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常明(1 / 1)

十六那日,溪山進同琖璿啟程極早,天色蒙蒙亮,四周還漫著乳白色的霧氣,隻能隱隱約約看見他身側跟了個瘦小的身影,蒙著麵紗看不清臉,可露出的那雙眼睛實在令人熟悉。

扶錦情不自禁想上前幾步去瞧,立馬被掌事姑姑一把拉住,擰著眉道:“不要命啦?這般冒犯皇室,出事可沒人保你。”

她聞言沒再有所動作,盯著一隊浩蕩車馬愈行愈遠,心底的興奮卻怎麼也按捺不住。

誰料那群侍衛就算琖璿不在宮中也是十分謹慎,動不動就巡邏檢查,隻有晚上將近休眠才略有放鬆。

扶錦應付完最後一個後總算歇下氣,倚著雕欄深深望著遠方,莫名鼻頭一酸。

他們離開九重天已有些時日,也不知有無人惦記。

“今夜的月亮真圓呐。”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則聿站在一旁懶洋洋地注視著她,她今日穿著一襲白衣,微風吹過揚起輕紗,美好如皎皎明月,“神君,我們該前去了。”

二人大費周折避著眼線混入結界,未靠近閣樓便聽見裡麵清晰的啼哭聲,微弱似幼獸,扶錦有些耐不住性子,咬咬牙拿著紅繩鎖便想衝進去。

則聿沉著臉色一把攔下:“都不知裡麵情況,神君怎能輕舉妄動?”

“救人這事怎分情況?”扶錦帶著掌風一掌掀去,本隻是想讓則聿鬆手避開,卻不想他硬生生接下這一招。

這下輪到扶錦傻眼了。

“神君,你……”則聿悶哼一聲,所幸扶錦大的法力被煞氣克製一部分,不然這一掌他怕不是又要受內傷。

他的眼底情緒暗湧,眸子被月光照的透亮,同她對峙十幾秒,終是敗下陣來,“我在前麵護著神君。”

月色如霜落了一地。

則聿持劍自然垂落手臂,劍鋒在月光下泛著銀光。

他小心地步步走向殿前,直至門前稍有停留,側耳分辨裡麵的情況,確定無異才向身後的人示意。

殿門未鎖,則聿一腳踹開,沉重的門哐當撞向兩側。

扶錦飛快甩出法器,手中的紅繩鎖長眼似的直擊向殿中人,那人微微偏過頭,措不及防被打中麵紗。

熟悉的臉少了幾分天真出現在麵前,卸儘滿頭釵環,青絲淩亂垂腰,正錯愕不已地看著她。

是阿如蓓。

已到午夜,殿中除了她再無旁的狼族人。

原來她就是琖璿公主。

阿如蓓含淚癱坐在地上,目光同他們相接,瘦削的身子緊緊縮成一團,直到看見他們身後出現的人,下意識後退一尺。

沉穩的腳步聲慢慢靠近。

“阿如蓓,你做的很不錯,我會獎勵你。”

來人,溪山進。

驟然起風,沙塵肆虐飛揚。

“我……”阿如蓓抖著唇,半天說不出話。

溪山進略過他們,步步走向她,促狹的雙眸若有若無地含著笑意,伸手一錮住她的下巴:“除了放你離開,彆的都可以。”

聞言,阿如蓓猛地看向他,眼裡滿是不敢置信,雙手揪著他的衣角:“是你說的,隻要我讓他們留到十六夜就還我自由。”

“話說這麼說,可見你這般能乾……”溪山進力度發狠,指關節用力到泛白也不肯鬆手,戲謔著盯著阿如蓓含淚的雙眸,“公主殿下,臣怎麼舍得放你走呢。”

“砰。”幾近同時,門被緊緊合上,怕是難以打開了。

一旁的二人如窺伺機遇的猛獸,敵不動,我不動,直至溪山進笑裡藏刀地目光直直砍向他們,則聿刻意往前一步將扶錦護在身後,五官隱沒在一片陰影之中。

“溪山進,你們狼族的恩怨與我們似乎並無關係。”

“誰說是我們狼族的恩怨了?”溪山進猛地甩開阿如蓓,大步朝他們走來,“是你們自願前來,我不過是儘地主之誼後,現在想收點好處罷了。”

話裡話外是不想他們走了。

則聿臉上沒什麼表情,他緩緩掀起眼皮,右手召喚出翊昭劍,隨即直直指著溪山進的咽喉:“放還是不放。”

“看來姻緣仙君是想以武力切磋,”溪山進勾起一抹詭秘的笑,右手略略撇過翊昭劍劍鋒,“在下奉陪到底,若是贏了……你們的元神本體都歸我。”

“那若是你輸了呢。”則聿漆黑的眸子目不轉睛盯著他,“放我們走。”

“好說。”溪山進忽然側頭看向他身後的扶錦,危險如帶毒的夾竹桃,話裡有話道,“扶錦上神今夜可還好?”

