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疼……”
麵容稚嫩的小男孩蜷縮在偌大浴池的角落由脖頸及下的身體遍布魚鱗般灼傷的痕跡,觸目驚心。
他強忍著痛意,小心翼翼瞟了一眼那個被他喚作爹的男子,其未往這看一眼,漠不關心地單手撐著半邊腦袋,專注於麵前的棋局。
疼,好疼。
幾乎是下意識的動作,小男孩顫顫巍巍伸手扒住岩壁,奈何身子虛弱根本使不上力,隻能一言不發地忍耐。
“想跑?”
隻覺麵前忽的掠過一截衣角,高大的身影完完全全將他籠罩在壓迫感下,隨即出現嬰兒手臂粗的木棍,徑直打在他傷痕累累的手背上。
小男孩一直隱忍在喉嚨的哀嚎被打了出來,雙手迫不得已鬆開,再一次跌入水中,密密麻麻如針紮的痛感卷上全身。
“爹是為了你好……”男子釋棍蹲下,五指緩緩撫上他的臉,眸中倏忽閃過一絲厲色,用力將他頭往水下一按,“你身上有狼族的氣息,如若不被洗滌乾淨,該以什麼身份處世呢……彆怪爹,爹是為了你好……爹是為了你好……”
淒厲的尖叫聲回蕩在密室間,水浪翻騰被打出白花花的泡沫,男子卻絲毫不心軟,手上的力道更加重,眼底浮現出戾氣橫生的悵惘。
“你娘不要我們了……你隻有我了,我是……為了你好啊。”
他的話洗腦般翻來覆去重複,斷斷續續,直至手下的小男孩動作幅度歇下去,才慢慢收回手。
那張稚氣未脫的臉浮現出水麵,灼傷的痕跡攀爬至整張臉,令人毛骨悚然。
“爹……”
小男孩神情呆滯,麻木盯著麵前仙逸飄然的男子,感受不到疼似的不再有任何反應。
“彆怕,這些傷過幾天就會好,等你重複到狼族氣息消淡,我自然會將你放出去……”男子摸上他的眉骨,對上一雙黑沉瑩潤的眸子,莫名紅了眼眶。
“你真像……你娘”
*
又是則聿的夢。
夢娘娘不是說係著紅繩同床共枕便可好?難道是騙人的?
扶錦惆悵地平躺在床上,長籲口氣,抬手揉了揉哭腫如核桃的眼睛。
雖說裡麵那個被稱為爹的男子同連胤星君性格大相徑庭,但倘若這真的是他小時候,那未免太慘,娘不要爹又凶的。
她立馬一骨碌爬起來,急匆匆穿好鞋襪,正好同進門的阿桃撞個滿懷。
“神君這是往那趕呢?頭發都不梳綰,可彆讓旁人看見了。正好武曲星前些日子送來了新的梳頭水,木蘭香的,神君不如試試?”
“我要去找夢娘娘。”
“又去找夢娘娘啊,”阿桃將她拉回梳妝台前,自作主張用桃木梳沾了沾旁邊的梳頭水,由上一下接一下梳順,“三番五次去嬋娟宮,神君遇到什麼麻煩了?”
扶錦故作頭疼地撫上前額,張嘴便是編:“近日總是睡不好,找夢娘娘要點熏香。”
身後的人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原來如此,夢娘娘哪兒的熏香的確好用。”她繞到正麵剛想理理前額的碎發,一低頭看見那雙腫腫的眼睛,又是自責癟起嘴,“神君你怎麼……都怪我沒有早些注意到你休息,我先去找則聿仙君再要些消腫的藥,他那裡應該還剩了羽荼花可以配藥……”
“打住打住,”扶錦連忙叫住她準備離開的步子,“怎麼又是羽荼花,就因為之前他去我清月池摘花沒被我找麻煩,現在膽子就越來越大了?”
“你這可就誤會仙君了。”阿桃就她的力停下步子,轉過身一臉無奈道,“因為羽荼花難養不好找,但是配藥又都需要,所以則聿仙君便在雙宮種了一些。”
“不過也是奇怪,姻緣宮宮土性陽氣太重,羽荼花性陰如何存活得了啊。”
阿桃像麻雀樣在旁邊嘀嘀咕咕個沒完,扶錦無可奈何地洗漱完將身一退,也沒讓她梳妝發髻,隨意抽根發帶一綰青絲。
“誒,誒,神君,上次焯玓將軍送的簪子你不試試嗎?”
