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1 / 1)

亨利叫他們回來要說的是正事。

他剛回了趟家,從許久未見的父親那裡得到了一個說不上多好的消息:他們準備搬家了。

亨利的父親在日複一日的礦脈勘探中被消磨了信心,家庭入不敷出,礦脈更是連也連影子也沒有,而在這個節骨眼上,亨利的母親意外地發現,這個家庭即將迎來新的孩子。

“媽媽不可能一邊帶孩子,一邊做家務,還一邊出去打工補貼家用。”亨利搓著手上的繭子說,“所以父親決定不再尋找導體礦了。我們準備回老家去,聽說那裡有不少煤礦和工廠都在招工。”

“可蒸汽機投入使用之後,不是不需要那麼多人力了嗎?”拉斐爾問,“你知道,蒸汽機極大地……”

“這我不太清楚。”亨利說,“但那有不少工作,我這個年紀的孩子現在都能在工廠裡乾活了。父親說,也許連我弟弟也能找到個掃煙囪的工作。”

“我們大概明天就要走了。”男孩低著頭,雙手用力地糾纏在一起,“所以……阿諾德先生,您看……能不能結一下我這個星期的工資?”

不等阿諾德回答,他急急地補充道:“當然!我知道這周才過了幾天,您可以看著給,隻要有錢就……”

“亨利。”阿諾德按了按男孩的肩膀,“我會給你一周的工資的。這幾年你在我這乾得不錯,就當是我為你餞行。”

亨利的眼睛亮了一下,又很快暗下去,他咬著嘴唇,像是陷入了一種更複雜的情緒裡。

“謝謝您,阿諾德先生。”他說,“……再見,我會想念您的。”

他鄭重地和每一個人告彆,甚至包括隻見過一麵的拉斐爾和艾希莉。這不是一個熱鬨的夜晚,屈指可數的酒客幾乎都已經離開,酒館昏暗的燈光下搖曳著零星的影子,灰蒙蒙地延伸到涼掉的烤四足鳥上。

阿諾德看起來沒怎麼受到這種冷清氣氛的影響,他笑嗬嗬地拍著亨利的後背,把男孩送到酒館門口,囑咐他快些回家。

“有機會再來看看我們。”他用一種溫和的、長輩般的口吻說,“如果你那是已經足夠成熟了,我可以免費請你喝一杯。”

亨利看著酒館外完全黑下來的天空,那些散發著尖銳光芒的星星連接著遠處夜巡隊的火把,像一條閃光的、崎嶇的長路。他回過頭,久久地看著酒館,在這裡他度過幾年的時光。他最終對它報以微笑。

“我期待著那一天。”

男孩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夜色裡很久,阿諾德還站在那裡。

“阿諾德和米拉看起來挺傷感的。”拉維妮婭感歎到。

“你倒是看起來接受良好。”傑拉爾德接過她手裡的餐盤,兩人像是突然間達成了某種共識,迅速收拾著桌子上剩下的烤四足鳥。

“也許是我認識他的時間不夠長。”拉維妮婭端起烤四足鳥的鳥肉碎片,“聽起來蠻冷血的,是吧?”

“不,不是不能理解。”傑拉爾德儘量腳步輕柔地挪向後廚,“也許你隻是和他不夠熟。你看,你和阿諾德或者米拉就比和他關係好一些。”

“這倒是……”

“親愛的拉維。”米拉的臉突然占據了他們的視線,“傑裡。能不能告訴我,你們這是在做什麼呢?”

“……清理一下桌麵。”拉維妮婭露出一個僵硬的微笑,“烤四足鳥也快吃完了,對吧?我們就……呃,收拾一下。”

米拉歎了口氣。

“你們其實可以和阿諾德一樣直接說的,知道嗎?”她說,“雖然我也不會改。”

“真是坦蕩,米拉小姐。”傑拉爾德眯起眼睛說,“就像我第一次說三明治難吃,你抽我的時候一樣。”

“每個人麵對批評都有自己的處理方式。”米拉說,“隻是我選擇了發泄情緒而已。”

“……真有那麼難吃嗎?起碼比三明治好點吧?”

“好點。”

“好多了。”

酒館的大廳裡,拉斐爾坐在一張窗邊的桌旁,沉默地望向窗外,隻給酒館裡的人留下一個毛茸茸的棕色後腦勺。

“怎麼了?”艾希莉在他對麵坐下,雙手托腮,眨巴著眼睛看著他,“你看起來好憂鬱。”

“那個男孩看起來很喜歡機械鳥。”拉斐爾說,“我覺得也許哪一天他會對導體工藝感興趣的。”

“也許吧。他要回老家去了,不是嗎?機械鳥比起前幾年已經便宜很多了,說不定哪一天他就買得起了。”

“但阿爾伯恩的天上現在全是霧。”拉斐爾看著窗外的星光,輕輕說,“……其他國家估計也差不多,到處都是冒煙的工廠。”

