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神鳥(1 / 1)

巴掌大的巫鳥橫衝直撞闖進姻緣宮,漆羽豐滿,禦風而行,形成一道漂亮的拋物線重重摔在雙宮門前。

未己,雕門被打開一條縫,裡頭的人伸臂捏住它的後頸隨意丟進宮內,力道沒個輕重。

“嗚呀……”它慘叫一聲,委屈巴巴地盯著麵前的人,試圖討得一絲安慰。

棧山航海來此,得到的卻是這番待遇。

哎,它倒是有些心痛。

“丟人。”則聿嫌棄地瞥過一眼,卻還是就地蹲下來,伸手摸向它的羽毛,雖然動作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俗話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所以它也不在意。

裘敗:我就知道主人是心疼我的……

“嗚呀嗚呀。”

它非常配合地抬起自己的小細腿,順著則聿那邊方向甩了甩腿,示意他檢查傷口檢查的仔細一點,順勢拋了個媚眼。

裘敗:主人,主人,我想死你了……

“真吵,彆亂叫。”則聿微皺眉,不耐煩地一直手抓住它的腿往上舉,任憑其拚命撲棱翅膀,直到齊平於自己視線,另一隻手從腿上解下什麼東西。

裘敗:主人果然是想讓我卸下重物……主人!

則聿漆黑的眸子一轉,並未注意到它熾熱的眼神,反而更專注在研究方才取下來的東西。

那是一張紙條。

則聿的目光緩緩挪向手中那隻活潑亂動的活物,思考兩秒,饒有興趣地來回轉了幾圈,最終不懷好意一笑,慢慢悠悠在它滿眼驚恐中鬆了手。

啪。

措不及防。

又是一陣粉身碎骨的痛。

裘敗:主人,你是不是有彆的野鳥了……嗚嗚……

“裘敗,你是哪得罪溪山進了吧,所以才假借送信招呼你來找我?”則聿若有所思地盯了會兒指尖,“不然他這般好心,莫名其妙問我衣食住行尚佳否?”

裘敗心虛地縮了縮腦袋,儘量避開他的目光。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對我有旁的心思,”則聿似乎覺得好笑,嘴角輕勾,聲音隱隱透著按捺不住笑意。

“比如……想我想的茶飯不思。”

裘敗:天呐,這是什麼話……主人,是我想你想得蟲水不進啊!!

“嗚呀嗚呀!”它有些不滿地抗議。

“彆吵了,趕緊自己起來。”

它一叫,聲音又尖又亮,愣是吵得他臉色瞬間陰沉下來,故意唬它而伸腳準備往它羽毛上踩,引得它開始邊扭曲躲開邊尖叫。

“再吵,把你獻給琖璿公主燉了補身子,”則聿嗤笑一聲,腔調散漫,“正好溪山進把你養的還不錯,比我之前養的要胖許多。”

裘敗:主人……你簡直殺鳥誅心……況且是我不想起來嗎?連摔兩次,我這細皮嫩肉還不得緩緩。

見它叫個沒完沒了,則聿又捏起後頸,懸空伸展手臂,將其離得自己遠一點,騰出手作勢要拔下一根羽毛,它被嚇得噤若寒蟬,久久不敢言。

好狠的心。

裘敗有些欲哭無淚。

“這樣才對,若敢讓神君生疑……”

生疑……

想起它狼狽摔在門前之景,則聿猛地反應過來,有些後怕地將他拎到眼前,語氣惡狠狠道:“你進姻緣宮可有人看見?”

裘敗驕傲地回憶了一下它萬眾矚目的進場,堅定地搖了搖頭。

“嗚呀!”

它說沒有就是沒有。

則聿總算鬆口氣,難得溫柔地摸了摸它的腦袋,翻箱倒櫃找來一罐靈蟲喂它。

裘敗得意洋洋地享受著主人的愛撫服務,直至門口突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它感覺到主人身子一僵。

有種不祥的預感。

“則聿,你可有看見什麼奇怪之物?”

那聲音溫溫柔柔,叫主人名字也十分好聽。

它還未分清什麼情況,正準備抬頭看一眼則聿的表情,就被其一把攏進袖中,慌亂之間還不忘叼幾隻靈蟲。

“裘敗,”

主人的聲音似乎聽起來不太妙。

“你不是說無人看見嗎?”

