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為何會有這般奇怪的女子,她才從棺材中死裡逃生,尋常女子早已哭的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可她,卻還能談笑風生,但為何看著她臉上洋溢的笑容,卻如鯁在喉?
他神情有一瞬恍惚,竟不知不覺脫口而出。
“爺能抱起你!還能單手抱你,改天試試。”
“啊?”簡瑤一臉懵然。
遺憾山道太短,二人此刻已然來到人來人往的官道前。
方才時間緊迫,為趕路,並未駕馬車。
是以,胤禛將簡氏輕輕放下,解下鬥篷將她裹緊。
他抬手,準備抱住她的腰肢,將她送到馬背之上。
可有人卻全然沒半點眼力見,搶先一步,奪走了她。
簡二爺將侄女小心翼翼放在馬背上,翻身上馬:“簡某代替內侄女簡氏,多謝大人救命之恩。”
簡二爺忽略對方臉上的冷意,調轉馬頭離開。
一路上風馳電掣,簡瑤趴在二叔後背,才後知後覺開始恐懼落淚。
崩潰絕望的情緒漸漸收不住,她開始嚎啕大哭。
“好孩子,彆怕,都過去了。”簡二爺勒住韁繩,放慢馬速,溫聲安慰侄女。
“二叔,棺材裡很黑,我喘不過氣,好怕。”簡瑤哽咽哭訴。
她正哭的傷心欲絕,倏然腰肢一緊,整個人騰空而起,簡瑤嚇得閉上眼,感覺到自己坐穩了,她才敢睜眼。
她一睜眼,就看到一張清雋臉,此時她正背對馬頭,坐在四公子懷裡。
“坐穩!”胤禛單手控馬,另一隻手將她摟緊入懷。
馬速飛快,咧咧寒風呼嘯,簡瑤抱緊他勁瘦堅實的腰。
不知為何,她腦海中不合時宜的想起初見四公子那日,瘦馬蘭香雪口中對四公子評頭論足的葷話。
寬肩窄腰,一把勁腰,魚水之歡能折騰...簡瑤臉頰發燙,把通紅的小臉藏在了他懷裡。
官道邊,押差丁富貴甩開那兩個蠢笨如豬的新人,正用佩劍在一顆槐樹上刻下橫豎交叉共七道直線。
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沒想到那富商竟然是微服私訪的監察禦史!
從來沒有監察禦史會管他們這種底層小吏,押送寧古塔流放罪人更是一路艱辛。
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官,哪裡瞧得上他們這些賤民三瓜兩棗的孝敬,他們隻會盯著肥肉巨貪。
這麼多年都相安無事,沒想到今兒栽個大跟頭。
他們一路上欺男霸女的惡行都被人儘收眼底,六號更是與那禦史眉來眼去勾搭,早成了禦史姘頭。
丁富貴知道自己會死,畢竟欺淩過六號娘親的人,隻剩下他還活著,甚至連對六號動手動腳的小陳都死於非命。
老陳..怕是也凶多吉少了。
丁富貴目露凶光,這些人既然逼得他沒活路,那他就自己掙出活路來,再不濟,也要同歸於儘。
此時身後傳來馬蹄漸近聲,老陳果然沒有回來,丁富貴愈發如墜地獄。
與六號關係好的周倩成為新的押差班頭。
下一個肯定輪到他了,希望那些人快些來救他。
原本烏煙瘴氣的押送隊伍徹底換新顏。
簡瑤和其餘犯人們圍坐在火堆旁,看著押差們在做的熱氣騰騰蘿卜湯,才知道押差們會給犯人做飯吃,才知道犯人不隻是能吃饅頭,還能喝熱湯。
今兒丁富貴親自下廚,從前凶神惡煞的丁富貴收起了囂張氣焰,對她點頭哈腰奉承。
簡瑤隻笑而不語,看著小人嘴臉就想吐,哪裡還喝得下他做的蘿卜湯。
她吃了兩個周倩蒸的包子,就坐在火堆邊看周倩彈琵琶。
今兒是普天同慶的好日子,揚州瘦馬蘭香雪都忍不住開心的合著樂聲,翩躚起舞。
爬歸婦秋娘也唱起了荒腔走板的江南小調。
押差們個個和顏悅色。
當新任押差班頭周倩開口允許犯人燒熱水洗澡之時,更是讓她覺得恍惚。
直到押差讓犯人們男女分開,入青頂帳中歇息,連素來斯文的大堂兄簡知衡都忍不住破口大罵:“歪風邪氣,蠹蟲,該死的蠹蟲!早該全家死絕!”
簡瑤雙手都纏繞著藥布,在蘭香雪和秋娘的幫助下,愜意的洗了個熱水澡,還拿到了嶄新的棉囚犯。
這一回是實打實的棉花,再不是坑人的蘆葦絮。
吃飽喝足沐浴更衣之後,三個女子將老陳買的大紅婚服裁開,做成頭巾與頭繩,還給男囚們做了簡單的紅色帽子。
“簡瑤,我給你挽個江南最時興的雲髻,簪上一枝梅花更是清婉動人。”
“有勞香雪姐姐。”
“如此客氣做甚,若沒有你,我說不定活不到寧古塔。”
簡瑤含笑點頭,其實所有人都在恐懼朝不保夕的日子。
今日蘭香雪把一頭亂發梳理成明豔的牡丹發髻,甚至臉上糊了幾個月都沒洗乾淨的黑泥也不見蹤影,真真是清麗婉約的美人。
“可,即便我們活著抵達寧古塔又如何?還不是從一個火坑跳進另外一個火坑。”蘭香雪歎氣。
簡瑤緘默,垂頭喪氣。
她和蘭香雪二人與彆的犯人不同,彆的犯人是被發配到寧古塔官莊的官奴,而她和蘭香雪,是官妓。
官奴和官妓,天差地彆。
“簡瑤,那公子是正四品的大官,說不定他能救我們。”
簡瑤原本還染著笑意的眼睛,徹底淪為死灰。
......
