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林(1 / 1)

扶錦到桃花林時,則聿仍是一個人坐在原地,月光將他影子拉的許長,透著一陣孤寂冷清。

話說好像離了她,則聿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如今難得有心上人,為其準備約會還被放了鴿子,屬實慘。

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少年回身,本來有些呆滯的神情驀然冬雪遇陽,緩緩回過神來。

“神君,你回來了。”

“她可曾來過?”扶錦小跑過來,氣都還沒喘勻,撫著胸口大口呼吸新鮮空氣。

“來過。”他回答得乾脆,長久地望向她的臉,目光帶著自己都沒意識到的迷離和驚喜。

“那你們……”

扶錦的話語停在嘴邊。因為她突然發現則聿神情似乎沒有浮現難過,反倒呈出一絲欣喜。

眼前少年站起身來,一覽無餘方才身體擋著的糕點和酒,絲毫未動。

“後來,她走了。”則聿聲音很低,漆黑的眸子在月色下極亮,猶如一隻受傷的困獸,在她麵前稍稍揭開傷口。

對方說這句話時,扶錦總有種不可思議的錯覺,覺得眼前之人是一隻低頭垂尾的小狗,見她時明明難過到不行,想委屈巴巴哭訴一番,卻因為怕被嫌棄所以小心地,一點兒一點兒地試探。

“沒事呀,我陪你。”扶錦仰麵看著比她高過一個頭的少年,伸手將他拉著坐下,“這花好月圓,良辰美景,又有瓊漿點心,可不能被浪費了。”

眼下她也分不清究竟是喜是憂。按話本所言,布置這麼個場景應該是為了表白,可他現在這狀態,若說是失戀似乎多了些高興,若說是高興似乎又多了委屈。

則聿一聲不吭坐在她旁邊,要不是眼睛還會眨,扶錦真的懷疑自己旁邊坐的是一尊雕像。

良久,才聽見他聲隨風來:“嗯。”

彆光嗯啊,倒是動動手。

扶錦有些發急地抿抿唇,將麵前的桃花糕往他那邊推了推:“嘗嘗吧,都是玉姤新做的。”

小碟裡的幾塊桃花糕紋絲未動,淺粉色的桃花樣式,大小一致,雖說是玉姤專門為扶錦研究的,口味卻是一般人也不會拒絕試試的。

可她現在麵前正好就有個身行力踐拒絕的人。

扶錦恍然想起那日在望春亭連胤故意讓他吃桃花糕的所作所為,略微遲疑了片刻,下意識手挽過袖子,就近拈起一塊往他唇邊一抵:“碰到了就得吃。”

動作熟練得如同她已經做過這個動作很多次了。

少年的目光隨她動作起伏的移動。與對連胤不同的是,他趁話音未落,就已經張嘴咬住那塊糕點,唇瓣不經意間擦過她的指尖。

扶錦眼睛愣愣地眨巴一下,臉頰有些發紅,飛快地將手收回袖中,難得變得啞口無言。

則聿看清了她的動作,默不作聲將兩寸大的桃花糕吞進口中,甜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如同身側少女身上的馨香,叫人不由自主想靠近。

“好吃嗎?”

則聿望著她,似在回味:“好吃。”

聞言,扶錦長舒一口氣,確定他心情有所好轉,才敢放心提起一點那些事:“是呀,人生如意與否的事多了去了,不開心就吃點甜甜的東西,總歸讓自己舒服一點。”

“嗯。”他回應的聲音很輕,扶錦差點沒捕捉到,“她能來,我已經很開心了。”

她有些沉默。

畢竟今日阿桃所做善事是要緊事,雖然不怎麼仗義,卻也是能稍微理解。

扶錦小心翼翼瞥了眼他的臉色,烏雲密布才露天光,實在忍不住推波助瀾解釋一番:“阿桃今日沒陪你……”

對方眉心一皺,語氣冷淡道:“與她何乾。”

她的眼神瞬間呆滯,瞳孔中唯餘一時半會難以消散的震驚。難道自己這些天都以為錯了對象?可是那日他口中的確喃喃一個阿什麼,還有那場夢結尾所指……

扶錦茫然地盯著他看,想試圖找點浮於表麵的破綻。可則聿雙眸純粹,坦然自若,也不像撒謊的樣子。況且這種私事也沒必要撒謊,和她坦白指不定還能來個情感輔助。

莫非,他說的是真的?

少年那點被誤會的憤憤本身就不長久,冰冷慢慢消退下去,又溫柔道:“神君還沒收生辰禮呢。”

一聽生辰禮,扶錦立即拋開剛剛糾結來糾結去的事,興奮地拽著人將他全身上下掃視一通。

映入眼簾一個水潤玉鐲,質地純淨,上麵雕刻的桃花大概率也是出自則聿之手。

“真好看啊。”

她由衷讚歎,剛想伸手戴上,又想起其極其易碎,又無可奈何地收回錦盒中。

“戴上吧。這玉鐲我用的是寒漓玉,不離不棄隻認一個主人。所以除非是神君故意摔,否則都不會碎的。”則聿看出她的顧慮,取過手鐲,輕輕捏住她纖細的手腕,親手給她戴上,大小正好合適。