“與你無關。”

一牽扯到扶錦,則聿莫名心生躁動,往翊昭劍中注入靈力後直直擊向溪山進,一時間向四周迸發刺眼光芒,卻被其側身敏捷避過。

對麵的人勾唇道:“仙君,身手果然不錯。”

“那你呢,”則聿又一劍殺去,眉峰微挑,眼神犀利起來,“我該怎麼說才不傷族師的自尊心?”

“仙君說話還真是不客氣。”溪山進手掌一翻,電光乍現,趁則聿一劍劈離時一把用鞭子將其勾來,鞭花炫眼,他的聲音不輕不重落在二人之間,“馬上。”

則聿小幅度一瞥,騰空旋身躲過禁錮,劍氣如虹次次都是狠戾地劍指死穴,可偏偏溪山進都能迎刃而解,甚至手腕一翻、揚鞭予以反擊。

衣袖翻飛,劍光鞭影,二人實力難分伯仲,倒看得讓人焦急。

場上激烈,扶錦卻沒心思看,內力不斷躁動,胃裡一陣翻山倒海,有些站立不穩。

殺了他……

是他屠了天族滿門……

是他將你逼到跳忘川……

是他禍害天下黎民蒼生……

是他,是他,該死。

不知為何眼前似乎虛影來回晃動重合,除了則聿一切都變得模糊而虛遠,頭疼欲裂猶如成千上萬的螻蟻不斷啃噬她的神經,那些話成了執念,在腦中循環往複出現。

溪山進……定是他做了什麼手腳。

她猛地想起什麼。

那碗補藥……

怪不得她這幾日都難受得很,心裡仿佛藏著什麼看不見的芥蒂,見到則聿便深一分。

扶錦強撐著意誌想讓自己保持清醒,拚命輪流換著胳膊掐,掐到兩臂青紫交疊也終是無用功,羊脂玉般的手被迫顫顫巍巍拿起一旁的匕首,艱難痛苦地一步一步走向則聿。

不要,不要。

意誌反複沉浮,她在心底無聲呐喊,眼睜睜看著那匕首一寸一寸靠近他的背部,可是他始終沒能轉身,也沒能攔下她的匕首。

她的眼淚大顆大顆滾落下來,粘濕了衣衫。

於蒼生,他理應死,可恨的人是她,不願的也是她。

匕首刺破衣服,一舉刺穿他的腹部,殷紅的血迅速大片染開,砭骨椎膚。則聿不敢相信地緩緩轉身,眸中閃爍著溫潤的水光,翊昭劍哐當落地,他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神君……”他說出這兩個字似乎已經十分吃力,臉色青白難看,毫無血色的唇小幅度扯起一抹笑,“我可以……抱抱你嗎?”

他沒有怪她。

扶錦腦中一片空白,眼前是則聿笑得溫柔的臉龐,她聽見他很輕的聲音道:“神君,你哭了。”

則聿無所謂地鬆開捂著傷口的手,溫熱修長的手指抹掉她剛溢出眼眶的眼淚,顫抖著貼向自己的唇。

他知道那日神選導致他受傷的水妖是神君故意設下的,也知道她不想他待在姻緣宮任職,他是個聰明人,那些話裡話外豈會聽不明白。

也更清楚,神君似乎不是很喜歡他。

所幸啊……

沒等到她的回答,他一把將其摟入懷中,力氣之大似乎想將二人骨肉鑲嵌在一起,可僅不過幾秒鐘,他便支撐不住倒了下去,卻依舊抓著她的手不放。

少年就這樣倒在她懷裡,麵色慘白,再未出聲。

“真是一出好戲。”一旁的溪山進漫不經心地鼓了幾聲掌,“為敬仙君勇毅之舉,我便放扶錦上神你離開吧。”

“你無恥。”扶錦聲音嘶啞。

“怎怪我無恥,你也想殺他不是嗎?”溪山進扯過她的手腕,逼她直視地上那把沾滿鮮血的匕首,“若你不想殺他,為何我製造的幻境意識裡你的仇恨目標會鎖定他呢?”

