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1)

凜冬,臘月十二,忘川彼岸。

殷紅的血滲進黑石碎隙緩緩分流至忘川,隱入一片如墨之水,不改顏色。

似乎是落了雪,北風卷著雪屑漫上雲霄又跌落凡土,撒鹽般洋洋灑灑。

扶錦無意識吸進一嗓子雪,嗆得咳嗽不止,半眯著眸子捂住口鼻,強迫自己平靜下來。

隨著她跌跌撞撞的步子,珠釵步搖早已落掉一半,扶錦乾脆抽去最後幾根簪釵,如瀑的長發隨之卷入呼嘯的寒風中,朝著身後之人張牙舞爪。

不能停。她不能再被那人關回去。

雪虐風饕,天寒地凍,身上單一件衫裙本就寒氣襲人,眼下扶錦雙腿冷得愈發沉重,身子不受控製向前倒去,若白羽落地,幾近無聲。

“阿錦……”

身後滿含關切的聲音輕輕落入耳中,於她卻仿佛厲鬼索命,臉色瞬間煞白,身子顫抖如秋風落葉。

他,他……

扶錦掙紮著想站起來,直至察覺隱隱的痛感才低頭看向自己摳住碎石的手,平日修剪整齊的指甲已然裂開,凝成血珠流出新鮮的血。

“彆碰我!”

察覺到身後人的靠近,她似不安幼獸般歇斯底裡地咆哮,反抗他的靠近。

對方漆黑的眸子定在她身上幾秒,流露出柔情似水的千萬意,隨即無奈一笑,又低聲下氣哄道:“你最喜歡的銀狐絨裘我帶著呢,外頭風大得很,披上好不好?”

不容她拒絕,那人已經替她籠上絨裘,瘦削的下巴壓著發頂,將人強硬往懷裡帶了帶,喃喃道:“阿錦乖,阿錦不鬨了……我們回家。”

溫情軟語在他口中換了味道,仿佛要回的不是想象中舒服溫暖的屋子,而是詭譎陰森的陰曹地府。

他越一往情深,她越覺得可笑。

扶錦眼神忽然變冷,開口皆是苦楚酸澀與冷嘲熱諷的交纏,頓字頓句道,“拜你所賜,天族滅門,我同你一樣,沒有家了。”

他沒有作聲,扶錦又道:“則聿,你可滿意?”

每一個字都仿佛淬入了毒,攪得人五臟六腑生疼,她勾唇輕蔑一笑,“不過,天理昭然,你逃不掉。”

相愛的最深的人,也得了她最毒的詛咒。

“我……”

則聿心頭微顫,隻覺胸口一陣刺痛,混著雜入鼻腔的冷意,麻痹住全身器官。

他垂眸,對上扶錦泛紅盈淚的眼眶,明明猶憐不忍,孱如受傷的小獸,卻依舊發狠著將那把雕工幼稚的匕首往他身體中加重一寸。

趁著則聿發愣的瞬間,扶錦猛地推開他,絨裘隨身滑落,裙擺又一次隨著踉蹌的步子翻入雪屑中。

“不要……”

見她逃出懷中桎梏,則聿下意識起身去追,暗紅色的血順著指縫如藤蔓蔓延,襯得露膚蒼白。眼前人影重合又分開,伸手去夠才發現原來兩人距離之遠,自己連少女的衣角都沾不得一點。

阿錦。

阿錦。

阿錦……

則聿在心底默默念著她的名字,祈盼得到她的一次回首,即便徒勞也心甘情願。

雪屑不知何時下大,他模模糊糊察覺到那抹水粉待在原地,遂他願般轉過身,語調空靈勾人。

“則聿,你可悔否?”

旋即,她自周身而起滿天桃花花瓣,夾雜在雪中吹卷向他,幾片堪堪擦過唇角,好似若即若離的輕吻。

她,在自毀元神。

扶錦後退得堅決,直至碎光搖曳的忘川水漫灌進鼻腔,碧色落入眸子重疊加深,看見屬於則聿的一滴淚落入她最後入水的地方,消失在層層波紋。

縱使千千萬萬個歲月如白駒過隙,她也不信從此以後他忘的掉今日。

則聿啊……你可悔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