近前,趙元再道:“鳳生先行。”

鳳生心道:元再師兄真是謙謙君子,定是擔心新娘在浴間多有不便,才讓我先去查看。

鳳生轉到屏風後,打開虛掩的門,被眼前所見嚇了一跳,她吃驚地掩口,揚聲說道:“可以進來了。”

浴池裡的水尚有餘溫,水中花瓣載浮載沉。新娘阮玉疏穿著大紅喜服,麵龐朝下浮在水中。鳳生手腕翻轉,法力激蕩,用搬運術將阮玉疏移到浴池邊,隻見她臉上俱是可怖的瘢痕,暗紅的瘢痕一直延伸到脖頸左側,雖辨不清本來樣貌,卻依稀看得出她目露驚駭,雙目充血浮凸,鳳生伸指探了探阮玉疏的鼻息,人早已氣絕多時。

鳳生疑惑道:“阮玉疏也是溺斃,可指甲頭發倒是完好。”

岑鸞冷聲道:“再仔細看。”

鳳生湊近阮玉疏的屍首細看,疑惑地說道:“麵部和脖頸的瘢痕都是舊傷,我記得無岱哥哥說過,阮玉疏是在琴川渡落水毀容的。可這瘢痕,倒像是燒燙傷所致,單純落水,怎會毀容至此?”

鳳生的目光再度掃過阮玉疏的脖頸,恍然道:“啊!我知道了,新娘喉頭脖頸均有紫紅扼痕,雙目充血外凸,她是被人在池中掐死的。”

話音未落,晏雲開懷中的木缽有一縷微芒閃過。

他轉過頭對岑鸞說道:“羅浮缽覺察到了一絲水靈的氣息,我去去便回。”

風無岱正色道:“我與你同去。”

晏雲開看也沒看風無岱一眼,便道:“你沒穿金甲,須得小心。”

兩道棕綠光暈一閃,風無岱與晏雲開已遁入夜色。

趙元再道:“太子微服私訪,此刻正與賀知堯相見,我去看看,說不定與那失蹤銀兩有關。”

鳳生目送趙元再光華一閃消失不見,對岑鸞道:“大瘟神,我也要開工啦,隨我來。”

浴池旁的香爐青煙嫋嫋,鳳生凝目注視浮動的煙氣,念力催動,白光閃爍,鳳生和岑鸞已進入阮玉疏的玄同境。

鳳生打量周遭,仍是方才停留過的青廬,隻不過,此刻,阮玉疏正鳳冠霞帔,端坐在繡帳內,鴛鴦戲水的錦被上,灑滿金錢、五穀和彩果。

房門有輕微響動,鳳生回頭,見一個秀雅絕俗的閨秀邁步入內。

似乎聽見有腳步聲靠近,阮玉疏含羞帶怯地問道:“可是夫君?”她似乎壞了嗓子,聲音十分沙啞。

閨秀杏眼雪膚,紅燭映照下,眸含清波,甚是端莊貌美。可鳳生卻心頭一凜,不自覺向岑鸞靠近了幾步,雖然阮玉疏二人聽不到她和岑鸞的對話,鳳生還是壓低聲音道:“總覺得這位小姐來者不善。”

閨秀來到繡帳前,峨眉緊蹙,眸中漸漸堆積起濃鬱的怨怒。她纖纖素手緩緩伸向阮玉疏的蓋頭,指尖輕顫,“唰”地一下狠狠掀開麵前大紅的蓋頭,

阮玉疏瘢痕密布的臉,暴露在跳動的燭影中。

隻聽阮玉疏既驚且疑地道:“明小姐?”

鳳生縮了縮肩,挨到岑鸞身旁,八卦道:“修羅場啊修羅場。明婉婉連太子妃的頭銜都不要了,一心想要嫁給賀知堯,豈料賀公子今日拜堂,新娘卻不是他。”

鳳生“嘖嘖”歎了兩聲,下意識抓緊岑鸞的袍袖:“二女爭一夫,不會就是這麼出的人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