好吧,是真的不太妙。

“最好給我安分點。”則聿語氣裡威脅意味不言而喻。

它似乎闖禍了。

裘敗強忍著在衣袖裡搖搖晃晃頭暈的難受,仔細聽著外頭的動靜。

主人給那女子開門了。

側身讓那女子進屋交談。

主人伸手入袖……燒沒了它偷拿的幾條靈蟲,以及幾根它引以為傲、富有光澤的羽毛。

它的蟲……它的毛……

那女子並未生疑,按例詢問道:“方才聽幾位仙子說看見一隻黑煤球樣的鳥飛來這邊,體型肥大。我怕是什麼異族妖孽混入九重天,欲要造作天族,得儘快捉拿送去鎖妖山。”

黑煤球……

肥大……

它可是神鳥,與朱雀位列一階,隻不過運氣不好,總是難以突破修煉化人形,哪裡被這樣評價過。

裘敗氣鼓鼓地捶了捶身旁的空氣,又怯怯地縮成一團,不敢發出丁點聲響,怕主人拔它毛,最後淪落成一隻禿鳥。

“不巧,剛剛送來一批姻緣冊,我正忙著著寫,無暇顧及屋外發生什麼。”二人視線相撞,他又道,“不能為神君分憂,是則聿之過。”

“既然如此,那我更要好生找找,以免傷了不知情的則聿仙君。”扶錦明顯不信他,刻意在“不知情”三字上咬音極重。

見她如此,則聿心下了然。

“神君彆心急……我突然想起來,”既隱瞞不過,他牽強一笑,乾脆伸手摸出裘敗,交出它的動作行如流水,不帶一絲猶豫,“方才有些沒聽仔細,肥大的鳥沒看見,但撿到了一隻小的。”

“神君,可是這隻?”

被拎出來時仍有些發懵,裘敗眨巴眨巴眼睛,一時沒反應過來是該控訴則聿的冷酷無情,還是讚美麵前女子的月貌花容。

美哉美哉。

這便是傳說中的扶錦上神?

誰知對方眯起眸子,上上下下將自己打量一番,心中似乎有所動搖:“除了黑煤球,彆的怕是同他沒一星半點關係。”

裘敗也不知該哭該笑,隻得裝模作樣抬起半邊翅膀,捂住臉以表達自己的扶額無奈。

“當真是它……?”

“我隻撿到了它,神君不信大可搜。”則聿斬釘截鐵道,順便將它推到扶錦懷中,“既然神君說它是妖孽,那我斷然不敢留,還請神君處置。”

他說的那般大義凜然,竟讓扶錦有些不知所措,竟同懷中鳥大眼瞪小眼。

裘敗甚是心痛地看了眼叛變的主人,認命般卸了全身力氣,軟綿綿地貼著扶錦,合眼前還不忘送陣秋波。

媚誰不是媚,它彆死就成。

“這……”扶錦為難地瞧著懷中鳥,盤算著若真將其丟入鎖妖山,怕是會被欺負得骨頭都不剩。

“要不留……”

“不可,神君。”則聿抿了抿唇。

“可它似乎受傷了……”扶錦摸了摸它嘴邊燒焦的羽毛。

“不可,神君,”則聿態度堅決,義正言辭道,“妖物怎能……”

裘敗略掀起一層眼皮,瞄見則聿正在看自己,更起勁地裝痛起來,頭痛,腿痛,翅膀痛,哪都痛……

“或許它不是妖,它這麼小都能被說成肥大,一隻普通小鳥被說成妖也不奇怪,”扶錦低頭看著它,順著羽毛拍了拍它的背部,想讓其清醒,“小家夥,你是什麼鳥?”

痛,痛,痛!

好巧不巧,扶錦一巴掌二話不說拍在方才摔得那三下傷處,它痛的差點直飆淚。

“嗚呀!”

扶錦眼睛一亮:“則聿,則聿,它說它是烏鴉。”

“?”裘敗傻眼。

“?”則聿發愣。

還帶這樣的?

扶錦趁著他發呆的功夫,抱著則聿就往浮夭水閣跑,一進屋就吩咐阿桃去置辦養鳥要用的基礎物件。

偌大的屋子就他們一人一鳥,扶錦撐著腦袋瞧著它笑。

“怎麼這麼可愛呀,不像則聿那人……”想起他,扶錦心頭有些道不清具體的百感交集,百無聊賴地拿根狗尾巴草逗逗鳥,“總是表麵冷淡,叫人不敢接近。還有他……”

她一頓,語氣柔下來:“我一定不會再讓他變成孤零零的大魔頭了。”

裘敗到新的環境還有些不適應,試探性地啄了啄她的指尖,腦海裡反複琢磨這些話。

什麼叫再變成?

