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我收集了些...曲燈花。”簡瑤心虛輕咳。
“嗬,你倒是不說此物更為耳熟能詳之名。”胤禛莞爾。
“好吧..其實我選的是毒性最烈的斷腸草根須。”
簡瑤耷拉著腦袋,坦白從寬。
“藥毒同源,斷腸草主治咳逆,治蟲疽,瘰鬁,結痰,驅心痛,路邊多得是,前些時候有押差咳嗽,采了好些備用,是我處理的藥。”
胤禛平靜聽著簡氏娓娓道來其餘十五種殺人手法,不免暗暗心驚。
她說得法子簡直匪夷所思,卻都是絕殺之法。
此女心機縝密深沉,甚至算得上歹毒。
可若她隻會逆來順受,那麼她經曆的苦難隻能是活該,她身上有一股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韌勁,讓他這個男子都覺欽佩。
“下一個是誰?”
胤禛垂眸看向她發顫的指間,原來她這般奇女子竟也會害怕。
此時看她肩膀都在恐懼的輕顫,胤禛忽而心生憐憫,隨手撚起一塊糕點賜予她。
簡瑤接過糕點,緊張兮兮的將手掌交疊扣緊,語氣澀然:“押差丁富貴,陳滿、祝長樂。”
“如果押差班頭老陳能容我活著抵達寧古塔,那麼我隻需再殺三人,若不然,還要殺四個。”
胤禛默然,她此刻目光堅毅全無半點懼色,仿佛方才瑟瑟發抖的女子是他的錯覺。
亦或許,她所有的一顰一笑都是在偽裝!
可無論哪一種情況,他都不想再浪費時間在這些瑣事上。
“柴玉,處理了。”
伺候在馬車外頭的大太監柴玉沉吟片刻,就躬身應了一句:“奴才這就去辦。”
奴才?
簡瑤聽不懂四公子讓男仆去做甚。
此刻她詫異至極,在清朝並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被稱為奴才,奴才是滿人奴仆的特殊稱謂,是帶有榮耀的驕傲自稱。
四公子是滿人!
簡瑤頓時恍然大悟,難怪他有時寫信都是用奇怪的文字書寫,想必寫的是滿文。
滿人在大清是最尊貴的存在,難怪蘇哥哥斷言四公子能救她全家。
也不知這四公子究竟是何方神聖,反正一定不會是雍正帝。
這世間哪兒有那麼多畫本子才敢寫的狗血偶遇與邂逅。
知道四公子是滿人之後,簡瑤心如擂鼓,激動的緊咬著唇,壓下狂喜。
滿人的身份,擁有淩駕於法度之上的階級特權,該如何利用他自救?
她心中雖掀起驚濤駭浪,但卻不動聲色的熬到下值。
到押差老陳那點卯之後,簡瑤就心急如焚來到二叔身邊。
“二叔,這是今兒公子賞賜的定勝糕。”
“二叔..”簡瑤欲言又止。
“瑤兒,是不是受委屈了?與二叔說。”
簡二爺看侄女吞吞吐吐,擔心她被那家公子欺淩,頓時麵色凝重,滿眼悲憤。
“您彆擔心,這家的公子品行端正,不曾苛待於我。”
簡瑤緘默,用眼神示意二叔父子三人靠近些。
“二叔..”簡瑤壓低嗓音:“這家公子是滿人。”
“我該做什麼,才能讓我們全家獲救?”
簡二爺並不認為滿人就能一手遮天,連太子都護不住簡家,更何況是一個四處奔波的滿人子弟。
是以他麵色平靜:“你隻需照顧好你自己,彆讓人欺負,切記。”
簡瑤聽出二叔的意思,四公子怕是沒那麼大能耐拯救簡家。
她隻失落片刻,又道:“您可知發配寧古塔的罪奴,隻有三成能活著抵達寧古塔,從無例外。”
“哎。”簡二爺歎氣,他哪裡會不知,但那又如何?沒有人能救簡家。
“如今我們全家尚餘三男四女七口人,加上爬龜婦,瘦馬、土匪,還剩下十人。”
“按照三成的比例,那麼最後能活著抵達寧古塔的隻有七人。”
“前些時日,押差剛好發下七件棉囚服,分彆給了你們父子三人、張氏,爬龜婦,瘦馬、土匪。”
這幾日簡瑤與蘇哥哥閒聊,刻意打聽了寧古塔,當蘇哥哥隨口說發配寧古塔罪犯隻有三成能存活之時,簡瑤嚇得後背直冒冷汗。
她立即聯想到押差班頭老陳發放棉服的數目。
老陳給囚犯發的真棉服,加起來恰好發了七件棉服。
為何湊巧此次所有犯人總數的三成不謀而合。
還能是為何,隻能是沒有發到棉囚犯之人,統統都要死,所以老陳不想浪費棉服。
簡二爺被侄女雲裡霧裡的話說的一頭霧水:“大家都發了棉囚服..瑤兒,是不是你的囚服有問題?”
簡二爺立即意識到侄女話外之音。
“是,我們其餘人收到的是蘆葦絮填充的囚服。”
“豈有此理!瑤兒你快些換下二叔的衣衫,彆凍著!”
