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酒來了。”
玉姤撩簾入亭,眉眼嬌俏,膚如凝脂,今日難得穿了一襲鵝黃裙衫,顯得人格外秀氣明豔。
“路上可是出了什麼事耽擱了?”扶錦傾身接下那壺相思意,注意到其同平時的不同,忍不住打趣一番,“倒終於舍得打扮一番啦?”
玉姤不置可否後半句話,笑著從阿桃手中端出一碟糕點擺在桌上:“今早做了神君喜歡吃的白糖桃花糕,想著順道帶些過來。”
眾人一聽,目光齊聚在那盤白糖桃花糕上,賣相的確不錯,就不知味道……
“好吃。”連胤不知何時眼疾手快先拿了一塊,一口就吃掉了半個,“外酥裡甜,口感綿密。”
“你不是不喜歡吃甜的嗎?”則聿沒動,抱臂看他一眼。
“人生何處不逢苦,添點甜意又何妨?”連胤又拿起一個往則聿麵前遞,見對方沒動靜,乾脆往他唇上一懟,“碰到了,必須得吃。”
居然還有這損招。
一旁的扶錦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見則聿緊鎖著的眉頭,又默默憋住笑,幫腔道:“嘗嘗吧,我真覺得挺好吃的。”
則聿見她當真拿起一塊吃,才順從接下連胤手中那塊,盯著半天勉強小咬一口,含含糊糊嚼了兩下。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連胤滿意地點點頭,支著下頜眉目微微一抬,看向玉姤,“不知姑娘年芳……”
“你再問試試。”麵前的少年麵容冷峻,煩躁地放下了手中的白糖桃花糕。
“正好前幾日武曲星來求姻緣,讓你續個弦也未嘗不可。”
話音剛落,一把長刀直挑紗簾,露出一張些許缺憾的麵容。
來人紅唇輕抿,眉如新月,一雙鳳眸明若晨星,雖有半邊鍍銀麵具相遮,但也瞧得出來是個美人。
“誰在叫我?”
扶錦順勢瞧過去,另拿玉盞斟滿酒,就近放在那人麵前:“聽雪姨,又來求姻緣啦?且坐,來嘗嘗我新釀的相思意。”
樓聽雪將刀往桌上一放,震得在座人心一顫,目光皆徐徐移向她,她也不在意,一仰麵將玉盞之中的喝個精光,咂嘴意猶未儘道:“好喝是好喝,還得是小錦兒你的手藝,隻是量少了些,沒嘗出滋味。”
她剛想再添些,卻被連胤抬手攔下,眼見他指了指桌上那把蹭亮的大刀:“老樓老樓,收著點你的家夥。”
“哦,差點忘了。”樓聽雪挑眉一笑,收起時還不忘朝他亮亮刀刃,“怕了?”
“搞笑。”連胤不屑地冷哼一聲,又拿過一塊白糖桃花糕往嘴裡塞,幾口就肅清得乾乾淨淨。
樓聽雪嫌棄一瞥,故意咳了幾聲,冷嘲熱諷道:“是啊,我的確沒想過糕點配酒這般……搞笑的愛好。”
“你……!”
