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睜開了眼，在逐漸適應的昏暗中，印入的依舊是那片慘白的天花板。

“......”

雪無言地盯了會，而後，她捏了捏眉間。吃了藥，她的狀態要比之前好上許多。

這是思考抑製的結果。

雪深吸口氣，對著鏡子確認自己。寬大的落地鏡映照著少女。從中，能得知她有黑色的頭發。從中，能得知她有黑色的眼眸。

除此之外的，一切，包括那看不透徹的輪廓，都一並被現實浸染，消融於其間。

這就對了。這就對了。不用思考這是為何，本就該是如此的。

接下來......雪從口袋裡掏出了手機。

這是一個粉色的小型翻蓋手機，被用得很舊，許多常用按鍵的漆都被蹭沒了，機身旁掛著一個白色小狗的飾品，隨著主人的操作在空中搖擺不停。

翻蓋解鎖後，雪輕擊幾下按鍵，屏幕上出現了絕不可能在一個簡易翻蓋手機上出現的精細地圖，圖上不時有紅點移動。

“又移動了......那兩個，怎麼還不回去......嘖。”

雪看著那兩個依偎在一起的紅點，皺眉道。隨後，她不耐煩地，「啪」一下合蓋。

“......”

少女緊閉雙眼，緊蹙的眉毛昭示著她在壓抑某種情緒，當她再次睜開的時候，又恢複了麵無表情的模樣。

就當是慣例。雪邊伸手進外套的袖子，邊告訴自己。

和尋常人呼吸，吃飯一樣。雪邊勾提鞋後跟，邊告訴自己。

她開了門，朝紅點的方向去。

*

江戶川亂步，大言不慚，誇下海口要尋找真相的名偵探，此刻，正於街頭漫無目的地，行走。

沒錯，就隻是行走而已。

少年手撫著下巴，邊走，邊將周圍的人與景儘收眼底，但仍舊毫無頭緒。有時候，他甚至都會想，說不定「天才」什麼的，不過是不諳世事的幼童所做的黃粱一夢，與大多數的人生重合，方為真實。

......才怪！

失敗？隻有放棄那才叫失敗。自己確實做不到長性，但僅僅是剛開始就因為摸不著線索而退縮，還有什麼資格看不起那些大人？

話是這麼說，不過......亂步茫然地左顧右盼，“這是哪兒？”

入目皆是一片蒼翠，高大的樹叢幾乎要遮蔽日光，人行的坡道明顯地陡度升高，唯有旁邊佇立著的金屬板證明：這不單純隻是一條普通的上山路。

亂步黑色的腦袋湊到名牌板跟前，努力辨認著上麵的字：“唔嗯...Yokohama...Nation......啊，下麵有漢字......大學？”

【YUN】

【Yokohama National University】

【橫濱國立大學】

誒...騙人的吧，看起來更像是森林公園......怎麼會有人把學校建在山上，看著就累。

亂步完全提不起興趣，轉身準備打道回府，至於回哪，還在考慮中。可是，卻看到了令他啞口無言的一幕......自己什麼時候已經上了一部分山了？！

橫濱國立大學，是一所建在山上的學校，其英文名縮寫「YNU」也被學生戲稱為是山之上（YamaNoUe）的大學。

亂步到達地方，則是正門附近，屬於已經從市營地鐵橫濱站出發，爬坡一段距離了的，如果想要進入校園內，他還得再接著爬。

誰想爬？亂步才不想爬。

但是當他回頭看見，自己其實已經走了一半山路，並且現在準備再走回去，突然有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前功儘棄之感。

一定思考問題的時候不知不覺就走過來了，所以完全沒在意坡度。亂步想。他望著附近的巴士站，委屈地撅嘴。

沒錢坐車。

要不上山吧。

自己最近跑了好幾個可能的案發地點進行考察，它們的共同點都是有裡界勢力滲透過的地方，在1個月內發生過組織間衝突。但是一無所獲。

亂步暫時想不到是自己思考角度的問題，還是隻是巧合，線索恰好全部從指縫溜走了。

既然來都來了這個地方，就讓他稍微看看好了。

而且......亂步扶了扶帽簷，指尖摩挲著那觸感，思緒萬千。

自己不算正經上過學。大學裡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呢？說實話，他有一點點好奇，就隻是一點點。

亂步裹緊了防寒外衣，山上不太像10月的氣溫，吹來的風已經帶上些許冬意。亂步心裡邊氣鼓鼓地想著「為什麼人喜歡自我折磨」，邊一步一步地登著，他聽見有人在喊他：

“......亂步？是亂步嗎？！”

那是一位年長的黑色長發女性，穿著有些誇張的豔紅的手打毛衣，上麵還綴著花朵，外人看來頗為滑稽。她發出驚訝的呼聲，在確認了少年的長相後，她露出欣喜的表情，臉上的細紋也堆在了一起，顯得和藹。

“藤井夫人？”亂步也感到驚訝，注意到女性身後的人，他一並打了招呼，“藤井先生也？”