不知是微涼的指尖,亦或是玉鐲的材質過寒,扶錦下意識打個寒顫。

方戴成,她還未仔細看清戴在腕上的模樣,不遠處適時起幾聲尖銳的嘯鳴,猶如驕鳳直衝雲霄,尋聲看去,眼底措不及防倒映出煙花碧空綻放的盛容。

“手鐲,是其一。”則聿輕輕一動睫毛,忽而湊近她的耳側,“煙花,是其二。”

同時,不隻是天上,她腦子裡也有一簇煙花炸了。

不是因為心上人未陪他而留給她的。

是本身就為她所準備的。

後來,她走了。

神君,你回來了。

與她何乾。

心砰砰直跳仿佛要跳出身體,扶錦試探性偏頭,望見了則聿近在咫尺的雙眸,羽睫密而長,眼中沉寂著一片荒蕪,唯因她而明燈三千。

這些天以來明裡暗裡的好和今日反常的行為舉止,反複推敲,自然而然出現一個既異想天開又似乎合情合理的想法。

扶錦錯開視線,方垂眸掃視周圍,就被則聿輕捉住手腕,眸光深沉:“神君不喜歡。”

是陳述句而非疑問句,像是替她表明態度又像是在邊緣瘋狂試探心意。

扶錦未遂他願,輕而易舉掙開桎梏 ,對上他眼底整逢盛勢的情潮,潑冷水般後退一步。

“為我做這些,當真不怕心上人生氣?”

同那日在雙宮無心之問不同,這次是她對他的試探。扶錦雖為桃樹之靈,但從小到大跟著以琰讀的話本子不說千本也有百本,深諳“女子從不主動”的說法,自然不肯袒露半分情。

聞言,則聿麵露了然,四目相對,他眼中的失控消退些許,展顯冰冷與自嘲的交揉,將她喉嚨堵塞得說不出半句話。

“那日一樣的回答,神君想再聽一遍?”

*

正是夜深露重,煙花繁華落儘後,二人便有些不歡而散。

則聿站定在雙宮門前,不著痕跡一掃簷角掠過的一小塊衣角,微彎嘴角,臉上露出毫無溫度的笑容:“焯玓將軍原來喜歡做梁上君子。”

話音剛落,上頭毫不遮掩響起踩踏聲,旋即一道寒光劈頭落下,則聿側身敏捷一躲,地上幾根埋伏已久的如絲細線驟然收緊,四麵拔地而起銅牆鐵壁般的透明結界,嚴絲密縫將他囚禁在原地。

則聿微眯起眼,陰鷙地盯著麵前從陰影渡出的半張臉。

見狀,焯玓心滿意足勾起嘴角,譏誚道:“阿錦不信我,那我便將你拎去天司閣重新識真身,到時候誰都護不住你。”

他有十足的把握才會如此說。

凱旋神選結束自己前去找過一次則聿,當時他應該是動用了狼族法術,周身明顯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狼族氣息,所以自己才會堅定他是狼族之人。

扶錦不信,那他便找證據給她看。

“嗬。”

“無用功。”

一聲輕笑,少年冷冷吐出三字,經過空間阻隔扭曲,結界外聽得隱隱約約,卻壓不住冷意。

大風吹起,則聿周身怪異地彌漫起濃重詭譎的黑色雲霧,今日難得換上的白衣其間紛翻,宛若掙紮振翅的白蝴蝶。

黑色雲霧愈增愈多,吞噬內部一切,持續暴漲到填充儘最後一絲空隙,將要衝破四方結界,直逼焯玓。

大事不妙。

焯玓反手迅速加固結界,但竭儘全力也難以抑製雲霧的勢不可擋。四方結界產生裂隙,隨即如玻璃般化為碎片。

失去禁錮,濃濃黑霧爭先恐後向四周彌散,正中央那個白色身影逐漸顯現。

則聿長身鶴立,取下咬在唇間的白色發帶,墨發飛揚平添桀驁不馴之色,緩緩抬起那雙漆黑的眸子,戲謔勾起一抹笑。

“看到了嗎?無論我是神是妖,你都奈何不了我。”

他的語氣輕輕悠悠,像是挑釁。焯玓握拳抹儘嘴角的血,滿眼不甘:“明日就算天帝罰我,阿錦怨我,我也要擅用天司閣,將你從這副皮囊上扒下來。”

少年如墨的眸子染上冰冷的嘲諷:“專門領軍攻狼族的大將軍竟然做不到知己知彼,還真是差勁。”

差勁?

堂堂新晉天族戰神居然被說差勁?

焯玓氣得呼吸急促:“還敢說我,你算是個什麼東西!”

則聿猛地拎起他的衣領,直直將人懟抵至樹乾,模樣張揚又瘋狂:“告訴你倒也無妨。狼族受傷就會顯真身,且每月十六煞氣最重,而我與其他人不同,除非動用狼族法術,不然便唯有今日才會會如此。過了今日,你就沒機會了。”他漸漸卸了力,慢條斯理地將發帶一圈一圈纏上手心,“從今以後,更不會給你機會。”

“你果然是狼族混入的奸細!”

“是,又不是。我對你們天族內部事務不感興趣。”

焯玓強撐著昂首,不願在他麵前低下分毫氣勢,死死瞪著他:“我雖從前未見過則聿,可依星君也知是個不差的人……你這妖物簡直是有汙則聿仙君的身份!”

則聿微微一翹嘴角,明明被罵卻好像心情更佳,好整以暇地替他拍去肩上的塵土。

“你當然……沒見過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