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色的琉璃微光星飛雲散,落在樹叢枝頭,隨即綻放成霞明玉映的嬌花。
花神點花,可葆四季不凋。
“你們姻緣宮的花是最好點的,隻要桃花就夠了,粉嫩嫩一片。”花神楠蘇完成最後一道法術,花繁壓枝,亂紅如雨,春意滿園,才讓人覺得冬天算真正過去。
扶錦笑著將楠蘇送出門,恰好遇見從司命殿回來的玉姤,懷裡抱著厚厚的訣咒書冊,口中念念有詞。
繼上次同則聿糾結一番後,扶錦先是自己上手教了一段時間,發現實在是做不到便讓玉姤先同以琰學習基本術法。但因靈根未成,所以終究不見起色,每次指尖隻會亮零星微光,像落儘繁華的煙火,難免掃興。
“這麼用功啊,”楠蘇熟絡伸手捏了捏那張粉雕玉琢的小臉,就勢低眸一掃那些書,公然搶起人,“以琰掌管生死宿命,術根淵源晦澀,還不如從我這花花草草學起,至少容易上手。”
好像這麼個道理也沒錯。
下一秒,扶錦不得不感受著玉姤熱忱試探的目光,懷中一沉,發現是方才她抱回來的那些書冊。
再抬頭,這丫頭早就不知道跟著楠蘇跑多遠去了。
她無奈一笑,轉身差點撞上一堵牆般的胸膛,嚇得直直往後倒去,那些書唰一下飛出懷中。
“小心!”
則聿也是沒料到會把她嚇到,長臂一撈將人拉回原位,旋即另隻手托攔下那幾本書,一套動作利落得叫人瞠目結舌。
一陣天旋地轉,扶錦仍有些犯迷糊,覺得自己站穩後抵著胸口推開他,結果下一秒又左腳絆右腳差點摔個臉朝地,所幸再次被則聿及時扶住。
“你先回去吧,不懂的法術連擊我再找機會和你說。”
他似乎不是和自己說的。
扶錦晃了晃差點撞懵的腦袋,聽見一陣遲緩沉重的腳步聲,意識瞬間清醒。
所以方才則聿旁邊的人,是滄榆啊。
扶錦說不清道不明心裡的感受,想起那此雨天,滄榆同她所說的話。可倘若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隻知道自己總是想靠近他,無論是心理還是身體都希望和他更接近些。
她和滄榆,何嘗不是同樣的人
則聿當她是真的身體不適,一手攬著肩,一手扶住手臂,幾乎接下扶錦整個人的體重,穩穩當當扶回浮夭水閣。
關門時似乎沒控製好力度,震謝門前幾枝花,碾落成泥碾作塵。
扶錦借著他的力坐在燈籠椅上,一邊遮掩眉眼,一邊暗中飄去幾眼,結果被逮個正著,隻好訕訕放下手,交疊在腿上。
“那個,君了莫給你的信我帶回來了,沒……沒有拆開。”
她實在受不了二人獨處一室時冷場麵,正好摸到袖中的書信,趕忙獻寶似的掏出來。誰料對方隻是輕飄飄掃一眼,接過後兀自放在旁邊的桌上。
不拆就不拆……總盯著她看算是個什麼事。
扶錦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又伸向簪花搜索有沒有哪裡插歪,隨後揉幾下眼睛打起哈欠,臉上寫滿了“我都犯困了,你怎麼還不走”的意思,儼然忙得令人莫名其妙。
“神君,”聽見則聿在叫她,扶錦驚喜期待地回頭,發現對方竟然是眼巴巴遞來一條手帕,盈著淡淡的木蘭香,“彆用手,臟。”
我真謝謝你啊。
扶錦動作僵硬地接下手帕,隨意往眼上擦了擦,最終還是憋不住性子,站起來想給足自己氣勢,卻發現矮則聿一個頭。
雖說矮了點,但四舍五入一下也沒差多少嘛。
她自我安慰地深吸口氣,迎上則聿閃過一絲疑惑的眸子,清聲道:“你手頭的姻緣冊都寫完了?”
他“嗯”了一聲。
扶錦回想起自己書案上堆積如山的姻緣冊,忍不住抬頭又看了眼他,考究著話裡可信度。
對方似乎察覺到她的懷疑:“若不信,神君大可去檢查。”
不是不信,是因為我沒寫完啊。
她默默在心底吐槽一陣,低頭正想該如何在沒完成今日姻緣冊的同時,無痛向以琰討要生辰禮,頭頂卻傳來冷清清的聲音。
“神君當真忘了?”
扶錦有些無厘頭地望向他,對方頓了頓,臉上是如同暴風雨前的平靜,“你不是答應……”欲言又止,則聿無奈地垂下頭,語氣極淡,“不記得就算了。”
雖話沒說完,可方才他的前半句話足矣讓她懂了大概。
扶錦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心裡悄悄鬆口氣,笑著拍上則聿的肩膀:“我當然記得啦。”
他說話帶著遲疑,眸子閃動了一下:“你……真的記得?”