雖然它主人性格確實又怪又凶,但絕對算不上壞,它不能讓彆人對主人有誤解。

“嗚呀嗚呀!”它又立刻抗議起來。

“餓了嗎?”扶錦將它抱回懷裡,邊說邊往外走,“我帶你去找吃的。”

眼下肚子的確空蕩蕩,憑這句話,它對這個扶錦上神的好感可謂高升。

裘敗滿心歡喜,本以為迎麵而來的會是專屬於它的饕餮盛宴,最後卻被放在一片草地上,扶錦在一旁看著它。

她準備的靈蟲呢?

它有些不解,回頭看了看扶錦。

“你快自己找吃的呀,這草地裡麵應該有不少吧。”

自己什麼時候親身在草地裡找過蟲子。

本以為這是這輩子都不會出現的事,奈何肚子實在餓,它驟然不覺得一輩子需要那麼多時間。

裘敗蔫蔫地用嘴翻了翻地,竟真的開始自力更生,隻是這草地連蟲子也少得可憐,翻來翻去根本沒幾條。

“神君這是?”

則聿什麼時候跟過來的無人知曉,抱臂倚著一旁的門柱,嘴角噙著笑,也不知究竟是在看人還是看鳥,亦或都是。

“訓鳥。”扶錦言簡意賅,轉身看向他,眉眼彎彎道,“無規矩不成方圓,得先給它立個規矩。”

“這規矩是教它……抓蟲子?”則聿仔細辨認幾秒,試探問道。

“己事己成,說得偉大點,這是在教它如何自己生存。”扶錦招呼他過來,一同觀摩這隻神座下孕育出來的神鳥是如何刨地抓蟲子的,狼狽又好笑。

“它被弄得好臟了。”則聿看著她一襲粉裙嬌嫩若花,美中不足便是方才抱裘敗時,胸前蹭了黑乎乎的三個小爪印,“神君小心。”

“無礙。”扶錦揮手表示不在乎,又笑眯眯滿心撲向裘敗,“看阿白吃的這麼開心,我也就放心了。”

“阿白?”

“是啊,這名字不好嗎?”她蹲在草地旁交握著手,稍稍歪著頭,仰麵詢問則聿,“雖說和你爹之前養的那靈犬名字很像,那個叫白阿,也不知道為什麼起個這麼奇怪的名字,跟白鵝似的。”

“什麼時候養的?”這事他還真不知道。

少女眼中帶著詫異的疑問:“你不知那條小白犬?”

見站在旁邊的人繃著嘴角不說話,才後知後覺這件事他的確不會知道。

畢竟小白犬走丟時,自己都才一歲不到,眼前這位更是還沒出生。

“啟明星君在十四萬年前養了一條小白犬,名喚白阿,養了兩萬年後走丟就再也沒回來。”扶錦伸手拽住他的衣角,露出一小截雪白的手腕,“這些都是司命星君告訴我的,她說她當時還想去找回來,被啟明星君攔下,他說緣分有聚有散,什麼結局都不必可惜。”

“神君,那你覺得呢?”則聿抿抿嘴唇,眼裡同時浮現試探和不安這兩種情緒,又補充道,“你覺得緣分散了有什麼補救的法子嗎?”

“合著剛剛我說那麼多,結果你就注意最後一句?”扶錦鬆開手,反問道。

“沒有,但神君對此似乎頗有言話,我特意討教一番。”他垂下眼睫,正好同她目光相撞,“為了更好著寫姻緣冊。”

好像是這麼個事。

她沒再糾結這件事,噌一下站起來,裙擺垂直落下露出應有的紋理,順便呼倒一旁認真抓蟲的裘敗,就地打個滾。

“我們姻緣神不就是講究個縫縫補補壞掉、斷掉的緣分,但倘若實在是段孽緣,那斷了也無可厚非。”

“這是神君心裡話?”他語氣淡淡的。

“不啊,你不是讓我給你講大道理嘛?至於我的想法……”扶錦似乎是在想著該如何回答,食指無意識摩挲著下唇,那雙秋水般的眼眸寫意萬千。

“不願負意中人,何懼緣分相斷?即便下十八層地獄,我也陪。”

似乎想起什麼,她頓了頓,字字珠璣。

“愛恨嗔癡,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