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功宴(1 / 1)

“我是凡人,在忘川被扶錦上神救下。”玉姤身上濕透的衣服緊貼著肌膚,風一吹起直打哆嗦,眼神茫然地看著他。

“星君有話下次再說吧,玉姤若是受寒,我會被神君責備的。”阿桃和他們相隔幾步遠,聽不清但看著他們一來二去說話著實焦急,忍不住側身幫玉姤擋擋風。

“注意身體,先走吧。”

玉姤的身體在風中顯得更是瘦削,像一株羸弱的幽蘭,未名的迷人與馥鬱的香氣不斷吸引人們去注意她。

連胤默默擦去眼睫上的水珠,收起旭川劍的同時,一旁的仙官立刻送上披風給他裹著,在其背對的地方朝其他仙官使個眼色。

金翀殿內事務繁忙,多需要人手幫忙,怠慢四海八荒各位神仙可不好。

他們得令回殿,排排手中托盤都端著金底魚紋碗,其中盛著暗紅色的湯。

“此為何物?”

身旁有位仙子端過碗,輕輕湊近嗅,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入鼻中,直叫人乾嘔半天。

“焯玓將軍凱旋,慶功宴上當然要出現他所斬得的戰利品。這是狼族人血肉熬出的湯,還用了他們的靈珠作為引子,你們快些嘗嘗。”

天帝似乎不滿那陣乾嘔聲,皺眉掃過台下安靜的人群,率先端起碗飲下去,臉上露出痛快的神情。

他不斷催促道:“彆愣著啊,快嘗嘗。”

台下終於有仙子先行端起一飲而儘,天帝讚賞滿意地看過去,大笑得麵上褶子又多出幾處,峰回路轉壓著眉峰,往扶錦那邊輕飄飄一瞟。

“則聿仙君怎麼還不動手,可是嫌棄本帝給的東西不夠好?”

基於上次穿心之刑中斷,天帝對他的為難顯而易見,扶錦莫名惴惴不安,暗暗往身側一瞥。

“自然不是。”則聿對麵前這碗東西倒沒多大反應,端起碗喝得十分爽快,隨即碗口朝下亮了亮,“瓊漿玉液。”

天帝無話可說:“好好好,那開宴吧。”

當真能喝?

扶錦狐疑地想要端起自己那碗嗅了嗅,暗紅的液體上飄著碎屑浮沫,剛湊到鼻子附近就忍不住想嘔出來,隻好悄悄低下頭捂著嘴。

這玩意兒做的殘忍,聞的惡心,則聿他是怎麼喝下去的。

她下意識再次看向則聿,發現對方單手支頤瞧著她,眉眼含笑:“神君好奇心可真重。”

她正定身形:“天帝所賜,我不試試怎麼行?”

“那神君喝的下去的麼?”

扶錦捧著那個碗看了半天,久到幾乎都要熟悉碗邊花紋的所有走勢,仍然遲遲下不去一口。

“我放棄了。”

她認輸地鬆手放下碗,歎口氣撚起旁邊的蟠桃果脯塞入口中,下一秒又難吃到掛起苦瓜臉,逗的則聿直樂嗬。

“這果脯也太甜,加了多少糖啊。我突然想念玉姤的手藝了。”

委屈她吐又不能吐,黑曜石般的眸子無奈地眨了眨,快速嚼幾下後便強行咽下去。

見狀,則聿戲謔指了指她麵前的碗:“神君要不再喝喝這狼族血肉去去那甜味?”

“那我還是甜著吧。”扶錦深吸一口氣,默默將那碗推的離自己遠些,免得再被那味道熏著。

宴會無非載歌載舞、恭賀祝喜,她屬實覺得無趣,邊強撐著努力不讓眼皮黏在一起,邊靠則聿在旁邊時不時碰一下她的手肘,免得真睡著出糗。

金屬利器敲撞的聲音拖著長長的音進場,涼風卷起同來杵著的旌旗,露出後麵焯玓那張棱角分明的臉。

“還請天帝前往殿外,觀閱兵訓,以鼓軍勢。”

她眼睛半睜半閉一睹此況,大腦瞬間清醒過來,手有些緊張地攥緊衣角。

焯玓展示後,天帝會按禮節實行封賞,如若前些時候他所言是真,那他們便會被賜婚。

還是難以拒絕的那種。

扶錦的頭緩緩低下去,許是覺得像是要睡著的模樣,則聿再次抬肘,不著痕跡地撞了撞她的胳膊。

這一撞又撞開了她的思路。

扶錦往深處一想,恍然覺得天帝賜婚似乎也沒什麼不好的,沒準還能讓則聿吃吃醋,反正焯玓說這婚約過段時日找機會解掉便好。

誰讓則聿那日不承認。

事實證明焯玓那日同她說的話是真的。

焯玓表演完後,天帝便金口玉言提出讓他同扶錦成婚的事。天族之人被天帝賜婚再正常不過,更何況二人還是知根知底的青梅竹馬,台下眾人也並無驚奇。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偽裝,則聿居然也沒多大反應,甚至都沒有質問她,隻是漆黑的眸子定定看著眼前一切,又悶下一口酒。

“本帝先提前送二位一道新婚賀禮。”

天帝笑著朝仙官揮揮手,隨即一位渾身是血的神仙就被架了上來,手腳以極其扭曲的形態趴在金翀殿中央,披發蓬亂,滿臉汙垢,已經折磨得不成人樣。

“灶神變罪仙的滋味也不知道如何。”

灶神變罪仙?

