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會來的。”
扶錦回想起最後他與滄榆離開的背影,眼底驀然浮現出一抹傷感。
世間男人真如以琰說的那樣,見一個愛一個,壓根不成定性,前一日能同她月下賞煙火,後一日就能陪其他女子吟書談詩。
長青性子自來熟,自認情聖地擅自主張解讀一陣她的黯然神傷,隨即拍案而起,義憤填膺道:“不就是愛上個渣男嗎?”
“不是,不是。”扶錦趕忙擺手解釋,“隻是過去有一段淵源。”
“愛上一個渣男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肯承認自己愛錯人的執迷不悟。”他一臉同情地朝她搖搖頭,“你真是個執著於愛情的呆子。”
“我不愛他。”
一聽“愛”這個字,扶錦心裡簡直如臨大敵,表麵仍然不嫌累地維持那副溫柔知禮的模樣,朝長青露出標準一笑。
“當真不愛?一點感情都沒有?”長青上下打量她一番,連連抬袖遮掩,“快彆笑了,怪瘮人的。”
聞言,扶錦立馬翻臉比翻書還快,嘴角往下一壓,冷冷清清的眸子往身上一掃,他都覺得周身能結層冰。
這不招自來的神君可真好玩。
長青一副我懂你的模樣,故作深沉地歎口氣:“我不是吝嗇波若果,隻不過留著有用。本身看你闖蛇陣不容易,給次機會,結果你還不領情。”
“能否換個人來認?”
“不行。”長青拒絕得乾脆利落,促狹的眼睛含著明晃晃的笑意,聲音低沉道,“難道你就不想看看在他心裡的地位如何?”
扶錦再次沉默。
這蛇仙可太會說話了。
“可是他都不知道我在哪,不一定會來蛇陣的。”扶錦遲鈍地望著他半天,溫吞開口。
“誒——”長青驚喜地長袖一揮,她麵前空氣陡然發顫,漣漪般蕩開張畫卷,上麵投射著有人進入蛇陣的景象。
“可是他?”
話音落,卷上之人驀然抬頭,淡淡的眸子仿佛透過這層畫卷看見了她。
則聿?他如何找到蛇陣來的?他不是要給滄榆上課嗎?
直到他走到陣心,扶錦仍有些恍恍惚惚。長青恨鐵不成鋼地瞪了眼她,瞬間將那些分身排列在一起,齊刷刷成一排,一時半會還真難分清誰是真身。
“則聿仙君,早有耳聞。”
長青麵上緩緩勾起一抹笑,默默頭疼怎麼是他,之前他九重神選擊殺水妖的事早已在九重天傳的沸沸揚揚,眼下真怕一言不合自己也被誅殺了。
則聿眼底結冰,並未寒暄周旋:“神君呢?”
“神君她……說要和你玩個遊戲,猜猜這些裡麵哪個才是她的真身。”長青鵪鶉似的脖頸一縮,直接將隊友扶錦給賣了,氣得扶錦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
一聽是她要玩,則聿眸中閃過一絲疑惑,嘴角止不住上揚,跟著往前走幾步。
“既然是神君要玩,那我恭敬不如從命了。”
麵前女子皆同樣的眼睛,同樣的鼻子,同樣的嘴唇,身型也都一模一樣,反正長青是看不出什麼區彆,怕是連扶錦自己也要糾結許久。
當真有十足把握?