“他很難再看到鳥兒衝進雲端的樣子了。”

艾希莉其實不太理解表哥突入其來的淡淡憂傷,她短暫地思考了一會,決定把這當成拉斐爾偶爾的詩人情操發作。她在桌邊又坐了一會,果斷起身,去後廚幫助拉維妮婭處理殘缺的烤四足鳥了。

拉斐爾依舊坐在那,不知道是在想什麼,或是等待什麼。無論這一晚他的腦子裡轉了些什麼,接下來的日子,他坐在窗邊的目的就很明顯了:他在等待兄長的回信。

當然,沒人在意拉斐爾還要在窗邊坐多久。天氣一天比一天冷,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拉斐爾要等待回信,傑拉爾德要找新的委托和搭檔,拉維妮婭要考慮怎麼再縮減一點酒館的成本,艾希莉……艾希莉發現自己還挺享受每天睡懶覺、偶爾到酒館聊聊天的生活。

“早上好。”半個月後的一天早上,拉維妮婭夜巡回來,在酒館門口看見了幾天沒見的傑拉爾德。

“最近早上可真冷。”傑拉爾德說,乳白色的霧氣在他說話的時候大團大團地出現,糊在他的睫毛和發梢上,“我覺得門口的霜都變厚了。”

“你一大早來這等著開門?”拉維妮婭打著哈欠說,“終於賺到錢了?”

“還沒有。”傑拉爾德說,“我其實是來找你的。”

“如果你有什麼緊急的事。”拉維妮婭打開酒館的大門,“最好快一點說,或者先找阿諾德和米拉——我是真的快要睡著了。”

“好吧。”傑拉爾德說,“那麼我長話短說。有個到莫德鎮送貨的委托,一趟三十金鎊,你有興趣嗎?”

“我?”

“我記得你說過要接委托,而我現在剛好缺一個搭檔。”傑拉爾德說,“我記得你在狩獵四足鳥的時候槍法不錯。而且隻是送貨,不會有什麼大事。”

“真的嗎。”拉維妮婭乾巴巴地說,極力睜開上下打架的眼皮,“我上一次看見你送貨可是碰見了成年沙蜥,它腦袋上那塊導體礦的錢現在還沒花完呢。”

“從某種角度來說,這是件好事,至少你賺到了錢。”傑拉爾德聳聳肩,“沒關係,你可以先睡一覺再考慮這件事——你看起來確實快睡著了。”

……

“所以你們要去隔壁鎮上送貨?”艾希莉坐在吧台邊的椅子上,搖晃著雙腿,“能帶上我嗎?”

“我們隻是去送個貨,艾希莉。”拉維妮婭說,“這沒什麼意思。”

“但你們差不多要去三天,不是嗎?”艾希莉興致勃勃地說,“就像野營一樣,多有意思啊。”

“不,和野營不一樣。你可能會遇見房子那麼大的蜥蜴,然後被它哢嚓一下吃掉。”

“哦。”艾希莉頓了一下,看起來有點退縮了,“聽起來你見過那種怪物。”

“親眼所見,我發誓。”

“那真是——太有趣了!”艾希莉從椅子上蹦下來,抓住拉維妮婭的胳膊,拖長了嗓音說,“帶我去吧,拜托?拜托——”

“拉斐爾。”拉維妮婭歎了口氣,“你不打算管管你的表妹嗎?”

“我管不住她,你之前也看到了。”拉斐爾看起來有點想笑,但他大概是憑意誌忍住了,“而且——我其實希望你們能也帶上我。”

“你是認真的嗎?你又來湊什麼熱鬨?”

“你們要去莫德鎮,對吧?”拉斐爾的身體向前傾了傾,這是他要開始長篇大論的征兆,“這裡是因為彼得.莫德得名的,他是個植物學家,為了研究才住在無人區,據說他對溫度控製法陣的應用程度是數一數二的,因為這個技術,才在觀賞性花卉產業一騎絕塵——他養出的花永遠是最大、最漂亮的,花瓣上會有一種夢幻般的光澤。”

“所以這是個研究學者,還是個花卉商人。”拉維妮婭摸著耳垂思考道,“我好像有些印象了,每年的溫室花展都有那麼幾盆花是他的。”

“而且他幾乎每次都是花卉評選的冠軍。”拉斐爾補充道,灰眼睛裡透出一種狂熱,“他的每篇論文都會收到無數講座邀請,但他每年隻答應一兩個——現在是個絕好的機會,我可以親自去拜訪他,請教法陣魔法的應用問題。”

“大少爺,我們是去送貨的,不是去過家家的。”傑拉爾德抱著胳膊說,“又是野營又是學術研究,這種服務要另外算錢。”

“哦,沒問題。”拉斐爾說,“我正要和你們說這件事,今早我收到我哥的回信了,他給我寄了點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