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簡氏做的菜肴並無任何意見,隻提出一個要求,今日必須做那道神乎其神的無相湯。
簡瑤聞言,皺眉開始熬煮程序繁瑣的無相湯。
這道菜需用八十一種食材熬煮九種味道不同的高湯,再將這九種高湯熬煮成清澈若清水的高湯。
工藝過於繁瑣,簡瑤配置好湯頭之後,就大方的將熬湯的任務和配方交給秋掌櫃安排的廚子。
秋掌櫃大喜,簡氏此舉,無疑是將無相湯的烹製方式贈予他。
他此前還在犯嘀咕,簡氏廚藝雖精湛,但隻是客座私廚,若今後她去往彆處高就,致美齋再無法撐起台麵。
她倒是個伶俐通透之人,懂得人情世故。
午膳第一場席麵是翰林院七位正值聖寵,簡在帝心的翰林們。
秋掌櫃深諳文人雅士的酸腐氣,將致美齋的席麵吹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酸秀才們自是要帶著批判精神前來嘗鮮。
可這些炊金饌玉的翰林素來眼高於頂,秋掌櫃仍是有些忐忑。
此時第一道菜被端出廚房。
秋掌櫃激動的搓手,當看到第一道菜竟然是平平無奇的煎筍,頓時拉下臉。
羨蓉垂眸,對秋掌櫃的白眼視而不見,隻照著姑娘說的話誦讀。
“秋掌櫃,這道菜名為煿金煮玉,取材鮮竹筍,東坡先生有雲: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竹筍時為曆代文人雅士寄情之物,禪意清雅,翰林們文人風骨,恰好能以此菜應個景。”
秋掌櫃狐疑,夾一筷子筍尖試菜。
他皺起的眉峰瞬間舒展開,煎至表麵金黃酥脆的嫩筍咬開後滿嘴筍香,餘味更有一股香醇杏仁香氣雜糅花椒辛香。
一道樸實無華的煎筍為何能如此鬼斧神工,味蕾層次豐富,於口中百轉千回,風味妙不可言。
秋掌櫃意猶未儘,下意識想多吃一口,被身側的長隨抓住了手腕:“東家,您這是在嘗菜呢,並非在吃席。”
“咳咳咳咳..知道了。”秋掌櫃尷尬輕咳。
煿金嘗過之後,他又開始嘗煮玉,所謂煮玉,即為鮮筍切丁與粥同煮。
原以為筍丁與白米粒熬粥略顯寡淡,可秋掌櫃嘗過一口之後,瞬間驚訝的張大嘴巴,還想再來一口。
從前他搞不懂那些酸腐文人為何說竹筍有禪意,今日這口粥,竟讓他仿佛窺見山門古寺,刹寂梵音,於竹林風致,得天地浩渺的禪境。
秋掌櫃此刻激動的手都在抖,決定不計成本將簡氏留在致美齋掌勺。
“此菜名為荷橐持籌,翰林們簡在帝心,濯濯清流文士,此菜意在讚頌翰林們秉性高潔若蓮,碧血丹心。”
秋掌櫃伸長脖子,但見含苞待放的蓮花中,蓮房蒼翠欲滴,可仔細瞧蓮房的孔洞,卻大有乾坤。
羨蓉仰頭,不卑不亢道:“此菜取清荷若朵,將蓮花中嫩蓮房去穰截底,剜穰留其孔,再將用醬料醃製後的鱖魚切塊塞入蓮房內,以蓮花放於甑內蒸熟。”
“再以蓮、菊、菱做湯汁一道享用,當真有詩文裡魚躍驚波起,風動藕花香之絕美意境。”
羨蓉將托盤遞給傳菜的小二,卻被秋掌櫃滿臉堆笑,親自接過托盤:“我來,我親自來。”
秋掌櫃徹底對簡氏的廚藝心悅誠服。
簡瑤尋來一把漆紅長條椅,坐在灶台前做菜。
午膳還算輕鬆應對,可晚膳足足需置辦七桌席麵,共計一百一十二道菜,她不得不讓秋掌櫃派人幫忙。
秋掌櫃喜出望外,也是個聽弦知意的聰明人,當即開了價錢,隻要簡氏親自教他學會一道菜,他就多出二百兩學費。
簡瑤心動了,她會的菜信手拈來,隨便教秋掌櫃十道八道菜,就有千兩的額外收入,這可比她累死累活自己掌勺做席麵輕鬆多了。
於是她當即收了秋掌櫃當學徒。
入廚房學廚之後,秋掌櫃竟愕然發現他怎麼不會做菜了呢?