扶錦狐疑地盯著他靠近的身影。對方信步走過每一個分身麵前,唯在她旁邊分身那裡停頓住。
“確定是這位?”趁則聿未轉過身,長青戲謔往扶錦那一瞟,暗暗惋惜地長籲口氣。
居然真沒猜出來。
扶錦多少有些失望,盯著他的背影半晌,回過神來時發現周遭的分身早已灰飛煙滅,麵前的則聿轉過身來,指尖還泛著未來得及收回的金光。
“神君換梳頭水了。”
扶錦一愣,第一反應竟然是則聿也不怕傷著她。
哪知對方早早看穿她的心思:“我早就說過的,不及真身萬分之一。”
一旁孤家寡人的長青見不得他們隱晦的甜情蜜意,故意咳嗽一聲:“如此默契真令人佩服啊。但我現在忙得抽不開身,隻好勞煩二位自己去地窖取波若果。”
“忙?”則聿抱臂環顧一圈,“恕我眼拙,實在沒看出來。”
長青故作玄虛地搖搖頭,一雙柳葉眉誇張一挑:“心忙,自然忙。”
“嗯。”則聿淡淡看向他,“眼盲,也自然盲。”
不知長青又怎麼觸發到則聿的毒舌技能,生怕二人一來二去浪費時間,扶錦不由分說用身體將他們分隔開。
“你,陪我去地窖。”說完,她轉過身麵對則聿,“你,在這兒乖乖待著。”
則聿的神色驟然一滯,慢慢低下頭顱,漆黑的眸子沉著靜靜的迷茫。
*
波若樹生在地窖的中央,枝繁葉茂,綠肥紅消,其間隱隱綽綽閃爍微光,長青輕扒開枝葉,露出一個掌心大小的紅果子。
“這波若果摘下來需要切斷同本根的所有脈絡聯係,切忌著急。”
扶錦停下拾級而上的步子,低頭正好看見一群幾寸高的小精靈爭先恐後朝波若樹跑去,便一拂袖就地坐下了。
“波若樹多久結一次果?”
“十年一次,還就結兩個,我平時可不會拿來送人。”長青麵色深沉地向她道,“若不是因為你是幾百年來唯一踏入陣心的仙子,又與我頗為有緣,這才難得贈出。”
她心中頓生欣慰,不枉自己周旋如此之久,湊近關心道:“那先前結的果呢?”
長青陡然朝她警惕一瞥,默默抬起屁股往旁邊挪了一寸:“攢起來了。”
扶錦也厚臉皮跟著挪一寸:“攢哪兒了?”
長青忍無可忍站起身,毫不留情戳破她的試探,大步流星朝波若樹走去:“彆肖想了,我是為一個人而攢的。”
“我也沒說還要第二個嘛。”扶錦嬉皮笑臉跟上他,剛踏進維係波若樹生息的結界之中,就聽見長青一聲驚呼,隨即產生一陣墜感,他的聲音也拖得空靈悠長。
“這裡有陷阱啊……”
半空風吹得猛烈,跟扇巴掌似的疼得人眼淚直流。直至腳下感受到陣堅實,扶錦才慢慢睜開眼,麵前是一片無垠之海,表層零星飄著白色小花,大麵積綿延至遠方深處。
“這是哪兒?”她揉了揉生疼的臉頰,偏頭看向一旁的長青。
“般若海。”長青一臉痛苦難言地回望著她,乾脆往後一枕,靠著身後的岩石坐下,“歇著吧,這裡隻能等元神擺渡來接,你好歹位列上神,元神是個人形,待會兒我的小蛇若是劃得太慢,正好還能蹭個你的渡船。”
見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長青莫名心悸惶恐,湊到她跟前小心翼翼問道:“元神,你應該有吧?”
說著,他親自將手往她腦門上一探,半天才認清毫無動靜的現實,心頓時涼了半截:“真是奇了怪了……”
扶錦懵懵懂懂地看著他,心底驟然掀起驚濤駭浪。
她居然沒有元神?為何會沒有元神?她那麼刻苦修煉,幻化人形,按理說應當有元神鎮身才對,難道是當時在狼族又中了溪山進的什麼手腳而不自知?