難道那件事暴露了?

扶錦心頭一緊,目光緩緩同對麵席座的以琰對上,對方正暗暗假借打哈欠按了按眼角,順帶搖頭示意她不要問。

“三界太平相處……為何……不行?倘若讓我一直……目睹眾生……困於水深火熱……饑……寒交迫之中……”灶神似乎說一句話身上所有的傷都會施加千倍萬倍的疼痛,緩著氣咬緊牙根怒視於高座之上的人。

“求生不願,求死不辭。”

天帝被他激得怒不可遏,又命人將他拖了出去,在殿外一刀一刀將肉割下來,直至可以活生生挖出心臟,將其提純真身製成丹藥。

而這丹藥,便是賜予焯玓和扶錦的新婚禮物。

殿外的哀嚎讓殿內眾人皆惶恐不安,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將所有人的心都緊緊揪起,再無心關注舞姬表演。

宴會結束後,眾仙離殿皆未看見灶神身影,唯餘鮮血從丹墀之上緩緩流下,宛若涓涓不止的細流不斷延伸,讓人觸目驚心。

“以琰姨……”

扶錦剛出殿門便碰上以琰,警惕的環顧四周,確定無人注意才敢攬上她,憂心地壓低聲音道:“怎麼回事?”

“一次從灶神宮送吃的出去正好被天帝來訪撞上了。最近似乎又要同妖族開戰,天帝四處突襲來訪,小心點彆說錯話,然後你也不要再接觸這些事了。”以琰歎口氣。

“曾經聽雪姨不也……為何如今救不了灶神?”

“樓聽雪是武曲星出身,四海八荒難得的一位的女將星,就連現在的焯玓都不能與其媲美,天帝除了將她關入鎖妖山囚禁淨心幾千年又能怎麼辦呢?處死她會讓天兵元氣大傷。”

以琰死壓嗓中的哭腔,揉了揉發脹的眼睛,恍然想起來什麼道:“話說你同焯玓當真……”

扶錦盯著則聿的背影沉默幾秒,旋即朝她淺淺一笑:“當真。”

*

為什麼則聿不問問她呢?

倘若問她一句,隻要一句,必然就能得到實情。

扶錦獨自踱步回到那日的桃花林,桃花花瓣卷入漫天風塵,枝頭又生生不息開出新的花,她凝望著高空中懸掛的圓月,打了個哈欠。

原來已經距離那時過去一個月了啊。

她無事可做,跑到桃花樹下理所應當地給自己打好一壺酒,懶得倒入杯中,徑直仰麵往嘴中澆。

是不在意她嗎?

還是當初本就是她自作多情?

相思意將心底愁思醉去大半,她反著手背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酒水,眼前一片暈乎乎的。

扶錦一向酒品不錯,知道喝醉要回家,扶著身旁的桌子搖搖晃晃起了身,隻覺下肢發軟得厲害,仿佛每一步踩在綿綿的雲朵上。

人還沒走幾步,便措不及防跌入一片落下的桃花花瓣之中,她轉念糊裡糊塗一想,其實這裡明月清風又落英芬芳,幕天席地睡個覺也是不錯的。

扶錦半眯著眼抓起一把手邊的花瓣往天上一撒,飄飄零零落滿全身,卻在她大大咧咧翻個身後又落回地上。

躺下不足片刻,就聽見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那腳步聲停在不遠處,似乎是在輕聲喚著她的名字。

玉姤嗎?

不對不對,她今日救五聖子而入水濕身,自己怕她受涼便早早讓其回去歇下。也不可能是阿桃,阿桃被她叫去照顧好玉姤了。

這是姻緣宮的桃林,旁的小仙娥小仙官可沒本事進來……

還能是誰?

扶錦呆呆地揉了揉太陽穴,恍惚好一陣也沒再想出新的人選,感覺到自己像是被擁入一個很暖和的懷抱,那人的聲音明明令自己印象異常深刻,深刻到哪怕聽不清他在說什麼,自己也不知道在胡亂回答什麼,就心生莫名的安全感,足以全心全意依賴他。

她的指尖再次觸碰到冰冷的物什,睜不開眼隻能大概摸出個形狀,似乎又是酒壺。

酒壺,酒壺……

扶錦下意識往嘴裡倒了倒,沒感受到有液體滑入喉管,便不悅地隨手將酒壺往上頭一拋,隨即聽見一聲悶哼。

這聲音可真好聽。

話本子裡一般遇到這種好聽的悶哼聲會怎麼樣來著?

她半闔眼摸索著摸上那人的下巴,輕輕用食指一抬,語氣繾綣輕佻:“你叫的可真好聽,再哼哼給我聽聽,大爺保準有賞。”

良久之後,預想中的聲音仍然沒有出現。

扶錦沒勁地鬆開手,避風樣下意識往那人懷中躲了躲,滿腦子都在糾結如今這話本子怎麼亂寫。

亂寫亂寫,現實分明不是這樣的,她說有賞那人也沒什麼動靜。

或者吧,有朝一日,她要將所有亂寫的話本子都變為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