他祖上曾是明朝皇宮裡的禦廚,幾代人廚藝都聞名遐邇,可到了簡氏跟前,他甚至不會擺盤了。
學了七八日之後,秋掌櫃欲哭無淚,原本以為憑他的廚藝,勢必學會四五十道菜不在話下。
可七八日過去了,簡氏足足做過數百道不重樣的菜肴,可他隻勉強學會了一魚四吃,糟溜三白、五柳魚、琵琶大蝦、無相湯五道硬菜。
而麵點更是慘敗,隻學會了雪花龍須麵、蘿卜絲餅、銀絲卷三道。
最後秋掌櫃痛定思痛,決定鑽研學會的這幾道菜,不能貪多嚼不爛。
好歹一魚四吃有紅燒頭尾、糖醋瓦塊魚、醬汁魚段、糟溜魚片這四味魚饌。
殊不知因他今日的決定,致美齋伺候在四九城內屹立百年依舊興盛,他學的這幾道菜更是成為招牌菜,享譽百年後。
簡瑤也頭疼,秋掌櫃估計年紀大了,學的忒慢,小半個月過去卻隻學會不到十道菜。
若非秋掌櫃豪氣的繳足兩千兩學費,她差點以為他揣著明白裝糊塗,想白嫖菜式,都要掀桌走人了。
致美齋的鼎宴徹底於京中揚名立萬。
秋掌櫃數著這半個多月的進項,樂得合不攏嘴。
“掌櫃的,明珠中堂府派人來預定三日後的席麵,您快給安排安排,中堂府管事的忒大方,足足給了二兩賞錢。”
“秋掌櫃翻閱往後一個月預定席麵的名冊,梗著脖子無奈搖頭,後日不成了,五日後吧,後日最後一個席麵得先安排裕親王的席麵。”
“掌櫃的,保成公子派人來定本月二十五的午膳席麵,這是列座賓客名單。”
“啊這!”秋掌櫃罕見的失態,徑直站起身來:“去和簡氏說一聲,本月二十五,午膳第一頓席麵務必做最好的席麵,不拘什麼價格。”
秋掌櫃鄭重接過名單,掃一眼之後,頓時大喜,賓客竟然都是金尊玉貴的皇族龍孫啊。
“茂祥,你再去與簡氏交代一句,就說二十五日第一場席麵賓客不吃狗肉與馬肉,這桌賓客特殊,身份尊貴,讓她使儘解數做菜。”
“得嘞,我這就去。”
.....
康熙三十一年,三月二十四。
簡瑤獨坐在梳妝台前,從暗格裡取出錢匣子仔細數著。
這半個多月她總共做了九十一桌席麵,共計四千五百五十兩,若早知道秋掌櫃一桌席麵炒到三百八十八兩的天價,她該獅子大開口才對。
加上秋掌櫃給的兩千兩學徒費,她已存夠六千五百五十兩,還缺五千兩采購買宅子的錢。
若應真下個月還要出門辦差,她決定不隔日去致美齋,而是滿檔日日都去做席麵,儘快湊足買宅子的銀子。
“姑娘,姑爺又派人送禮物回京了。”
羨蓉笑眼盈盈捧著一個匣子,姑娘與姑爺二人夫妻恩愛,姑爺連出門辦差都念著姑娘,每到一處,就會送當地的特產回京。
簡瑤打開匣子,竟看見匣子裡裝滿雞蛋大小的棗子。
“福晉,這是直隸阜平最好的棗子。”
“還有這幾個撥浪鼓,是姑爺親自給小少爺做的。”
“你讓小春子給他帶話,讓他專心辦差,彆分神,家裡一切安好。”
簡瑤滿心歡喜搖著被精心設計成憨態可掬小老虎和小狗模樣的撥浪鼓,愈發盼著應真早些歸家團聚。
將應真送過來的禮物整理好之後,簡瑤開始研究明日的席麵。
也不知明日是何方神聖,竟讓秋掌櫃推掉彆的席麵,隻單單招待那一桌客人,甚至給她三倍的工錢,讓她使勁渾身解數做做好的佳肴招待客人。
明日的席麵,總共才三位男賓,不吃狗肉不吃馬肉,簡瑤倏地瞪圓眼睛。
明日的客人顯然是滿人,滿人才不吃狗肉和馬肉。
金尊玉貴的滿人,定是皇族子弟。
這些皇族子弟吃過的山珍海味海了去,她若要鎮住場子,隻能劍走偏鋒,做些新穎的菜式。
簡瑤思索片刻,讓羨蓉趁著城門尚未落鎖,立即騎馬進城,讓秋掌櫃提前準備明日需要的幾味特殊食材。
三月二十五,蘇培盛坐在馬車前頭看著消瘦輕減了不少。
鬼知道他這一個月都經曆了什麼,兩個月才能辦完的差事,活生生被四阿哥夜以繼日壓縮成一個月完成。
主子都不曾歇息,他這個奴才更是一個月幾乎腳不點地,頭重腦輕的四處奔走,雙腳都走出血泡來了。
馬車停在致美齋,今兒太子爺和幾位皇子在致美齋給四阿哥接風洗塵,吃過午膳之後,爺還得馬不停蹄回彆院陪伴簡氏。
此時看著爺憔悴蒼白的臉頰,蘇培盛心疼的直皺眉。
雅座內,太子胤礽一身月白長衫馬褂,金質玉像,端的是龍章鳳姿。
三阿哥胤祉生的斯文儒雅,此時正有些拘謹的端坐在太子哥右手邊。
胤禛用濕帕子擦臉醒神之後,才昂首闊步入了雅間。
兄弟三人寒暄幾句之後,太子身後的奴才就開始招呼上菜。
賓客到齊,親自端茶遞水的秋掌櫃趕忙招呼人上菜,待菜肴端來之後,也不讓跑堂的伺候,而是親自端著托盤入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