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溪郡(一)(1 / 1)

劍藏崢嶸 無衣武 4505 字 4個月前

餓。

重。

許陵隻有饑餓勞累的感覺,今早隻吃一個饅頭,還未到中午肚子便餓得咕咕叫,背簍裡的礦石沉甸甸,幾欲壓垮雙肩。

有饅頭吃了就不錯了,頭一天連饅頭都吃不上。

許陵抿嘴,內心默默安慰,長舒一口氣,頂著大太陽,繼續加快下山的步伐。

五日前,她離奇降臨始周神州,從一個現代古法鑄劍傳承人變成一個八歲的失怙孩童。

醒來時人橫七豎八躺在礦山,背著破舊的草簍,額頭磕碰著了,血流不止,胳膊小腿皆有擦傷,顯然是從高處滾落。

她摸了摸額頭上的傷,疼得齜牙咧嘴,看來是這傷當場就讓這副身體原本的主人魂歸西天。

可幸沒骨折,她還能動,許陵走到河邊處理乾淨,瞧身上衣服,破破爛爛打滿補丁。

可憐見的。

她撕下一塊碎布條,腦門纏了幾圈,勉強止住血。

夜黑風高,墨藍色的夜幕上星辰稀少可數,此地偏僻,時不時發出幾聲不知名的鳥啼叫,山上依稀有人開采過礦石的痕跡。

許陵疑惑,這麼小的孩子,怎麼跑來荒郊野嶺?

不過她沒多餘心思想這些,她得儘快離開才是,據從事鑄劍師多年來的經驗來看,夜晚此地不詳。

許陵曾與同事一同上山開采礦石,環境險峻起碼有生命安全保障,她打量腳邊那廢棄的鐵鏟,從它粗糙的製法可以判斷出,如今身處的地帶冶鐵技術不及現代,遑論保證野外安全,被野獸襲擊也說不一定。

借著月色,許陵滿頭亂發被夜風吹拂得更亂,一路磕磕絆絆,摸尋得一條蜿蜒山路,好不容易抵達山腰,天邊已泛起魚肚白,陽光依稀破開濃厚雲層。

天徹底放亮,她在山腳下的小村落了解了個大概,到底是能自理的成年人,知道怎麼不讓自己餓死。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給許陵唯一的感覺是這村子采礦還能那麼窮。

每日,村落裡絕大部分人一大早就上山采礦,不論男女老少,就連沒爹娘的孩子也隻能靠采些礦石過活,她這才明白原主為什麼會摔死在礦山。

她是孤兒,若有親人在身邊,她一夜未歸,定會來尋她。

許陵深吸一口氣,消化掉這些令人傷感的事,選擇接受事實,一不做二不休立馬又上山。

前世,她被同事調侃為打不死的小強。

許陵的性子遇到難事越磋越勇,不論如何皆要做到極致,得出一個所以然來。

即便到頭來得到的是一塊廢鋼,或是一把不如廢鋼的殘劍。

因此,她才會更堅定走傳承古法鑄劍這一條路,之前沒有獲得滿意的結果,也能拿來充當經驗吸取掉。

鐵錘一拿,便是賭上一輩子。

她撿了礦山上彆人不要的工具,就開始動工。

這副身體力氣小,背不了太多礦石,勉強度過前三日,因她無處可去,晚上隻能歇在村外的破廟裡。

而光靠采礦並非長久之計,許陵第一天拿了報酬就發現這個致命的問題。

她晚上坐在破廟門口,聽肚子咕咕叫,數了數手裡的銅錢,心裡愈發苦澀,抬頭眺望天邊那輪碩大的明月。

月亮亮灼灼的,宛如玉盤,旁人若見此美景,興許會吟起李白的詩來。

而麵對此情此景,許陵心裡琢磨的是怎麼多掙些錢。

村莊唯獨鐵匠鋪收礦,需求量不大,村裡的大人將挖出的礦石運往各個郡,可許陵沒這個能力。

直到今日,她直白問混熟了的鐵匠鋪大叔有沒有賺錢的法子。

鐵匠鋪大叔收下她的礦,遞給她今日的酬勞,見她這麼小的孩子一人不易,思索了下:“去離村子最近的鬆溪郡碰碰運氣,那兒地方大,打鐵鋪多,你又懂打鐵,去當學徒不會太難,又有工錢拿。”

