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這裡怎麼會有蝴蝶?”拉斐爾茫然地眨了眨眼,似乎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不對,這個天氣怎麼會有蝴蝶?”
“不知道,這就是奇怪的地方。”拉維妮婭把蝴蝶關進防風燈的玻璃燈罩裡,看著它不停地撞向燈罩上反射的火光。
“而且這裡的蝴蝶不止一隻。”傑拉爾德收回看向遠處的視線,若有所思地說,“剛才的石頭後麵起碼有五六隻——它們像是也在這裡避風。”
“不,不對。”拉斐爾晃晃腦袋,“就算是這樣,那和我們剛才的狀態又有什麼關係?中毒?”
他開始來回地踱步,火光下的影子一次又一次地越過關著蝴蝶的燈罩:“可我們根本沒碰到蝴蝶。沒有肢體接觸的話,那就是吸入,但吸入……生物信息素?磷粉?幾隻蝴蝶產生的劑量實在太微小了……”
“這樣說來。”他突然停下來,“是不是一氧化碳中毒的可能性大一點?”
“……”
“怎麼了?”拉斐爾看著麵前一言不發的三人,“你們知道的,木柴不完全燃燒產生有毒氣體……”
“那你也應該知道,在密閉的房間裡才容易中毒。”拉維妮婭說,“我們現在又不在山洞裡,這兒空曠得不能再空曠了,風都快把火吹滅了。”
“……我其實不太知道有毒氣體什麼的。”艾希莉有些猶豫地接話說,“但是我覺得拉維說的對。”
“……好吧,我也知道。”拉斐爾懊惱地說,“但要說是因為蝴蝶也太奇怪了……”
他湊近了燈罩,看著那隻蝴蝶——它還在瘋狂地左衝右突,撞到燈罩上,發出清脆的“砰砰”聲。
“真奇怪……”他喃喃道,“真奇怪……”
“怎麼了,傑裡?”
“是很奇怪。”傑拉爾德說,“風向好像變了。”
拉維妮婭意識到了什麼,轉頭看向篝火。
在幾根柴火間忽明忽滅地閃動著,曠野上的寒風把那簇火苗吹得偏向一邊。而不知道什麼時候,火苗偏向已經改變,像時鐘的指針突然跳過一個角度。
“你是說,現在這個時間,風向確突然改變了……這中間有問題?”
“我不好說。”傑拉爾德皺著眉頭說,“但這不像是什麼好事,我們最好彆在這裡久待。”
“好吧,我明白了。”拉維妮婭歎了口氣,“我現在去套上馬車。”
“什麼,我們就要走了嗎?”艾希莉茫然地從燈罩裡的蝴蝶上移開視線——與拉斐爾不同,她隻是純粹地觀賞蝴蝶月光下閃光的翅膀。
“我還以為我們要在這裡過夜呢?”
“本來是要過夜的。”拉維妮婭說,“但是現在這裡不太適合過夜了,我們要早些走——說真的,傑裡,上次這樣還是碰見沙蜥的時候,這到底是你的問題還是我的問題?”
“既然你問了。”傑拉爾德把熄滅篝火,托著拉斐爾和艾希莉先上車,“那就是你的問題。”
“嘿!冰塊臉!”
拉維妮婭鬆了一下韁繩,套好的馬突然往前走了兩步,差點把要上車的傑拉爾德拽倒。
年輕的傭兵往前跑了幾步,順勢躍上馬車。
“報複心真強,下垂眼小姐。”
“我們彼此彼此。”拉維妮婭說,“坐穩了嗎?這回真的要走了。”
“等等——!”
一個聲音大喊道,卻不來自馬車裡的任何一個人。
“什麼人?”拉維妮婭一手拽住韁繩,一手按在左輪的槍柄上,看見一個模糊的人影在黑暗裡由遠及近。
“這是我該問你們的。”人影喊道,“你們到莫德鎮來做什麼?”
遠遠看去,這人的頭大得有些不太正常,身後有塊黑色的長條狀陰影——大概率是獵槍。
拉維妮婭不動聲色地抽出了左輪。
“這裡可不是莫德鎮。”傑拉爾德從馬車上跳下來,“就算你是莫德鎮的人,這裡離莫德鎮也太遠了,甚至不是夜巡該到的地方。”
“嘿,嘿,你們誤會了。”來人舉起雙手說,“我沒有惡意,隻是你們不該到離莫德鎮這個距離的地方來,還不做任何防護措施——誒,看來你們還不知道。”
人影走得更近了些,拉維妮婭意識到,先前覺得怪異的頭部實際上是一頂帽子,隻是它像養蜂人的帽子一樣,幾乎包裹住了整個頭部,隻留出一對眼睛的空隙。
“你們得找點什麼遮住口鼻。”那人說,“最近這裡有不少怪事,空氣裡有東西會讓人發瘋——怪物也是,我們不得不擴大夜巡的範圍,好防止那些發狂的怪物接近鎮子。”
“是什麼?”
“蝴蝶磷粉。我知道這聽起來很奇怪,但最近的蝴蝶都快要把鎮子淹了。”
“真的是蝴蝶!”艾希莉從馬車裡伸出頭來,感歎道,“謝謝您提醒我們,好心的先生!”