“扶錦上神,將過錯推給彆人可不是一個好行為。”

“你該死。”紅繩鎖猛地纏上他的脖頸,仿佛另一頭牽製著的扶錦稍微一施力,溪山進就會命懸一線,即便如此他也不過那樣輕蔑一瞥。

“不自量力。”

話音剛落,他周身便大量靈氣彙集成暗色潮湧,一舉將扶錦擊向牆邊。

她靈力被毒效鎖去大半,現在躺在地上難以起身,隻覺自己的經脈仿佛在一寸一寸斷裂,疼痛難忍。

溪山進站在跟前彙集靈力還想做什麼,久久不曾說話的阿如蓓猝然擋在二人之間,平靜如一潭死水:“留他們性命。”

“讓開。”對方語氣透著冷意。

“留他們性命,我願以半身靈力來換。”阿如蓓又一次對上他的目光,那雙眸子寫滿不屑與嘲諷,“族師想要的,不一直都是這個嗎?”

“公主殿下,這可是你自己願意的。”他饒有興致地鬆了口,那雙骨節分明的手附上阿如蓓的半張臉,冰冷似霜,“彆後悔。”

“這是你要的。”阿如蓓忽然出了聲,不願再看他的眼睛,默默將視線停留在他的下巴,“不然為何要費儘心思鼓動族人複活我。”

“是啊,你不過是盛放靈力的容器罷了。”不知是否因為心思水落石出而惱怒,亦或是因為旁的,他不留情麵地靈力頂托剜去她的右眼,麵上依舊雲淡風輕,仿佛是隨意從珠寶盒取一顆珍珠一般。

狼族,雙目為日月,彙聚天下靈力精氣。修為高者,一顆眼珠抵得上修煉五千年。

阿如蓓那張出水芙蓉的臉上,出現了一個血窟窿,血淚滑過臉龐,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很疼,但她依舊一聲不吭,隻是身上的衣服被捏的皺皺巴巴。

“暫且饒了他們幾日,待我取了真身後便放走。”

他陰鬱可怖的麵色幾近癲狂,捏著那顆還沾著新鮮血液的靈珠細細端詳,隨即寬袖一揮,仰天大笑出門去,同時門口那些婢女們魚貫而入。

扶錦靠著婢女的扶持勉強起身,並未留一絲關注給阿如蓓。她好像依舊保持那個姿勢跪著,血滴順著臉頰流下,如同血淚。

昏迷不醒的則聿已被抬去寢宮醫治,扶錦順著他離開的方向望去許久,剛準備動身回去,聽聞身後隱隱約約地傳來一道聲音。

“漂亮姐姐……”

那聲音頓了頓。

“對不起。”

扶錦再沒有回頭。

則聿一連幾天都未曾睜眼,她在側日夜不離地照看,硬生生將眼底熬出一片烏青,衣帶漸寬。

狼族的醫師來了一波又一波,都說其脈象平穩、已脫離生命危險,可偏偏沒有任何將要醒來的跡象。

扶錦輕輕拂過他的眼睛,前世三界雖懼他怕他,或說凶殘狠戾,或說茹毛飲血,或說倒反天罡,卻從無一人質疑過他長相。

那是一雙極漂亮的眼睛,即便透著不悅都顯得格外溫情,所以才會將周遭人都騙了個遍,以為他是隻逆來順受的小綿羊。

而自己竟先憐憫起他,憐憫他今生雖未作惡卻依舊注定要死,無人會再去知道他究竟孰善孰惡。

就像也無人得知,他何時能醒,或許一時辰,或許一天,或許一旬,或許一年,或許十年,或許永久。

思緒蹁躚,她在記憶的花謝花開中起了困意,倚著床頭沉沉睡去。

夢裡她置身於忘川河畔,如墨的忘川水舔舐著礁石,遠處有個紅衣女子背對著她,三千青絲垂至腰間,聲音空靈而悠遠:“扶錦上神。”

“我等你很久了。”

“等我?”扶錦一頭霧水,試圖靠近她卻被忘川中的惡魂勸退,“你是誰?我不認識你。”

“不必知曉我是誰,”那女子並未轉過身來,不疾不徐道,“重要的是神君眼下似乎遇到了什麼難題。”

對麵的人都不知是神是鬼,扶錦眼神警惕道:“我該如何信你?”