被稱為「藤井先生」的男人蓄著短須，和那短發一樣，都是白色，精悍的眼神常如鷹般鎖定彆人。他的態度也是冷硬的。麵對亂步的招呼，男人隻微微點頭示意，連微笑和問候也不曾有。

但是亂步習慣了。

“真是的，還喊什麼夫人啊先生的，就喊婆婆！直樹的話就喊老爺子。”藤井夫人，也就是藤井葵，聽著亂步的稱呼，心裡其實早已樂開花，臉上也儘是掩不住的笑意。

而葵口中的直樹，則是藤井直樹，一個硬漢般的男人，他對葵的說法也表達了同意。

雖然還是僅僅頷首。

“好吧，婆...婆。”亂步抓抓頭，這稱呼他有點難叫，眼下更好奇的是另一件事，“你們為什麼來這裡？”

“說的是呢，我們......”聞言，藤井葵有些落寞地低下頭，又努力彎起嘴角看著亂步，“我們不打算查下去了。”

亂步著急了：“為什麼？！是錢不夠了嗎？”

一旁沉默許久的男人打斷了他：“——不是錢的問題。”那目光穿透了亂步。男人，藤井直樹又重複了一遍，語調低沉，“......不是錢的問題。”

“對，亂步，你不要擔心我們，現在錢，已經不是問題了。”葵安撫著亂步，娓娓道來，“我們找的偵探，在不久前，把除了手續費之外幾乎全部的委托費都退了，還和我們道歉說‘抓不到人’......真傻啊，明明其實不用道歉的。”女人看起來很難過，或許如果一直不退費，她的心中，還能存有一絲希望。

“警察也是。今天早上，警察找到我們了，說......”藤井葵捂住了自己的嘴，她強迫自己不讓淚滑落。

看到藤井葵的表情，亂步也變得慌張起來，他顫抖著嘴唇發問：“說了...什麼...”

「彆再查下去了。亂步，你也一樣，彆鬨了。」男人閉上眼，選擇不去看妻子無助的神情，給予了亂步答案。

但亂步一點兒也不想要，他叫喊著：“我才沒有在胡鬨！那你呢？！那你們就不要真相了嗎？！要和那群人一樣視而不見嗎？！”

“亂步！”藤井直樹用了異常嚴厲的口吻，他的麵龐因怒氣而猙獰起來，彷佛下一秒就要朝亂步打來。

但是他沒有。

就像是對待不懂事的孩子，直樹掏出一包東西扔在地上，指著讓亂步看個一清二楚：“這是什麼你知道嗎？這是封口費！警方給了我們這個，讓我們不要再查下去了，你明白其中的含義嗎？你明白嗎？！”

男人熾火似的呼吸在將話語說儘後，逐漸平息，蒼老了十歲一般：“已經牽扯到我們這些普通人無法處理的東西了，警方在保護我們......亂步，多惠已經死了，我不能再害死一個孩子了。”

藤井直樹忘不掉那些警員同情的視線，以及竊竊私語下的字眼，什麼「...能力」，他聽不明白，但記得，也理解，這絕不是他們該接觸的東西。

“我不明白啊......也不想明白......”亂步也不知自己是氣的還是難受的，眼裡噙了些不知道是什麼的液體，總想往下落，他委屈地說話都冒出了氣音，“這是我自己要做的，我自己決定的，跟你們沒有關係......嗚！”

“亂步。”葵伸手想摸摸他的頭，被他避開，還回以一聲沒好氣的「乾嘛！」

“你看看這個是什麼？”女人沒有介意亂步的反應，反而拿出一個小小的機器逗弄著他。

“？”亂步還是有些不高興，不過他也不想老是給葵擺臉色，配合地問道：“是什麼啊？”

“這個是遊戲機。”

葵在擺弄的機器實際上有些年頭了，可折疊的長方形機身部分磨損，即便如此，沒怎麼接觸過遊戲機的鄉下孩子亂步還是對此抱有興趣。

忘記先前的不愉快，他興奮地問：“拿來玩遊戲？”

葵：“可以啊，不過裡麵裝的遊戲隻有一個，大部分都是照片啊，視頻之類的......”

亂步：“誒——拍照？但是手機也能做吧？”

倒不如說大家基本上都在用手機拍照，而且這個遊戲機，像素是不是不行啊。亂步快速翻閱著記錄，吐槽道。

總之最新記錄是......誒？

今天。

亂步瞪大了眼睛。

“這是多惠很喜歡的遊戲機，無論是機器還是遊戲，都是她自己攢零花錢買下的，所以隻有這一個遊戲，她也玩不厭...不，也許她早就厭了吧......”葵的聲音很平靜，敘述著記憶中的人和事，“那時候她還沒有手機，大部分時間，這個機子用來拍照，她會拍一切她喜歡的，感興趣的東西。”

“所以我們今天......”葵看了眼自己的丈夫，後者依舊如屹立不倒的巍峨山峰，她收回視線，疼愛地撫著老舊的遊戲機，“是想在這裡麵留下，多惠可能會喜歡的東西。”

“亂步，我們已經放下了。”這是女人最後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