扶錦屈膝折起,輕輕將下巴壓在上麵,莫名透著一股落魄的悲涼。
不過這股悲涼是長青自以為的,他秉著同是天涯淪落人的自覺,不客氣地拍了幾下扶錦的肩頭,震得她好似要咳出一口陳年老血。
“沒事,萬一是我看錯了。沒準你的元神渡船比我的還要先到,如若不然,與我同乘一舟也是一樣的,就是小蛇劃船會有些慢,到時候你可不能嫌棄。”
長青使出的力道不小,扶錦半天才穩住身形,下意識扶住腕上的玉鐲,其表麵倏忽飄過一陣微光,她揉揉眼再看,滿心狐疑自己是否眼睛出了問題。
“聽見了嗎?”發現她的心不在焉,長青故意聲音一拔,自怨自艾道,“畢竟我是低層小妖因歪門歧路誤更道成了蛇仙,元神無論如何也化不了人形。”
扶錦順著他的話思考了幾秒,驚得脊柱一僵,那種頭皮發麻的感覺再次卷土重來,溫溫吞吞開了口:“那你元神隻能是……蛇形?”
“聰明。”長青倒還有些不好意思,彆扭地搓了搓手掌,“雖說耗時稍長,但等回到地窖便可以直接取走波若果,總不會耽誤你的事。”
說起波若果,她又想起在地窖時沒談完的八卦,目不轉睛盯著他看:“方才你說要攢給某一個人,那個人是誰?”
“秘密。”
“什麼人還無法正大光明地說了。”扶錦揶揄道。
聞言,長青認真地麵向她,逐字逐句表述自己對那人的真心:“不是我懦弱,我是怕傷到她。”
扶錦眼中閃過一絲疑惑:“為何會傷到她?”
“天帝對妖族深惡痛絕,放過我也隻是因為我自幼遊離妖族、不擅營私,還順帶恩賜一個散職。”屈腿撐著手臂久了隻覺發麻,他順勢換過一邊,抬眼望向碧蔚的遠方,視野逐漸失焦,“可我所摯愛的仍舊是一隻妖。”
“你怕自己護不住她。”扶錦一語中的,順著他的目光抬頭看向遠方,地平線處似乎正緩緩駛來一葉扁舟,唯恐是他元神的渡船,她飛快移開視線,生怕一睹那滑膩膩的蛇身。
“是我負了她,為了更道成仙放棄感情,甚至連分開前最後一麵也沒有見到。”長青微微一扯嘴角,眉眼含笑卻未達眼底,“這麼多年我都在努力料養波若樹,隻希望有朝一日能收集足夠多的波若果熔成丹,助她妖力大增,可以保護好自己。”
“她為何不能更道成仙?”
扶錦這話倒是逗樂了長青,他笑聲壓得極低,有點像刻意隱忍的咳嗽聲,斷斷續續的:“這話說的九重天跟個菜園子似的,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她從小混跡在妖族,身上的妖氣太重,天帝不會允許的存在。”
她確定長青是真的傷心,想著緩和緩和氣氛,在袖中摸來摸去隻找到一塊玉姤做的桃花糕,大張旗鼓往他麵前一放,又笑眯眯地讓他靠近點。
“這可是我姻緣宮的鎮宮之寶其一,嘗嘗?”扶錦拈著那塊桃花糕在他眼前晃了晃,故作玄虛地朝他眨眨眼,“答應我個條件就給你吃。”
“什麼條件?”
長青暫時從過去悲傷的悲痛中抽離出來一半,無意識跟著她的動作往前傾,措不及防迎上對方的一記腦瓜崩。
銀鈴般的少女笑聲傳入耳中,他才迷迷瞪瞪地摸了摸自己的腦門,反應出一陣火辣辣的痛感。
他這是被耍了?
“好啦,給你吃。”許是怕玩笑過了會生氣,扶錦沒再繼續逗他,適可而止地憋笑將那塊桃花糕放在他手中,“快嘗嘗。”
話音剛落地,她感覺到身後似乎出現了一個身影,影子被陽光照射而遺留在地上,完完全全將她籠罩住。
熟悉的木蘭香撲鼻而來。
“神君這是要喂誰吃桃花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