“不客氣。”男人向他們微微躬身,“多虧了莫德爵士,現在鎮子上都是文明人了。”
“我們今晚想到莫德鎮過夜。”傑拉爾德說,“能麻煩您帶路嗎?”
“當然。”那人說,“稍等,讓我通知一下我的同伴——你們有用來遮住口鼻的布料嗎?如果沒有,我問問他們有沒有多餘的——不用?好吧。”
他向稍遠一些的地方喊了幾聲,就領著馬車向前走去。馬車翻過一個土丘,有幾個人在土丘下方等著他們。男人上前,和他們說了兩句,其中幾個人繼續往另一個方向去了,隻留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沉默著帶著他們繼續向前。
“差點忘了介紹自己。”男人說,我叫卡洛斯,這位是卡裡斯托,咱們夜巡隊裡最年輕的小夥。”
他的同伴對此依舊報以沉默。
“哈哈,他不太喜歡說話。”卡洛斯說,“彆看他這樣,他們家世代都是獵人,他可是狩獵的一把好手。”
“卡洛斯叔叔。”這位叫卡裡斯托的年輕小夥終於開口,聲音帶著一種沙啞的低沉,“彆總是說我了,您的大兒子最近不是也想加入夜巡隊嗎?他才是年紀最輕的呢。”
“那孩子還不夠格呢。”卡洛斯擺擺手說,“況且他在教堂裡幫忙挺好的,我還希望他多乾幾年。”
“這裡原來還有教堂?”艾希莉小聲問,“我在格雷菲爾和石碑鎮都沒有見過。”
“有些地方有。”傑拉爾德說,“大概是一種維持凝聚力的好方法——不過他們供奉的神分彆是什麼就很難說了。”
“說大聲點。”拉維妮婭拖長了聲音說,“我們好心的朋友還在前麵帶路呢。”
“哦,彆擔心。”約翰遜回過頭來,“我們是正統教會,信仰至高神安布羅斯。我們的神父大人來自教皇國,是最正統的傳教士。”
“這也是多虧了神父大人和莫德爵士的共同努力。”
“聽起來,這位莫德爵士真是位大好人。”
“那是當然!”約翰遜驕傲地說,“莫德爵士還把培育花卉的竅門教給我們,又由他親自聯係銷售到城裡去,現在每家每戶都能靠種花賺到不少錢。”
“他真是個偉大的人!”拉斐爾讚同道,“居然就這樣將自己的研究成果無私地分享給他人,完全放棄了專利費!”
“是啊!”約翰遜說,拉維妮婭懷疑他根本沒聽明白專利費是什麼,“莫德爵士是我們所有人的恩人!”
他們又聊了一會,直到一段時間後,卡裡斯托突然開口。
“——我們要到了。”他說,語氣平淡,似乎不含任何情感,“你們都做好防護了嗎?最好把整張臉都遮起來。”
他們很快就知道卡裡斯托為什麼要這麼說了。
馬車隻剛一駛進鎮子,拉維妮婭就感覺到一陣細密的微風,帶著一種詭異的壓迫感,從各個方向響起來,幾乎將她包裹在其中。
她愣了一小會,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是蝴蝶振翅的聲音。
鎮上的居民大部分早已熄燈休息,黑暗裡,拉維妮婭隻能看見昆蟲模糊的影子。那些帶著磷粉的翅膀幾乎要撲到她臉上,翅膀撲出的微風和那些脆弱的、柔軟的翅膀本身,接連不斷地擦過在鎮子中行進的人。即使是隔著衣物,這種密密麻麻、若即若離的觸感還是讓拉維妮婭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會把你們帶到離鎮子邊緣最近的旅館。”約翰遜說,他的聲音在鋪天蓋地的振翅聲中顯得有些朦朧,“莫德先生的宅邸要離這邊遠些,如果你們要拜訪他,最好等到明天早上。”
他口中的旅館很快到了,一個高瘦的女人披著睡衣給他們開門,抵著門口的一條小縫讓他們趕緊擠進去。
“快點,我可不想看見一房間的蟲子。”她厭惡地說,細瘦的手掌不住地向外扇著風,試圖驅趕向著光源的蝴蝶。
但這顯然沒起到太大用處,幾隻蝴蝶和住客一起擠進了旅館前門,引得女人一陣不耐煩的抱怨。
“三個銀鎊,你們的房間在二樓。”她從前廳櫃台的盒子裡掏出幾把鑰匙,又重新把盒子鎖上,一隻手的手指串起那幾把鑰匙,另一隻手攤開伸到他們麵前。
在拿到銀鎊後,她滿意地收回手,把鑰匙隨意地扔給他們,打著哈欠坐到吧台後麵。“如果有什麼需要再來找我。”她說,但看上去不想再和他們說話了。
窗外的蝴蝶漸漸停下了撲打的翅膀,像某種植物一樣安靜地扒在窗戶上。今晚實在是有些耗費心神,因此誰也沒對旅館做出多少糾結,他們幾乎是摸黑進了房間,很快就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