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遇到過彆的師兄,誤打誤撞來了這裡看到的,後來和師兄們一起離開了。”沒有多餘的贅述,柳未夏說:“那幾日我發了高燒,師兄應當是知道的。”
柳意高燒的那幾天,是她纏著謝餘寒最凶的一段時間,當時幾乎大半個道蒼宗都知道謝餘寒身後跟著的尾巴不見了,本人不可能不知道。
她眼中浸著笑意,話頭一轉問:“當時楚師姐似乎也病了,謝師兄卻也不在呢。”
二十年前,楚輕薇並不像現在這樣病魔纏身,不是一連半月悶在煉丹房中,就是在外接幾個輔助性的任務,活蹦亂跳地好似河中錦鯉。
這幾十年中經曆了多少事,她無從得知,但現在的謝餘寒確實是看重楚輕薇的。
“我聽說師兄和楚師姐以前關係並不好,現在這樣和睦真是羨煞旁人,兩位宗門的宗主也要為你們高興。”柳未夏話風一轉,眼睛直勾勾盯著謝餘寒逐漸緊攥的手:“可是,我還是不明白柳師姐到底犯了什麼錯。”
謝餘寒是恨她的,不然不會在最後一刻也要讓她不痛快。
“……”
謝餘寒不語,眉宇間流露出顯而易見的厭惡,精致的眉眼輕皺起,眼尾微挑上揚帶著一抹銳利。
他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柳未夏看出來了,恐怕她這位好師兄想她一下就要被惡心地睡不著覺,也難怪麵色這麼難看。
她倒是不在意謝餘寒是不是真的惡心她。
一陣清風拂過,深秋微涼的冷意吹在身上,吹亂了男人額角的發絲和絲製外袍,男人周身的冷冽頓時少了幾分。
迎風看到他亂開的外衫,邁開腳步上前一步,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風吹亂的衣衫。
距離驟然逼近,二人之間差了二十公分,少女隻到他肩膀,他能看到柳未夏黑發茂密的頭頂,觸碰衣物的指節纖細柔軟,湊近時一股苦澀的藥味繚繞,甘苦回味。
不自覺地,謝餘寒頭低了一些,想要探究清楚到底是什麼味道。
“謝師兄衣裳亂了。”柳未夏後退一步,避開他湊近的呼吸。
謝餘寒定定望著她,腦內被那股藥味占據全部。
柳未夏喚他:“謝師兄?”
謝餘寒回神:“我知道。”
他又道:“謝謝。”
“不用道謝,”柳未夏眉眼彎彎,狹長的眼睛半眯:“以前給師兄帶來不便是我的不對,這些時日我想了許多,以後不會再纏著師兄了,請師兄放心。”
她以為謝餘寒會露出嫌棄或者開心的表情,畢竟一個以前討厭的不得了的跟屁蟲終於不再糾纏自己,謝餘寒得高興一夜不合眼。
卻不想他隻定定地看著自己,沒有下文。
柳未夏滿目笑意的麵具下,心中惡意增生。
果然是這樣,謝餘寒這會兒應該恨不得把她轟出去。
“你們在做什麼?”
一聲驚訝的低語,在場的兩個人耳力都不錯,即使相隔兩米開外的呢喃也聽到了。
楚輕薇的視線在二人之間遊走,眸中閃爍著複雜不明的情緒,手裡的帕子遮住下半張臉,她低咳兩聲問:“你們在做什麼?”
大抵是她走的急,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襯出一張慘白無血色的麵容,站在冷風裡好似一吹就倒。
前方的兩個人站在一起,聽到她的聲音一起轉過頭,愕然驚訝的神色爬上柳未夏的眼睛。
楚輕薇的反應怎麼會這麼大?