許陵握緊了手裡的銅錢,馬上去尋今日前往鬆溪郡送礦石的車隊,車隊的人很爽快地答應了。

光采礦,她賺了八十文,減掉這幾日的飯錢,身上剩七十文,加上去往鬆溪郡的路費,要給個三十文,算下來,許陵隻剩四十文了。

按照這花錢的速度,要是不在這幾日當上學徒,她又要一貧如洗了。

前往鬆溪郡有一段路程,要經過大大小小的村落,沿途穿過礦山,路極不好走,山間小道蜿蜒而曲折,一直延伸,亦望不到儘頭。

許陵坐得屁股發痛,越來越意識到她原先待的村落有多偏僻,簡直就是窮鄉僻壤裡的犄角旮旯。

車隊穿過礦山、密林、河流,外麵的世界漸漸顯露,豁然開朗,許陵瞥見種田的農夫、打水的村婦,以及在油菜田裡玩耍的稚童。

片片柔美的桃花瓣淩空飛舞,一片以飄逸的姿態落在她肩上,許陵已離鬆溪郡不遠了。

鬆溪郡方圓五裡隨處可見桃花,附近還有一座出名的桃花山,春季桃花盛放,總能吸引不少文人墨客慕名前來。

花了足足兩個半時辰抵達鬆溪郡時,已是未時,許陵付給車隊足夠的銅錢。

她從車上下來,感覺自己已經被顛散架。

和許陵想象中的古代城鎮差不多,樸實無華的建築,人來人往,隻不過和她之前待的村落不一樣的是此地打鐵鋪明顯要多得多。

如果靠近礦山有那麼多打鐵鋪,許陵信,但鬆溪郡附近沒有礦山,且外地人還會每日往鎮上送礦,原因隻有一個,這裡盛行鑄造。

如果是簡單的打造鐵器,對許陵來說沒有那麼有利。

她走近一個打鐵鋪。

鋪裡圍著數人,中間一個壯漢光膀子,對麵爐灶裡的火焰吞吐出亮晶晶的火星,火候正好,那人夾出爐裡燒得發紅的生鐵放在鐵砧上,與另外一人一同錘打,一時之間迸濺出無數火花,耀人眼目。

鐵裡的雜質逐漸在捶打之下形成碎塊排出,直到鐵中沒有多餘的雜質,經過普通捶打,生鐵已經變成鋼。

他們再將它重新放入爐灶中軟化,時機一到,取出將燒紅的鋼捶打之後,延長一段長度後將其折疊。

到了這一步驟,許陵百分百確定這正是鑄劍。

她不免感動又心生難過,眼眶微濕,難過突如其來的遭遇。

感動這是自己來到這個陌生世界,第一次遇到熟悉的事物。

恰逢此刻,一把銳利的劍竟從她餘光所及的地方飛嘯而過,她一驚,目光追隨而去,見那把劍於半空飛行,街坊間來回穿梭。

直到停留在一個女子身邊,女子姿態瀟灑,眉目含光,她比畫了一個手勢,飛劍以一個漂亮的弧度掠過,瞬間回到手中劍鞘。

許陵有些驚歎。

沿路走來,她知悉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譬如和她原本世界不同的是,這裡鑄造的劍並非一把單純的鋒利之劍,用來殺敵防身,而是能根據劍的主人所施展的,幻化出術法來,例如招來雷電、冰火等。