還不等其說完話,扶錦早已跑沒影,雪白的發帶將烏發係成低馬尾,鬆鬆垮垮地垂在身後小幅度晃蕩。
她遙遙朝後一擺手:“他日再試。”
昨夜剛做了一宿則聿的夢,今日又聽阿桃在此左一個則聿右一個則聿的,實在頭昏腦脹得很,若是再撞見他……
這世上還真是就有這麼巧的事。
扶錦一路穿過花廊都跑的飛快,唯餘在此望春亭停下腳步。她一動不動盯著從遠處而來的一青一黯身影,心底早已後悔出門沒看個黃曆。
“那如果要用這個法術的話,是不是……誒,神君。”
滄榆同則聿的距離很近,將少女嬌羞與大膽的矛盾呈現得格外淋漓儘致,迷人的恰到好處 。
甚至有一瞬間,扶錦覺得自己倘若是個男子,定會在某年某日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她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唇。
對方似乎也沒料到會在此遇見她,本想做的親昵動作立馬僵在原地,尷尬地往旁邊挪了半步。
“滄榆君又來了啊,上次我教你的那個法術要是沒學會,我們今日可以再講一遍。”
扶錦不留痕跡地瞥向旁邊直視前方的則聿,好似沒看到她般,僅僅隻是就著滄榆的步子停下來而已。
“多謝神君,則聿仙君已經給我講明白了。”
滄榆頷首低眉,暗暗將視線投向身為在她斜前方一點的則聿,忍不住微翹嘴角。
這一切儘數落入扶錦眼底。
這些日子滄榆有幾次來遇上則聿外出考察有事,隻能跟著她學幾課,心不在焉簡直寫在臉上,所以學習效果甚微。
自己可以接受滄榆是為了則聿才說要拜她為師,可也不能如此不尊重人,提醒幾次無果後便說了幾句怪氣之話。
後來滄榆學習態度有所改善,除了不再沾她的課,其他的都依舊和和氣氣。
就此一算,今日算是她們那次之後最近的一次正麵相遇。
則聿似乎是等的不耐煩,麵無表情繼續往前走,大跨步超過滄榆幾個身位,急得她匆匆道彆跟上去。
二人離去背影越縮越小,扶錦站著原地目送至其消失在視野中,立時轉身往嬋娟宮去了。
輕叩門扉時,夢娘娘正在清理河底陳年夢魂,腳邊零零散散堆了一大堆瓶子。
“夢娘娘,我又來了。”
對方仿佛早已猜到,直起身來示意她跟上,順便派人滿上盞茶,一副要同她好生聊聊的架勢。
“神君想通了?來買夢魂?”
“非也。”扶錦下意識看向她身後擺滿夢魂的櫃子,“有一問題……”
“是誰的問題?”夢娘娘好整以暇撐起下巴,上揚的眼尾風情動人,笑吟吟道,“你的,還是阿桃的。”
上次才說是阿桃的,這次若說自己的不就坐實初次見麵就騙人了麼?
這麼想著,心虛地抿一口茶:“阿桃的。”
“噢。”夢娘娘指尖輕輕敲了敲桌子,順著她的話問下去,“然後呢?”
“紅繩係腕,同床共枕,她都已經做到了,可仍然還會做有關那人的夢,這是何故?”
“神君說笑了。”夢娘娘噗嗤笑出聲,信手從一旁的書架上抽下一本書冊,沿邊泛卷發黃,“我從未說過一次就能解決啊。”
扶錦忍不住汗顏:“那要幾次?”
“不,現在需要的是一種果子,取到了可以讓我製成藥丹,就是有點難取……”夢娘娘將那本書翻開,緩緩轉過一邊推到對方麵前,“波若果。”
她直起身子,看著扶錦神情驀然呆滯,唇角笑意越發明顯:“那蛇陣可不是個好去的地方,神君可得好生想想。”
*
嬋娟宮本就偏僻,蛇陣距離其不遠,常年氤氳幽冷氣息,陣口盤踞粗粗細細的蛇,各種花紋類型的都有,看得人頭皮發麻。
陣口那些小囉囉倒是好應付,難敵的是抵達陣心前的一段路,皆是顛鸞倒鳳的旖旎幻景,她隻好閉著眼睛摸黑走,嘴上念了一路清心咒。
陣心充斥的香豔氣味似乎更濃,像是一桌的胭脂香粉被打翻混雜,刺鼻得忍不住想打噴嚏。
中間石砌的岩床上鋪著一張虎皮,被一個半人半蛇的仙子橫壓著,床邊堆著大大小小的骷髏白骨。
扶錦沉默地站在原地,看著蛇仙在麵前扭成一團,誘惑般徐徐朝她吐著蛇信子。
她忍不住道:“大哥,我們商量個事,你能不能徹底換回人身,這樣我怕。”
“哦?”蛇仙長青詫異一揚眉,故意往前遊幾步,“怕還來蛇陣?”
扶錦驚起一身雞皮疙瘩,努力讓自己不去看他滑膩的身體,強裝鎮定道:“我需要波若果。”
“你很有膽量。”
這波若果百年才結一次果,一次就結三個,屬於難得的上品神果,麵前這神君居然開口便是要走一個。
長青笑著將身往後一退,騰空的瞬間化身人形,慵懶地斜靠向石床的一邊扶手。
“我啊,從不擅自幫人,想要這波若果就得拿東西來換。”
見他終於徹底化成人形,扶錦稍稍鬆口氣,視線正式停留在麵前長相昳麗妖冶的男子身上:“你想要什麼?”
“要不你先說說為什麼要波若果,若原因能打動我,也不是不可以白送你。”長青話頭峰回路轉,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著桌麵,“比如,為誰所取?”
“為了……”
她剛想說話,就見長青細長的食指抵住唇,一臉警惕地看著她:“不準撒謊哦,我都會知道的。”
她一愣,自然而然說出本身的原因:“為了一個男子。”
“為情啊……”他垂首沉吟片刻,輕巧翻過身靠近她,玩味一笑,掌心出現許多她本人縮小的虛影,“那我們來玩個遊戲,贏了我就把波若果給你。”
“什麼遊戲?”
長青撐起身子,那些虛影立刻脫離掌心,就地長成差不多的身高將其圍住,“如果我變出許多個假分身,那人能否認得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