眼見連胤又要和樓聽雪吵吵起來,扶錦有些無奈地戳了戳則聿的臂膀,誰知對方竟不以為然。
求天拜地不如靠自己,否則她這斥巨資建的望春亭怕是要被二人拆成殘垣斷壁。
“啊……聽雪姨,你是來拜姻緣的吧?正好前幾夜風雨瞑晦,有些紅綢帶被雨水打掉了,不如叫阿桃陪你前去掛根,靈的很呐。”
扶錦拚命掙紮著朝亭外擠眉弄眼,終於盼星星盼月亮盼到阿桃有所行動,隻是還未行動幾下就被則聿三言兩語截胡。
“神君,”則聿毫不掩飾眼底的幸災樂禍,“忘了同你說,前些日子我去掛了些,眼下怕是沒位置了。”
瞧他那樣,扶錦簡直氣不打一出來,咬牙切齒道:“你湊什麼熱鬨呀。”
“求意中人啊,神君方才不是說靈的很麼?”則聿那雙漆黑的眸子輕輕一眨,羽睫低垂,略顯無辜,“我說過的,我聽你的。”
還真是嘴上版自己打敗自己。她憋的心口慌又無可奈何,一甩手吃痛地磕到桌角處,沒來得及看一眼就招手求助玉姤。
“連胤伯似乎很喜歡吃你做的白糖桃花糕,你且帶他拿些回去。”
扶錦說著,連忙拉開已經劍拔弩張的二人,順便趁著空隙搪塞幾個人。
望春亭終於安靜了。
“小錦兒,這是近幾日香火錢,明日我要去天、狼族交界線巡視一番,不知何時能回來。”
樓聽雪丟下一個繡著雲紋的錢袋子在桌上,光那一聲沉重悶響便知不少,扶錦有些不敢接,躊躇著瞧了她一眼。
武曲星樓聽雪,三界有名的女戰神,曾聽說容貌無雙,雖不如早些夢娘娘那般嬌豔嫵媚,卻也是個英氣長相。
其一生戰功赫赫,唯一的汙點就是十萬年前的一場三界混戰。
她通敵人族,受賄得汙,被天帝關在囚妖山百年,後實在手上無將才恢複其身份。
而在那場大戰之中樓聽雪損了容貌,之後便一直戴上銀質麵具,四海八荒總在背地裡稱她一句“銀麵鬼”。
也再無男仙敢示好於她,樓聽雪倒是無所謂,在扶錦還隻是棵小樹苗時便已經日日樂此不疲來求姻緣。
如今扶錦十萬歲了,她也求了十萬年,可依舊孑然一身。
扶錦細細回想一番前世樓聽雪的結局。
則聿大肆屠族,然後……她猛地愣在原地。
怎會,她居然忘了,甚至對於自己的死前的片段記憶都模模糊糊。
“小錦兒?”見她在發呆,樓聽雪伸手在她麵前晃了晃,“聽雪姨這次去巡視天、狼邊境後要訪人間一趟,你可有什麼需要我幫忙帶的?”
她回過神來,目光飄飄悠悠落在則聿身上。
想到了。
以琰姨的《金瓶梅》。
扶錦的小臉瞬間飛上兩抹紅雲,紅唇開開合合半天,除含了幾口空氣到底沒蹦出彆的東西。
該死,人間能不能有人供本這個給她呢,如此公認一說實在羞恥。
則聿在一旁也不知是聽懂了看懂了什麼,意味不明地輕笑幾聲。
二人這般操作簡直把樓聽雪看得一頭霧水。
“咋啦?小錦兒?”
扶錦自然知道他在笑什麼,沒好氣地白了一眼,又起身同樓聽雪走的近些,湊到耳邊飛快而小聲道:“金瓶梅。”
說完還尷尬地咳了兩聲,麵上依舊裝的雲淡風輕。
樓聽雪一愣,旋即心下了然地拍了拍扶錦的肩,善解人意道:“不必多說,不必害羞,聽雪姨都懂。”
說完便不留給扶錦解釋的機會,大步流星走出望春亭。
聽雪姨,你都懂了些什麼啊。
扶錦欲哭無淚地捶了捶桌案,餘光瞧見則聿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也不知是羞是氣,徑直往他凳腳一踹。
她這一腳來得措不及防,則聿扶著桌角才堪堪穩住身,又聽見扶錦乾巴巴道:“都是你的錯。”
明明帶著女兒家正常的嬌嗔與埋怨,可他心中就是有些不大痛快,冷笑一聲道:“錯?何錯之有?”
輪較真起來,扶錦也不知錯在哪裡,隻覺煩躁難抑,情緒下意識碰到一個宣泄口就傾瀉而出,眼下聽他所言知其委屈,卻又拉不下麵子低頭認錯。
扶錦清了清嗓子:“若不是你掛紅繩占位置,聽雪姨怎會無處可係?”
好像吵的方向不大對,可也扭不回來了。
扶錦心裡苦嚎不斷,盤算著該如何全身而退,麵上仍故作姿態地強撐麵子,
這不占理的架可真難吵。
“怎的武曲星能掛我就不能掛?哪來的道理?”則聿漆黑的眸子似覆上一層冰霜,叫人不寒而栗,“同是神仙,難道我為己便是錯嗎?”