至於這是何術法,沒深究,許陵也不知,隻不過在玄幻小說才有的設定,現在居然成了現實,擺在她麵前。

還是有些不可思議……

這是個鑄劍盛行的時代,也是劍的王朝。

若不是她前幾日待的村落太落後,許陵也不至於白日奮力采礦,夜晚絞儘腦汁。

一個鬆溪郡就有這般規模,那麼外麵的世界到底有多大,許陵想象不出來,總要親眼為實。

現下當上學徒才最是要緊的。

令許陵無奈的是各個鑄劍鋪人滿為患,少的也擠滿了上門求學的少年人,她一個不足十歲的孩子要令老板刮目相看,且願意收她為學徒,委實有些難度。

“時機不對!”

一聲中氣十足的聲音傳進許陵耳中,她隨著聲音傳來的方位看去,一個鑄劍鋪的老師傅正教導一名學徒,那學徒明顯緊張,火光將他的臉映得紅通通的,汗水不斷流下臉膛,神色略微慌張。

“好!”

老師傅一聲令下,學徒立馬將鋼取出,放在鐵砧上,舉起鐵錘便開始錘打,固然他萬分緊張,但每一下都極為認真,敲打在發紅的鋼上,宛如鍛在他眼目裡。

那塊折疊鍛打好的鋼已大功告成,老師傅從學徒手中接過,望著放在旁邊的許多夾鋼材料,深思熟慮一番,又陷入糾結。

“如果要鑄造出一把剛柔並濟的劍,”許陵上前,兀自道:“首選,花紋鋼。”

老師傅抬眼,見來者是一個八歲女童,有些詫異,但又想來許是家中有鑄劍師點撥,這樣的人多得去了,不足為奇,他便接她話問道:“為何?”

許陵道:“夾鋼技藝困難,需要高超的技術才能保證不會失敗,而且非常考驗耐心。我方才觀摩了一會,見這位小哥細致謹慎,對待鍛打極為認真,鍛打技術也很是不錯,能做到麵麵俱到,力度恰到好處,完全能勝任完成以花紋鋼夾鋼這一步驟。”

聽許陵這一番分析,學徒小哥不免自信一笑。

“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居然還懂得深奧。”老師傅刮目相看。

許陵謙虛:“略懂。”

“家中可是有長輩是鑄劍師?”

老師傅見這等年紀,八歲開始學鑄劍並不少見,可她細胳膊細腿的,難有力氣拎起鐵錘堅持長時間鍛打,一看不像從小學鑄劍的,更有可能家中有人從事鑄劍,耳濡目染。

許陵搖了搖頭,“我家中無人,為謀出路,便來鬆溪郡,關於鑄劍也是之前學的。”

老師傅也是一歎,心生憐憫。

學徒小哥憐惜道:“你這麼小一直如此?”

許陵一笑:“習慣了,若是有朝一日成為一名合格的鑄劍師,那就更好了。”

“你想成為鑄劍師?”一旁的老師傅本不再吭聲,因許陵這麼說,不免心生驚訝。

“自然,我是鬆溪郡當學徒的。”許陵又瞧了瞧自己,“雖然我年紀小,體力跟不上鋪子裡的鑄劍師,但人是會長高變壯的。”

的確,許陵看著像極了長期挨餓的模樣,身上沒多少肉,看著就瘦,像她這個年紀,彆的孩子臉上圓滾滾的,活脫像個糯米團子,惹人喜愛。

而她的下巴尖得能戳人,還好她眼睛大到恰到好處,圓潤潤的,透著一股機靈勁,神采奕奕,不至於死氣沉沉。

“那你覓得鑄劍鋪學徒的機會?”學徒小哥問道。

“還沒,我今日方到鬆溪郡。”

老師傅思慮,才道:“我正好缺一名學徒,你若想便留在我鑄劍鋪,一月一兩銀,包你食宿。”瞧了一眼許陵,又道:“成不?”

許陵一聽機會來了,頓時眼眸一亮:“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