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 / 1)

從哪知道的這些東西,這可就太久遠了。

雖然對她來講隻是短短一瞬,但謝餘寒是真切經曆了二十年,二十年前該死的人複活,總不能再被誅一次。

柳未夏想,重蹈覆轍這種事她不乾。

不能暴露身份。

杯中的茶水冒著汩汩熱氣,柳未夏兀自從腰間的荷包裡摸出兩個紅棗,放進茶杯中,一杯留下,一杯推到謝餘寒麵前:“是師祖告訴我的,來這裡前他講了不少凡間的事。”

拉這個不靠譜師祖背鍋,柳未夏沒有一分一毫的心虛,坦蕩的如同對方真的說過。

謝餘寒接過茶杯,很普通的杯子裡浮著一小塊紅棗,熱乎乎地冒著熱氣,即使感覺不倒多少冷意,他也覺得這一杯熱茶很暖:“你喜歡聽那些麼,我居然不知道。”

“師兄當然不知道,以前我隻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弟子,連練氣都沒有。”柳未夏呼出的哈氣和熱氣融為一體,她覺得自己身上的溫度很低,很冷。“當時師兄嫌我,自然注意不到我。”

桌旁的劍發出嗡鳴,好似要從劍鞘中飛出,震動像是哭訴。不過一瞬就被謝餘寒摁住,在他掌心停下,剛才的嗡動像是錯覺。

謝餘寒摁住劍鞘,他說不上來此刻的感情,從前那些年他從未有過這種情感,此刻的心就像是被隔空揍了一拳,有些痛。

卻不是在為自己痛。

他看著渾身毛茸茸的柳未夏,沉默許久,久到柳未夏茶喝了個乾淨,才道:“你來道蒼宗,可有想過求仙問道,可有為自己想過?”

“我不想那些。”柳未夏說,“我隻是為了報恩,恩報完了,也就算了。”

算了?什麼算了。

謝餘寒想不通為什麼柳未夏忽然變得這麼不近人情,無論說什麼都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謝餘寒心臟跳的有些快,是被氣的:“你怎麼這麼倔!”

他應該是被氣的狠了,發絲下的耳尖冒出一模著急的紅色。

他這麼急,對麵的柳未夏卻悠哉悠哉,沏茶泡茶的姿態仍舊不緊不慢。

“師兄急急忙忙敢來,難道就是為了來看看我有多倔?”她放下杯盞,磕碰到桌麵發出清脆一聲,“那就請走吧,我這裡不接客。”

以謝餘寒的脾氣,被這麼明目張膽地趕走,肯定是要對她厭惡一分的。

意外的是,謝餘寒居然還在,正襟危坐,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

柳未夏:“……”

她小口抿茶,一時間那茶都燙嘴幾分。

謝餘寒聽到她說的這句話,一股情緒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來。這太奇妙了,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情緒激動的時候。

麵前的女孩也不過十幾歲,可無論是說話方式還是形式作風都很老練,可她又無所謂這裡發生的一切。

謝餘寒盯著她藏在毛茸茸衣領下的半張臉,問:“為什麼來倚天城?”

柳未夏給了他一個“你廢話真多”的眼神,還是好聲好氣解釋:“找東西。”

雖然算不上什麼好答案,謝餘寒還是放下一半的心,這個外門師妹不僅脾氣不好,還不把彆人說的話當話,但是又體弱的很,風吹一下就會倒,在這裡太危險了。

於是,謝餘寒囑咐她:“不要亂跑,有事找我。”

在柳未夏驚疑不定的目光中,謝餘寒推門離去。

留下半靠在桌邊的柳未夏,恍惚著倒茶。

茶水淅淅瀝瀝,溢出桌麵流下。

柳未夏驚覺,謝餘寒為什麼忽然這麼關心她?!

-

翌日清晨,一束陽光從窗戶縫隙鑽入屋內。

幾人腦袋圍在一起,淡定地喝著碗裡的湯水。

位置以一種神奇的方式展開,一張圓桌坐了整整不下十個人。

柳未夏左邊是謝餘寒,右邊坐著陳林照,夾在中間時不時要接受幾個人的目光;楊蔓兒坐在對麵,喝湯的動作極其優雅,時不時會找幾個話題。

然後被陳林照一句話聊死。

很奇怪,這位便宜師祖明明是個隨性散漫的性子,但今天像是吃了槍藥,對誰都沒好臉色。

柳未夏夾著一塊蘿卜,在被圍觀的目光中吃下去,旁邊的陳林照還在數落人。

她放下筷子,輕聲詢問:“您吃飽了?”

陳林照散去指間聚集的亮光,“辟過穀,不需要。”

柳未夏笑了,那可太好了。

然後從戒子囊裡掏出一板黃紙,虔誠地遞給他,上麵全部空白沒有一點痕跡,紙質還算不錯,可以用來畫符。

不止陳林照,坐在這兒的其它人也愣了。

柳未夏速度飛快地把他的碗筷收起來,真誠地拜托人:“館內人出行需要符紙,勞煩師祖動手,幫幫他們。”

這話說的,陳林照笑了起來。

他皮囊還停留在二十幾歲,明朗的笑容綻放在麵頰上,豔紅的眼尾勾起,像一片桃花一樣動人心弦。

足足幾十秒,陳林照笑夠了,接過符紙:“我還有事,需得今晚才能做完。”

說完便真的揚長而去,不知去做什麼事了。

同門的幾個弟子麵麵相覷,非常意外,師祖居然這麼好說話?