“則聿仙君陷入昏迷,神君一定很糾結吧,”女子輕笑,似乎已是預料到她會有這般反應,滿不在乎道,“情深與大義向來難全。”

扶錦有些意外:“你知道?”

知她正糾結,也定然知她為何糾結。可這女子究竟是誰,為何會知前世之事?

莫非也是重生而來。

想到這,她死死地盯著那抹婀娜倩影。

女子若有若無的歎息聲傳入耳中:“我當然知道,你也總有一天會知道。”

什麼叫她也總有一天會知道。難道前世之事另有隱情?

扶錦仔細回想起樁樁件件,似乎也沒有什麼可疑奇怪之處。

見她依舊猶豫,女子輕輕搖起頭來,像是不滿她這般表現,可自己又實在無可奈何,什麼都不能說:“何必糾結呢?於你,他命不該絕,還有很多秘密要你自行去找到答案,而且他從前至過往許多事都是不可或缺的部分,倘若他一死,這世界缺失一大角色也會走向滅亡。”

“不過於天下人嘛……也是得看你,唯你才能改變結局。”

女子終於有所動作,緩緩欲要轉身時驟然白光刺眼,夢境世界在一點點坍塌,碎片廢墟的背後是無儘黑暗,那空靈而悠遠的聲音卻環繞不絕。

“神君請記住,唯你才能改變結局。”那聲音頓了頓,咬字在尾音重了幾分,“可千萬,彆叫自己後悔。”

夢方醒,扶錦背後的衣服已被冷汗浸濕,下意識看向榻上之人,他仍閉著眼,毫無生氣。

她閉上眼睛,又重新睜開,則聿依舊是那副安安靜靜的模樣。

秘密。

到底有什麼秘密。

婢女在外麵輕輕叩門,見裡麵無人答應便擅自推門而入,見扶錦望著床榻發呆,立即過來問道:“神君,琖璿公主來了,請您準備接待一下。”

語氣強硬,不容拒絕,可扶錦沒力氣去糾結這些尊重與否,隨之淡淡應了一聲,目光一瞥便看見在婢女身後的阿如蓓。

她……

眼睛上圍著一條白布。

“漂……扶錦上神。”阿如蓓淺淺微笑,在婢女合上門後掏出一個小木匣,“我來贖罪了。”

扶錦沒有收,冷眼橫對,可她無法親眼看到。

“這是以我最後那顆靈珠和血做藥引製成的回神丹,則聿仙君服用後便可。”

“公主不如交給法師吧,興許他高興能留我們半片真身。”扶錦冷笑一聲,之後再無什麼動作。

“神君不必激我,眼下更要緊的是則聿仙君。”阿如蓓又一次遞上那個木匣子,語氣堅定道,“欠你們的,我傾儘所有也會還。”

扶錦眼底存疑,盯著她半晌才伸手接過,那顆靈珠微涼,透著晶瑩的藍光,小巧得正好方便含在口中。

可她真要如此嗎?

方才夢裡女子的話反複縈繞,又想起前世生靈塗炭、屍殍遍野,她握著那顆靈珠忽然不知該如何抉擇。

唯你才能改變結局……

可千萬……

彆叫自己後悔……

先不談那女子所言,倘若則聿一死,世界也將走向滅亡。

蒼生受苦她會後悔,那若親手送則聿去死呢,她會後悔嗎?

“扶錦上神?隻要含三日便好,仙君會醒的。”阿如蓓靜靜站在那裡,幾日不見似乎消瘦許多,形銷骨立,歎口氣道,“既然接了這顆靈珠便是想救則聿仙君的,眼下難道有更好的解決方法嗎?何必為了防我而錯過最佳時機。”

所以,她……是想救則聿的。

這句話像是定心丸,扶錦沒再猶豫,直接將靈珠放了進去。

見她如此,阿如蓓微微一笑:“溪山進已派人囚禁我,人員尚未到齊才讓我鑽空子尋過來,一切我都打點好了,過幾日我婢女會帶你們出宮。”

“溪山進不會怪你?”

“怪又怎樣,他個族師還殺不了我,隻要我不想死,這狼族沒人殺得了我。”

扶錦看向她那雙白紗覆著的眼睛,剛準備離她遠些,卻徑直被其抓了衣角。

“神君,我們還會再見麵嗎?”