青頂帳內,蘇培盛正在伺候爺筆墨,爺正在寫密信。
“立即將密信送往江南,給田文鏡。”
蘇培盛接過墨跡未乾的密信,掃了一眼,頓時嚇得匍匐在地。
“爺,奴才鬥膽,求您彆把這封信送出去。”
“爺,曹家連太子都不敢招惹,您怎麼能為了個女囚去招惹曹家。”
“去吧..另..算了...”
胤禛闔眼,語氣澀然,他犧牲了在江南紮根的最大棋子。
他對田先生著實愧疚,田先生這一生仕途,將徹底止步在四品,再無法成為內閣重臣。
蘇培盛苦著臉將乾透的密信用火漆密封,交給柴玉。
再回身之時,正看見簡氏端著茶點準備入內。
蘇培盛再無法對簡氏露笑臉,隻皮笑肉不笑扯了扯嘴角,點頭示意。
他焦急接過簡瑤手裡的托盤,就怕慢半拍都得挨罵。
果然四爺看見托盤,眸中冷意漸甚。
簡瑤朝蘇哥哥福身行禮,掀簾入內。
“公子..該改口喚您大人了,大人,我是來感激您的救命之恩的。”
“另外我如今雙手受傷,暫時不方便伺候公子,請您見諒。”
“如今撥亂反正,犯人們再無性命之憂,感謝大人剛正不阿。”
“今後,請允許我堂姐在您身邊伺候。”
簡瑤緊張兮兮盯著四公子的臉,眼看他臉上本就淡薄的笑意瞬間消散,他繃起臉,黑漆漆的眸子一瞬不瞬凝著他。
他雖依舊麵色平靜,看不出情緒,但簡瑤知道他的怒意到了極點。
她不敢與他繼續對視,瑟縮低頭:“從前是我不知廉恥,妄圖勾引公子,請公子大人有大量,千萬彆動怒,今後我再也不敢了,一定洗心革麵,腳踏實地做人。”
耳畔安靜的可怕,簡瑤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狂亂的心跳,左突右撞都快蹦出心口。
“誰欺負你了?”
聽到這句話,簡瑤再也繃著眼淚,她吸了吸鼻子:“沒,我隻是覺得罪孽深重,想迷途知返。”
“哦,你們都不必再來。”
“嗬,迷途知返,罪孽深重?爺是你的迷途還是罪孽?”
簡瑤垂下腦袋,喉頭哽咽,啞口無言。
二叔說簡家背後的靠山是太子。
連一國儲君都救不了簡家,更何況是一個四品文官。
她不能卑劣的利用四公子對她有情這一點,攛掇他拯救早已陷入地獄,萬劫不複的簡家。
她知道,以他剛正不阿,雪胎梅骨的性子,隻要她開口求他,他一定會伸出援手。
可她實在無顏再連累他了。
“是我的罪與罰,我對公子全無半點情份,全都是利益取舍。”
“對不起,公子。”
她隻覺得心如刀絞,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像在淩遲。
還好,她和他,彼此都還沒到覆水難收,非卿不可的地步。
“四公子,我先告退,抱歉。”
簡瑤逃也似的迅速轉身離開。
蘇培盛趕忙來到四爺麵前:“爺,是否要將書信追回來?”
“不用。”
蘇培盛欲言又止,心有不甘地閉嘴。
……
出了小帳,她竟看見二叔獨坐在火堆前。
簡瑤咬唇,仰頭忍淚,坐在二叔身側。
“可惜了這段姻緣,他年紀輕輕就官居四品,今後入內閣官居一品指日可待。”簡二爺歎息道。
“不可惜,他若官居一品,我就是他最大的絆腳石與汙點,他值得更好的名門閨秀。”
“聽你堂姐說,他還未成親,也沒有定親。”
簡瑤咽淚裝歡:“良賤不通婚,他是良民,更是良人,我隻是戴罪之身的賤奴,如此郎豔獨絕的好兒郎,豈能因我丟了前程?”
簡瑤正要繼續與二叔說兩句體己話,忽而身側傳來二叔一陣痛苦悶哼。
她詫異轉頭,竟看見二叔跌倒在地,頓時嚇得驚呼:“二叔!”
探到二叔還有呼吸,她焦急起身衝到男犯所在的青頂帳,想讓兩個堂兄幫忙,卻滿眼驚恐。
青頂帳裡橫七豎八躺倒一片。
簡瑤嚇得拔腿開到押差們的青頂帳,押差們也躺倒在地。
她哆哆嗦嗦拔出佩刀,轉身準備去通知四公子。
倏地,她被人猛的捂住嘴巴,腰間被冷硬刀刃抵住。
“小美人,你要去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