來不及細思考,稍作反應,她嬌俏的麵容重新帶著笑意,歡歡喜喜地對著來人揮揮手,叫她:“楚師姐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秋風大作,她忍不住攏了身上偏厚的衣裳,衝柳未夏點點腦袋,重新變成一副柔弱模樣:“這裡樹木早已枯竭,恐怕這些年無法生長了,我找了許久連最低級的靈藥也沒找到幾株。”
歎息的聲音隨風飄走,楚輕薇搖搖腦袋,重新挽上她的手臂。
楚輕薇對靈藥很感興趣,特彆是一些相較於稀少的難以見到的靈藥,曾經一擲千金隻為一株百年藥草,把自己的存款揮霍一空。
這柳未夏一直知道。
謝餘寒大概是不喜歡聽這些無關緊要的話,沒有接話。
楚輕薇最看不慣他這幅模樣,作勢調侃:“你們劍修又不修無情道,謝師兄怎麼就不願意多說兩句話。”
謝餘寒淡淡道:“我對藥理知之甚少。”
這話沒說錯劍修常年與劍相伴,不是在修行就是在修行,像謝餘寒這樣的接觸過的人並不多。否則也不會傳出劍修視劍如老婆這種不著調的諢話。
他的眼睛有一瞬轉到柳未夏身上,女孩身上的草藥味混雜,卻並不難聞,那日見她獨自抓藥,明顯是懂得用藥。
“師兄居然不懂麼,”柳未夏佯裝驚訝,暗戳戳挑撥離間:“師兄師姐這樣親密,我還以為師姐會教一教師兄。”
二人矢口否認。
謝餘寒:“沒有。”
楚輕薇:“我才不教他。”
氣氛頓時陷入尷尬,隻有柳未夏一臉輕鬆。
周圍樹林的枝杆乾枯脆弱,枝頭幾片孤零零的枯葉舞動,風一烈便飄搖著落下,隻一眼就能看出滿身瘡痍。她也奇怪。
這地方寸草不生,楚輕薇找哪門子靈草?
即使疑惑,柳未夏也並未把這句話問出來。
“這地方本來偏僻,沒有陽光照射,土壤水分和養分也跟不上,多數草藥在這地方也活不下去,師姐不如去外門弟子居住的山腳溪流處,有些草藥喜歡陰濕,會長在那裡。”
受處罰那幾日她將山腳山上轉了一圈,弟子山底的溪流旁是一處絕佳種植靈藥的地方。
恰巧發現的地方,成為了如今的談資。
“我還沒下山看過,辛夷山藥田縱然靈藥眾多,可也大多都是見過的,河邊我倒是沒想過。”楚輕薇說起辛夷山的靈藥又是說了一通,最終決定下山瞧瞧。
謝餘寒本是反對,被楚輕薇一句話堵了回去:“師兄這樣上心,不如替師妹去藏書閣尋些醫修的書籍解悶。”
他們師兄妹,本就不該親近,
降魔塔塔門大開,深紅色鐵門經不住靈力的衝劑,漆黑一片中幾聲妖獸低吼,走進能聞到裡麵揮之不散的血腥氣。
若是前世,降魔塔中的妖獸察覺到她的靈力是不敢吼叫的,修真界的靈力壓製不可小覷,隻是高上一階便是鴻溝。
現在謝餘寒和楚輕薇刻意壓製靈力,和普通弟子一般無二,降魔塔內吼聲震天。
每一聲吼叫落入耳中,就像是妖獸在說要將她們拆吃入腹。
見過這幅場麵的三人並未大驚小怪,安安靜靜向前走著,為了裝的逼真,柳未夏時不時抖一下肩膀。
卻換來楚輕薇的嘲笑:“這點動靜也害怕,師妹真膽小。”
黑暗中,看不清楚麵容神態,柳未夏心中嗤笑。
二十年習慣未改,楚輕薇這喜歡裝好人演戲真是越發熟練了。
雖說她性子張揚,但他們三人中最愛逞英雄戲弄人的卻是楚輕薇。
許是嫌麻煩,楚輕薇走在最後麵將人一推,她踉踉蹌蹌裝上一個結實挺拔的後背,鼻梁骨撞的生疼,身邊溫度迅速下降,還有後麵楚輕薇拱火的聲音:“托師兄護著她些,不要讓她來拖我的後退。”
楚輕薇出任務偏愛單獨,一單人數多於兩個就覺得麻煩。
這不奇怪。
柳未夏揉著鼻尖,後知後覺自己撞上了誰。
進來的隻有三個人,楚輕薇在後麵,那她撞上的就隻有……
謝餘寒!!