他一連串的發問一針見血,硬是讓扶錦半天說不出話,勉勉強強持著氣勢:“真是沒法和你好好說話。”
則聿愣神一瞬,幾秒鐘的空白讓氣氛逐漸有些凝固尷尬,什麼聲音似乎都在此時變得格外突兀聒噪。
他漫不經心地輕笑幾聲,才譏誚道:“是我對牛彈琴了。”
扶錦那點被尷尬幾近澆滅的火星子又死灰複燃,最後盯著他幾秒,乾脆拂袖而去。
她剛走,阿桃就馬不停蹄跑了過來,探著腦袋確定人沒影了,才敢壓低嗓子道:“則聿仙君也彆生氣,神君她……”
阿桃猶豫不定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則聿也不急,慢慢悠悠給自己倒了杯相思意,又重複問了一遍:“她什麼?”
他的目光犀利,阿桃被盯得有些心裡發毛,溫溫吞吞道:“神君她……近日葵水來了!易怒易躁,還請仙君多多擔待,莫要計較!”
說完,提起裙擺便一溜煙跑走了。
則聿仍保持著方才唇抵杯盞的姿勢,直至四下無人,才釋杯而立,不自然地摸了摸發燙的耳尖。
幾近同時,他眼底閃過一絲迷茫。
“葵水……”
扶錦葵水的確到了日子,也不知是氣急攻腹還怎的,打望春亭那兒回來後就腹痛不止,倒在榻上起了一身冷汗。
她咬牙道:“阿桃……取紙筆來。”
今日她連自己前世為何死都想不起來,實在蹊蹺。雖不知為何如此,找不到原因更是難求解決方法,隻能記下重點事情,免得壞了後麵進展轉折。
扶錦忽然覺得自己簡直偉大得可怕,痛成這般也不忘天下之責。
阿桃將一遝紙平鋪在榻上,又替她沾好墨遞過去。
扶錦將被褥往腹部壓了壓,撐著腦袋推算前世則聿大屠天族的時間。
當時冰雪初融,迎春待放,應是陽春三月,他從防守最為薄弱的地府歸亡殿殺了進來。
扶錦強撐著爬起來,痛的幾近連筆都拿不穩,留在紙上的字也歪歪扭扭。
則,聿,三,月,歸……
她一筆一劃寫得頗為認真,“亡”字寫一半,腹部忽的加劇疼痛,手中筆直直在紙上一劃,隨之清脆一聲落在地上。
她實在沒力氣寫了,更沒心情看寫成什麼樣,卸力倒回原位,隨意朝阿桃擺擺手,吩咐埋在最遠一棵桃樹下的相思意壇底。
若不再釀相思意,喝到那壇的時候也應該差不多時候了。
阿桃走後,這屋中便隻剩她和裘敗。
“嗚呀嗚呀嗚呀!”
裘敗甚是亢奮地飛到軟榻上,用頭拚命頂著她的脖子。
羽毛撓的實在癢,扶錦才敷衍著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嗯……過幾天陪阿白玩好不好?”
裘敗:誰要和你玩了!主人在外麵!我非常確定這是主人的氣息!
“嗚呀嗚呀嗚呀!”裘敗抗議地在她周身跳來跳去,希望她能懂自己意思,結果忙活半天仍是原狀。
它真的儘力了。
裘敗累癱在扶錦旁邊,心裡的感應越發明顯躁動,無可奈何地抖了抖翅膀。
主人……
不行,狼族的寵物從來不認輸。
它又一次回頭看了眼扶錦,見她緊鎖眉頭,被褥被胡亂攥成一團,身子也縮蜷成蝦狀,似乎痛苦到了極點。
罷了罷了,還是指望不上。
裘敗休整好羽毛,再次撲扇著翅膀往門口飛,剛靠近便聽見木製材料碰撞的聲音,似乎有人在門口。
它心頭一緊,糟糕。
來不及反應,門砰的一聲被打開,裘敗如同個球般被彈飛,再次落回扶錦旁邊。
門外的玉姤感覺剛剛似乎有團黑漆漆的東西在眼前晃了一瞬,便伸頭四周瞧了瞧,確定無異才小心邁進屋,手中端著個白瓷碗。
“神君,方才聽阿桃說你不舒服,起來喝點紅棗薑湯總要舒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