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什麼時辰了!人呢!”沈池潤將下人送來的吃食伸手打翻,滾燙的湯汁從碗中傾倒,燙在他手背上。隨之而來的是他心中的一陣煩悶,“滾!沒用的東西!”他握緊被燙得生紅的手,用力地捶在案台上。
他是預計過耳目回來稟報所需的時辰的,如今到了點,人卻還沒有見蹤影,他便知大事不妙。買通掌櫃的事跡敗漏,他那愛查案的“好皇姐”又不知該掀起什麼風浪了,當真惱人。
可當他想起自己為沈清沉布下的局,心裡的笑聲卻又不自覺地浮於表麵,響徹整個大殿,“好皇姐呀好皇姐,我倒要看看你還有沒有這個閒心,來管本太子。”
與此同時,沈清沉的轎子穩穩落在了許府門口,卻見那許府大門虛掩,“大事不妙…”
許子溪作為太子身邊的紅人,受太子一手提拔成禦醫主,說他殺石月仙一事太子渾然不知,沈清沉是打死也不信的。再加上有了羅綺莊案的前車之鑒,她開始為許子溪捏一把汗。每當她快要查到太子身邊,亦或是獲取到太子的犯罪證據,證人就總會遭逢不測。
如今這許府無人看守,大門又隻是虛掩著,恐怕…
可一味的猜測並沒有用,沈清沉一頓,沉下一口氣,壯著膽子去推開門。
隻見那許子溪躺在中堂,背倚靠著矗立在中心的水池邊。外衣與裡衣都被胡亂地撕扯開,細長的勾絲耷拉在他脖頸間,與他身上滲出的血跡融為一體,模糊難辨。身上的肉也被剝離,剝落的屍塊掉落一地,漫布屍體周圍。胸骨幾乎完□□露在外,骨頭嚴重凹陷,出現不同程度的彎折。脊椎與胸骨連接的位置也被生生砍開,五臟六腑也有撕扯與挖空的痕跡,形狀可怖。沒被完全掏空的臟器也被凹陷在內的胸骨刺穿,撕扯得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生前命人精心設計的水池早已被他自己的血肉染成了一片鮮紅,就站在橋上依偎的精雕小人,也因五官被濺上了血變得恐怖起來,看著就像是七孔流血而死一般躺倒在橋上。沉入池底的屍肉模糊,被魚龜齧噬。
自穿越以來,沈清沉見過的屍體不在少數,死狀如此恐怖的卻隻有許子溪一人。她不由得嘶聲,眉頭緊緊擰作一團,屍臭味因她深吸一口氣而侵入她的口鼻,黏糊又惡心。渾身都被這屍臭味籠罩,眼前的慘狀幾乎讓她不敢睜開眼,更遑論沉下心來分析案件了。
此時係統的提示音讓本就精神緊繃的她嚇得一激靈:
【已為宿主接取任務:許府剖屍案】
【宿主剩餘壽命:70天】
此時提醒她剩餘壽命是什麼意思??
難道許子溪就這樣陳屍在她麵前,她還能不管嗎?
可是不知為何,她看著眼前許子溪的屍體,忽然覺得心裡痛快。他以那樣殘忍的方式殺害了石月仙,又將她衣物褪下,全身以魚膠裹銀票,獲得這樣的下場難道不是他應該預想到的嗎?
一命換一命,天經地義。
她忽而想起那神女案,那樣的判決,公道又何在?這樣的法例無非就是不把人命放在眼裡!
她想要改革律法,想為民獲得公義,可轉眼又想要讓許子溪慘死,難道許子溪不在她所認為的“民”範圍裡嗎?
她心如亂麻,如鯁在喉,這樣的她就連她自己都覺得陌生。
難道這就是她學法的初衷嗎?
不。絕不是。
她當初從農村一路走來,被助養的律師姐姐一路送到高等學府,是為了幫助更多像她這樣被遺棄女嬰。她想用自己的努力,將助養姐姐的好傳承下去。上了大學以後,她發現許多法律都有其滯後性,對當今平等意識逐漸強烈的女性來說根本不適用。說是不適用,不如說是大家更為敏銳了,從前那些被不平等對待的法條被逐一發掘,要求修正。她所讀的每一本書,為專業熬的每一個夜,都是為了以後的姊妹能活在更好的處境裡。
可是如今她在做什麼?她在為殺害許子溪的凶手尋借口,合理化他的行為!這又是在把她所學的法律放在了何種地位?
要懲治許子溪,為何一定要用私刑?