似乎是想讓他放下心來,扶錦鄭重其事地舉起手:“我發誓。”
則聿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黑眸一眨不眨地望著她,心底產生一個得寸進尺的想法。
“發誓要發完。”
扶錦暗暗嘲笑一番他的小孩子心性,明麵上依舊配合道:“我發誓,我是真的記得這件事,沒有騙則聿。”
少年仍不肯放過她,抿了抿唇,固執地搖了搖頭:“不夠。”
她的手下意識往他麵前湊:“那要怎麼樣才算夠?”
“永遠都不會騙我。”
他臉上的笑容微斂,伸手將她的動作擺正,動作又輕又柔生怕弄疼她,不安而偏執道:“神君,你快說。”
扶錦一時躑躅,這才意識到他對這件事的認真程度之深,有些怕後麵的要求會強人所難,便放下手將他往外推了推。
“不說。”
因為不以為然,所以她本身對於發誓這件事並不相信,獨獨在則聿身上十分警惕。
則聿眸子暗沉下去,聲音微啞:“好。”
不知是不是耍了什麼法術,扶錦居然沒推動他這麼瘦削的身子,仿佛腳下紮了根一動不動,而且看樣子也沒有要主動走的意思。
這下她總算是明白他的手段了。
扶錦無可奈何在他麵前站定,揚起下巴,右手並著三根手指舉到頭側,模樣隨性又簡單。
“我扶錦發誓,此生此世都不會對則聿說半句謊言,若有半句不實,天打……”
“夠了。”則聿喝住她,垂下長長的眼睫,“不必再往下說。”
扶錦被他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一跳,覺得麵前這人性子奇怪得很,要她說的是他,不要的也是他。
則聿守言推開門,外頭日光正強,將他影子在屋內無限延伸。他側著臉,輪廓俊朗清晰,馬尾高高束起,其間發帶隨風飄動。
“甚是期待,今晚的月下花開之約。”
*
落日熔金,暮雲合璧。
永夜宮此時佇立兩抹倩影。
玉姤乖巧地蹲在一旁,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盯著楠蘇指尖那團逐漸聚大的熒火,即天女散花般散落枝頭。
“哇。”
楠蘇見她這呆頭呆腦的模樣,忍俊不禁將人拉起來,側身一讓騰出空間:“按我今天和你說的訣咒試試。”
聞言,玉姤神色一凝,比剛才還要認真些,玉指就地半空畫個圓,立竿見影顯出光圈,往中心歸宿聚攏。
好累。
她用力到仿佛整張臉的五官都在努力,幾近扭成一團,透著一股子滑稽感。
楠蘇在一旁打氣:“快了快了,馬上成功了。”
可惜事與願違,光圈聚合速度愈發緩慢,最終在一聲清脆的爆破聲中無影無蹤。
玉姤有些手足無措地同玉姤麵麵相覷,對方似乎也沒料到最基礎簡單的法術能成這樣,牽強著勾起唇角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
“沒事,沒事,定是因為太累了,你歇歇再來……”
儼然忘記玉姤幾乎一直是個觀看者的角色。
她從巳時開始跟著楠蘇四處點花,眼下臨近傍晚仍然無成於事,好心態多少有所崩塌,加上不願再拖累點花進度,便自行借雪隱的借口,離開前院透透氣。
永夜宮的雪隱藏在一片竹林後麵,玉姤並無尿意,無聊想撿溪水中的石頭玩,又嫌粘濕袖子,連忙順著風甩了甩。
散步仰觀密林修竹,葉如翠羽,筠如蒼玉,她就被竹林裡頭明明滅滅的光吸引去視線,躡手躡腳躲在不遠處看。
玉姤恍然覺得自己同那些青天白日犯花癡的仙娥並無不同。
麵前穿林打葉、念訣喚咒的連胤是真的有幾分魅力。
或因為存在連胤容貌不老的因素,玉姤從來沒覺得對方是個比她大了十幾萬歲的前輩,卻也不存在則聿少年感的青澀。
若真的非要作比,她想起前幾日一盅烈酒。
驕浮肆意的少年風發不過是他曇花一現的偽色,更令人傾心的是淋漓下肚後那種經年沉穩的蕩氣回腸。
玉姤垂眸壓了壓心跳,腦海中有個聲音一遍遍地提醒她,可不知為何,她竟遲遲邁不開步,反之生起一陣心安理得。
走啊,快走啊,你不應是最無心情愛麼?
“小丫頭,則聿那小子惹事了?你怎麼會突然來永夜宮?”
時至此時,她才發現連胤早就停下練功,笑吟吟地站在原地,風過林葉,衣袖翻飛,是恰到好處的心成自許。
“我來陪楠蘇上神點花,”她的聲音慢慢低下去,帶著無可奈何的焦慮,“但我太笨了,怎麼也學不會。”
“哪有笨不笨的,隻有合不合適罷了。”連胤抬眼看著她,伸手招其過來,“不如我來教你些皮毛?”
“不……不了。”玉姤聯想起早上在司命殿和伴楠蘇左右時的苦練無果,硬是將頭搖得和撥浪鼓似的。
“不敢?”連胤拿捏起人心可是一把好手,挑釁地一勾唇角,“原來錦丫頭宮裡的人膽識不過如此。”
很好,激將法。
玉姤神色明顯一僵,仍不動聲色隻身入竹林,目光犀利不同往日的俏皮明麗,卻讓連胤心中莫名產生強烈的熟悉感,不禁微微頷首,穩靜心緒。
怎會?怎會。
那一瞬間,她居然像極了一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