*

阿如蓓的婢女是幾天後來尋他們的。

二人混在婢女之中出了宮,一路有公主令牌在手,無人敢攔,隻當是琖璿公主被禁足,有什麼要物急購。

馬車停在宮門外不遠處的一片密林之中。

則聿撩起車簾看了眼馬車內部,又繞走檢查一遍圈,確定無異邊抬頭示意扶錦。

“就送到這吧。”扶錦語氣淡淡道。

打頭宮女是阿如蓓的貼身婢女,將他們帶至車前,欲言又止:“神君……”

“你直說便是。”

“奴鬥膽一問,神君可還恨我們公主殿下?”

“恨與不恨,都沒有意義了。”扶錦淡淡回道。

前世他們並無交流,今生是她為了破解前世之謎而刻意靠近,很顯然結局令人大失所望,之後二人也沒必要再有瓜葛。

見扶錦這般說,那宮女心一橫,眼中含淚道:“公主讓我同您說,若有來生相遇,您可千萬記得她姓甚名誰,千萬記得帶她去忘川看流螢。”

扶錦腦中“嗡”地一聲炸開,一個她不敢想卻又不得不想的事一遍又一遍盤繞心頭。

不可能……不可能……

“阿如蓓她怎麼了!”

她猛地抓住那個婢女的手腕,不知道是抓得太疼還是本身心中難受,竟直接泣不成聲:“公主擅自放走你們,族師定不會輕饒,公主說……與其再被囚禁個百年千年還不如一死。”

聞言,扶錦毫不猶豫鬆手掉頭回去,她要去找阿如蓓。

直闖宮門,她也不知跑了多久,發髻淩亂,泥漿濺衣,仍不覺累。

太慢,還是太慢。

突然一股力從身後攬上她的腰,是則聿。

他不知何時召出翊昭劍,傷痛初愈依舊麵上蒼白,嘴角掛著淺淺的笑。

禦劍飛行的確快許多,可她無法不在意則聿的傷勢:“身子如此還耗用法力,唯害無益。你去馬車那兒等我,我自己去找阿如蓓。”

“神君,”他置若罔聞地收緊手臂,二人身體貼的更近,清晰可聞他的喃喃自語,“帶上我,總算多一份力。”

“你……”扶錦錯愕難言地看向他,正好捕捉到其麵上一閃而過的悲傷,他抿著嘴角未再說話。

她幾近不可聞地歎了口氣:“那你記得量力而行。”

啼霜殿被溪山進設了結界,唯阿如蓓不得出,且外觀無異,進去才知火勢之大,定是燃了一段時間。

“月暫晦,星常明……留明待月複,三五共盈盈……”

這歌聲似雪落天外,清清寂寂,空靈溫婉,在一片木料燒裂之聲中斷斷續續,反反複複三四句詞。

則聿眉頭輕皺。

“彆進去。”扶錦在狼族雖法力遭煞氣壓製,但召出一個小型禦火結界不算難事,“你現在身子虛弱,進去反而添亂。”

“好。”他難得聽話。

團團黑煙中夾雜著明明滅滅的火光,從簷梁掉下簇簇火苗逐漸舔舐上其他木製家具,無處不在,令人灼熱難耐。

當找到阿如蓓時,她正靜靜地坐在桌前,口中來回哼著那首陌生的歌謠,火舌舔上散落在四周的紙,上麵無一不寫著那四句詞。

如若不是從她婢女那知道這場火是她自願燒起的,扶錦真以為她是被不小心丟在此。

“神……君?”聽見腳步聲,她明顯一怔。

“我帶你出去。”

阿如蓓輕輕搖頭,微微仰起的臉泛著點點濕意,卻依舊將背挺得直直的:“我本就求死,助神君逃走不過是彌補過錯,神君不必覺得有所虧欠,這一切都是阿如蓓此生能有的最好結局。”

扶錦沉默許久,難得在記憶裡搜羅起她曾經的身影,堪稱狼族一奇女子。

前世的琖璿公主身著戎裝為女中豪傑,墨發高束,肆意縱馬,從不拘泥於一隅,也不甘坐以待斃。

今生遺憾被子民複活,此後處處受牽製,困於權術爾虞我詐,折磨得難與昔比。

以命全義,以死求逃,是她對自己的解脫與反抗。

可倘若有彆的破局之法呢。

扶錦心意已決:“我帶你出崀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