“殿下...殿下沒事吧。”李崎的呼喚驚擾了愣怔的沈清沉,她尷尬一笑,長歎一口氣。
她要走的路還有很遠。
“方才你去探那掌櫃,可有收獲?”沈清沉用手輕拍胸口,安撫自己躁動不安的心。
李崎隨即跪下,垂下眸,“下官闖禍了,還請公主責罰。”
“闖禍?”沈清沉不解,隻是監視個掌櫃與那銀號,又能闖什麼禍?李崎向來穩重,斷不會為心氣壞大事。若連她都用到了“闖禍”這樣的字眼,恐怕事情並不簡單。
李崎將事情原委和盤托出,沈清沉伸手撫她頭,拉她起身,“無礙,便說那人是行刺本宮無果,讓你殺死罷。”殺一個無名探子這事好掩蓋,善後做好也不怕太子事後發作,沈清沉並不擔心這點。令她真正煩憂的是,這太子特意命人去收買掌櫃,還時刻監視她,說明這銀號背後掩蓋的事比許子溪殺人還要嚴重,這才能讓那掌櫃心甘情願地被她套出話來。否則他絕不會如此輕易鬆口。
最重要的是,此事牽連了太子。
“這好弟弟,到底葫蘆裡賣什麼藥...”沈清沉的心惴惴不安,這太子的眼線居然已經滲透到了民間,他背後醞釀的陰謀恐怕不是沈清沉能夠預料得到的。
“這許子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當真讓沈清沉頭疼。
那頭李崎剛殺眼線,這頭許子溪便被殺,有這樣巧的事?
沈清沉對太子殺許子溪一事更是深信不疑,為了自己,連這樣凶殘的事情都做得出來。
“真不是人。”沈清沉耐著性子去看許子溪的屍體,他圓睜的眼直愣愣地朝前看,瞪得沈清沉心裡直發毛。在旁觀察的李崎見沈清沉的表情變化,便伸出手去抹許子溪雙眸,好讓他安詳地閉上眼。
看著麵目猙獰的許子溪,她無從下手,輕歎口氣搖頭後又站起身來,“算了,看看彆的地方有沒有線索吧。這屍體被破壞成這樣,隻剩一堆骨肉粘連,就算有線索也...”
骨頭粘連...?
沈清沉又猛地回過頭來,仔細看許子溪胸口處的凹陷胸骨,“這個應該是凶手用鈍物打擊造成的...”又伸手去摸被剝離掀開的胸口肉,“胸口的骨肉有這麼容易剝離開嗎...?”一絲疑惑在她心中揚起,這屍體的性狀與她這個“外行人”所認知的人體結構並不相通。
“外行人?”她心裡一沉,想起那個在宮中離奇消失的曾鬱山,“鬱山...”
沈清沉想起凡前種種,不自覺地緊緊抿著唇,嘴裡呢喃:“鴛鴦蝴蝶命。”
傳說中一對妻夫同命相連相生,一方死了,另一方也活不長久了,這便是鴛鴦蝴蝶命。
回想起曾鬱山與石月仙,不知為何她就想起這個詞。或許在她心裡,殺人仍然還是需要填命的,哪怕理由多麼正當,都無法合理掉殺人的行為。又或許在沈清沉的心裡,其實她也盼望著在另一個世界,兩人可以團圓。
哪怕這隻是她的美夢一場。
李崎伸手去輕撫沈清沉背部,她雖不知道沈清沉在嘀咕什麼,可察言觀色對她來說還是輕而易舉的。主子需要什麼,她便給什麼。
哪怕是自己的命。
“殿下...保重鳳體,莫要太傷心了。”
沈清沉正欲抬頭抹淚,卻聽裡屋的陳孝霖大喊:“公主!快來看!”
兩人趕到陳孝霖所在的院子,卻見牆下露出一個巨大的缺口,“剛剛路過院子,發現磚塊空響,我便試著打開看看,沒想到...”
沒想到就發現了這個地道。
那地道深而空曠,這樣的東西沈清沉隻在影視劇裡見過。對於許子溪這樣貪財的人來說,隻是一座宅邸,絕不足以容納他的所有財富。若是再加個這樣的地道,底下用來隱藏其他的金銀珠寶,那也合情合理。
隻是,仆人呢?
“你來這裡,就沒見過任何人?”沈清沉不解,這地道就在這個院子裡,難道從來沒有一個仆人覺得這個空響蹊蹺,嘗試去掀開地磚嗎?可是許子溪光是殺人的手段都那樣殘忍,對待仆人的態度也不見得有多溫和,那倒也能理解。
可這偌大的宅邸,居然一個仆人也沒有?
“不知,或許早就四散而逃了。”陳孝霖猜測道。
她說的也不無道理,主人家橫死在中堂,許子溪又沒有妻兒,做仆人的不跑難道還等著給他陪葬嗎?
沈清沉點點頭,將信將疑地朝地道望去,“你進去過嗎?”
“沒有!我發現這個地道就喊公主您來啦。”陳孝霖搖搖頭,又憨笑地看向沈清沉要誇獎。
沈清沉“噗嗤一笑”,這孩子總是這樣,她也拿她沒辦法,便伸出手摸她腦袋,“好~乖妹寶。”
得到她的誇獎,陳孝霖的心也大受鼓舞,壯著膽子一躍而下,穩穩落在地道上。
“哇!”她望向裡室,不禁發出讚歎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