怎麼偏偏是他,她寧願是塊石頭!
柳未夏頓感牙疼。
謝餘寒比她高了一個腦袋,撞上去時恰好撞到他的肩膀,鼻尖碰到堅硬如鐵石的蝴蝶骨,硌的柳未夏生疼。
想到他不喜人接近,再次撲了上去。
一次撞是撞,兩次撞也是撞!
最好撞死他這個木疙瘩!!!
撞到的不是堅實的後背,而是一個溫暖的懷抱,額角埋入那人的肩膀,周圍是冰涼的,他的體溫卻是溫熱的,呼吸滾燙如酒。
柳未夏一驚,推搡著要從他懷裡退出去。
腰上一條手臂下意識攔著,感受到她的抗拒後收緊,又在一瞬見鬆懈。
柳未夏退出他的懷抱,垂首看不見神色。
片刻,柳未夏低聲:“抱歉。”
“無事。”
柳未夏答得嗓音很低,像是浸入墨色中,不如以前那般清亮。
猛然撞上,謝餘寒下意識地要護著懷裡的人,當意識到懷中人是誰時,對方已經退出懷抱。
雖然柳意曾癡纏他,卻也從未有這樣越界的舉動。
他應該嗬斥她的,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無事。
謝餘寒覺得自己不太對,但廊內不太對的不止他一個。
若是現在有燭火光亮,他就能發現低頭不語的人並不是害羞,而是厭惡。
柳未夏指節交纏,唇角向下,強忍著揚手打人的衝動。
剛才,好惡心。
降魔塔內分兩路,一路通往內閣,一路通往禁錮妖獸之地。
內閣儘是些天地靈寶,機關不多卻如同迷宮,一不留神就迷失在其中,禁錮妖獸的秘境自然天成,強大堅固。
秘境中雨滴聲淅淅瀝瀝,沉悶敲擊著長了青苔的岩石。楚輕薇率先選了通往內閣的一條路,臨走時她特意警告,誰都不許跟著。
留下柳未夏和謝餘寒麵麵相覷。
謝餘寒捂著自己的肩膀,像是被調戲地良家婦女,深深看她一眼。
甩袖離去。
柳未夏:“……”
這樣討厭,要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又會怎樣呢。
“嘶——”
寂靜的空氣中冒出一聲,從頭頂快速劃過。
是蛇!還是條毒蛇!!
柳未夏扯扯嘴角,一隻手摸向腰側準備拔劍,斬斷這條毒蛇。劍柄沒有摸到隻有腰間圓滾滾的東西。
“……”
天不佑她!
柳意靈力微弱,趨近於沒有,而開啟護身法器所需一定靈力。
——她隻能賭一把了!
黑暗中看不清東西,柳未夏摸索著拿出謝餘寒先前扔來的法寶,用僅剩的微弱靈力開啟。
這具身體靈力全無,這一絲靈力已是用儘,耗儘靈力的結果就是,丹田處一陣虛弱無力,全身好似被人打過一樣酸痛。
酸痛之後,卻有一股渾身經脈通暢的感覺。活動胳膊,柳未夏發覺她能感受到周圍靈力的流動,像是堵塞的瓶口瞬間打開。
她,可以修煉了?!
震驚之餘,法器內靈力不足,無法維持法器開啟,陣法微閃,即將熄滅。
一道劍光閃過,襲來的毒蛇斷為兩節,從空中落到她的鞋邊,血液濺上鞋尖,染紅水藍色步履。
趕來的人一塵不染,嗓音在空曠的廊道中顯得柔和:
“”為何不跟著我。”
“……師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