這頓飯吃的不上不下,吃到一半有人闖進來,說柴房裡關押的修士已經死了,卻不知道怎麼死的。

然而整張飯桌上,情緒最大的是楊蔓兒。

她猛然起身,帶起一陣叮當響聲,環視周圍,無聲對柳未夏使了一個眼色,告辭離開。

這眼色其實來的有些突然,柳未夏不明白這麼多人中為什麼楊蔓兒要找自己。

不一會兒,柳未夏就明白了。

“事發突然,叫仙長過來,本來也是冒昧。隻是這東西我無法留著,不得不送出去。”從夾層中找出的小木格上彆了一把廣鎖,楊蔓兒打開鎖芯,從中拿出一塊玉佩。

那玉佩光澤明亮,雕刻精細,中間雕了一隻活靈活現的狐狸。

這玉佩她記得,是每一個入門弟子都會有的拜師禮。

當年她的拜師禮本該是一支竹笛,因為謝餘寒的是一塊翡翠玉佩,她便也向師尊討要了一塊。

柳未夏看著那枚玉佩,不記得什麼時候遺落的,但此刻卻並沒有找回的驚喜,反而意外:“這玉佩,楊姑娘這是什麼意思?”

“這玉佩是一個道長的貼身之物,當年她走的急,把玉佩遺落在房間,我才得以收起來。後來被魔族搶去,他們要用這玉佩找到那位道長的劍。”楊蔓兒把玉佩交到她手中,麵色非常之鄭重,好似在托付什麼性命關憂的大事:

“我知道這很冒昧,仙長和那位道長眉宇間有幾分相似,第一眼見到就覺得有緣,外麵幾位道長雖是好人,我卻隻覺得姑娘你親切。”

說到最後,她換了稱呼,貝齒咬住紅潤的朱唇,即使歲月在她連上留下痕跡也難掩眸中的明亮。

柳未夏明白她要說什麼,弟子玉佩中的陣法可以擋住致命一擊,用法術抽絲剝繭出她的靈力,由著靈力的指引便能找到歸途劍。

楊蔓兒是不願意讓歸途劍落入魔族手中的。

指尖搭上玉佩一角,裝模作樣地探了探,柳未夏感受到裡麵淡薄的靈力和完好無損的陣法。

閉了閉眼,她從心中歎出一口氣:“歸途劍我總要找到,你不要擔心。這玉佩中的保命陣法還在,你先留著,若是有性命之憂就念一句咒語,可保姓名無憂。”

楊蔓兒想了想,還是搖頭:“這玉佩留下本就是意外,道長二十年前的死訊傳來,我也想過把玉佩埋了給她立一個衣冠塚。”

所以她拚了命也要從魔族手中把玉佩搶回來。

柳未夏心想,才不是意外。

玉佩塞回到楊蔓兒手中,隻聽柳未夏嗓音無奈地說:“弟子玉佩本就是保命的東西,留下它的人自然是希望它能保你們一名。至於疏漏更不可能,修士最丟不得的就是劍和弟子玉佩。”

其實當時她丟下玉佩,除了為了讓他們保命,還有賭氣的成分在。被道蒼宗背叛後的每一天,柳未夏都在想自己到底為什麼不被喜歡,還要被扣上私通魔族的罪名。

卻沒想到,隻是因為劇情需要,隻是因為她是這本書裡的替身。

楊蔓兒一愣,沒想到是這樣。

二十年前她推開房門看到空無一人的房間,就知道那位道長已經離開不會再回來,而枕頭旁放著的玉佩又不像是丟落,但又極快地被自己否定。

她攥著玉佩,溫暖的暖玉並不硌手,握在手中反而覺得安心,就像是仙長仍在一樣。

“那位仙長庇佑我們本就是善心,可惜,嗚可惜她沒有一個好結局。”楊蔓兒的眼淚從眼眶滾落,滴在暖玉上:“那麼好一個人,為什麼會那麼不如人意呢。”

做了那麼多年大小姐,自從上山修行,她收斂了不少脾氣,為了合群,硬生生把自己的棱角一個個磨平。

山上的人對她仍舊沒幾分好臉色,相處不過半年的楊蔓兒,卻在二十年後的今天對她說她是很好的一個人。

她的眼眶瞬間就濕潤了,在淚珠滴落前,她搶先抱住楊蔓兒,下巴擱置在她的肩膀上,就像二十年前的一個離去前最後的擁抱。

那嗓音咽下哽咽,強裝鎮定:“有什麼可惋惜的,人命無論或輕或重都是要死的,隻是她運氣不好。”

運氣不好而已。

兩人相擁再在一起,楊蔓兒沒有哭聲發出,隻是默默地用袖口擦掉眼淚,接受遲來的真相。

離開前,柳未夏對她說,她會想辦法找到解救倚天城的辦法。

走出門柳未夏才後知後覺楊蔓兒的話如同隔了一個世紀,伴隨著曾經遙遠的前世記憶。

她找了一個僻靜的角落,蹲下蜷縮著身體,儘力安靜下來思考。

等到太陽拉長影子,她整理好思緒,抬起頭和門口的人對上雙眼。

高大挺拔的人慢慢蹲下身,和她平視,桃花般的眼睛落在她的臉上,注意到眼尾的通紅,和低落的情緒。

陳林照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撥浪鼓,哄小孩似的搖了一下,低聲淺笑:“誰家的小花貓,不開心就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