“噓,二叔先彆聲張,若說棉服的差彆就是死亡的區彆,那麼我與二嬸,還有知意姐遲早要死。”
簡瑤閉眼,她如今還能替老陳賺錢,老陳暫時舍不得她死。
那麼下一個死的不是二嬸顏氏,就是簡瑤的堂姐簡知意。
顯然簡二爺立即也揣測到那些押差歹毒的意圖。
此時他憂心忡忡凝淚看向身側的女兒。
“瑤兒妹妹,要不你去求求那家公子,讓意姐兒伺候公子可好?而你即便是去給押差做飯,也能好好活著。”
二堂兄簡知煜忽而焦急說道。
他話音未落,簡二爺與大堂兄簡知衡就沉著臉剜向他。
“孽障,那是瑤兒自己掙出來的活路!”簡二爺咬牙切齒訓斥幼子。
“二弟,你實在枉讀聖賢書。”
“我也是關心則亂,我錯了。”簡知煜尷尬的垂下腦袋。
見二叔與大堂兄衷心維護她,簡瑤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開。
“二叔,為何不能給放妾書,再將意姐兒與二位兄長都逐出族譜?”
“張氏好歹是您所有孩子的生母,自是不會苛待他們兄妹三人。”
簡瑤偷眼看向坐在馬車前頭,正在與清秀書生閒聊的小二嬸張氏,不免唏噓。
這一路上張氏與她的秀才表哥簡直如膠似漆,二叔卻罕見的包容與沉默。
小妾張氏,是二叔通曉人事的通房丫頭,更是打小就伺候在二叔身邊的奴婢。
二叔隻有一妾一妻,甚至妻子還是被迫迎娶的。
他膝下二子一女都是小妾張氏所出,可見二叔寵妾滅妻並非傳言。
“傻孩子,如果和離與逐出族譜就能脫罪,那律法豈不是兒戲?”
“與我有血緣關係之人皆無法脫罪,但...”
但休妻放妾...簡二爺失魂落魄看著那人與她表兄言笑晏晏,閉上眼逃避。
當年若無他處心積慮將她留在身邊當通房丫頭,她早該與青梅竹馬的表兄喜結連理,成為堂堂正正的妻,旁人的妻。
簡瑤頓了頓,又提出新建議。
“二叔,眼下的情形能活一個是一個,明日到盛京,押差們將與關隘交割核對犯人,錯過盛京,接下來再無任何機會。”
簡二爺埋頭不語,簡瑤長歎一口氣,蜷縮在一旁默不作聲。
後半夜之時,簡二爺起身走到馬車前,叩響了馬車。
簡瑤偷眼看見二叔與那秀才二人在馬車邊竊竊私語許久,也不知在說什麼。
她再要偷聽之時,恰好有男仆來提醒她該去做飯了。
......
午時剛過,押差們領著一隊犯人入了盛京南城門。
簡瑤戴著枷鎖鐐銬,正在接受盛京關隘刑部官員的核驗。
此時她正昏昏沉沉打哈欠,忽而聽到二叔扯著嗓子呼喊:“官爺!我要休妻放妾!”
兩個刑部官員對視一眼,若放在從前,他們早一巴掌將那惹是生非的犯人掀翻在地。
但這幾日的盛京不一樣了。
這幾日,在盛京這塊“龍興之地”上,盛京真正的土皇帝———盛京將軍綽克讬,正端坐在城樓中。
將軍有令,盛京城這幾日有貴客將至。
能讓一等輔國公身份的盛京將軍綽克讬親自恭候,且如此嚴陣以待的貴客,不是皇親,就是國戚。
是以,誰都不敢在此時出任何紕漏。
所有人都收起平時的散漫與敷衍,秉公辦事。
“老陳,怎麼回事!”
一名絡腮胡子的官員壓著怒意嗬斥道。
“啊?這犯人燒糊塗了胡言亂語,還是和以前一樣,不必理會。”
老陳被刑部官員這句話問懵了。
從前也有類似的事情發生,一頓鞭子抽過去就老實了,怎麼今兒還要問呢?
“放肆,犯人休妻放妾符合禮法,你去準備文書,讓他簽休妻和放妾書。”
“劉大人,這...”老陳傻眼。
怎麼回事?這些官員怎麼忽然變得剛正不阿,照章辦事了?
老陳一頭霧水,隻能去準備文書。
小妾張氏拿到放妾書那一瞬,卻怎麼也開心不起來,她該開心才對,可她鼻子發酸,忍不住落淚。
“晴娘,從前種種..是我對不起你。”簡二爺含淚哽咽懺悔。
“願晴娘..願重梳嬋鬢美掃峨眉.....”
簡二爺才說出寥寥幾句,就已捂著臉泣不成聲。
“珍重,張姑娘。”簡二爺含淚轉身,又來到正妻顏氏麵前,神色不複柔情,甚至蘊著明顯的怨憎。
“顏氏,你我一彆兩寬,互不相欠,今後死生不見。”
麵對顏氏,他並無任何不舍與眷戀,將和離文書給她,就寒著臉,轉身回到囚犯隊伍中。
“簡令嘉,我欠你一句道歉,對不住。”
顏氏對這段強求來的孽緣,隻剩下無儘的悔恨。
今日得了和離書,而非休書,這個男人成全了她的顏麵,她用十六年的韶華,痛苦驗證了這個男人永遠不會喜歡她。
如今得到和離書,也算是解脫了。
素來尖牙利齒的顏氏,此刻罕見的平靜。
簡家三兄妹跪下,與生母張氏拜彆。
直到離開盛京城,老陳還是一臉懵然,搞不清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些關隘的官員最為貪得無厭,怎麼今兒卻開始當人了?
想不通,著實想不通。
等到老陳從懵然中回過神來,才後知後覺放走的那兩個女囚是白花花的銀子,頓時氣的吹胡子瞪眼。
“一號!走快些!”老陳氣的將一號簡令嘉狠狠抽打泄憤。
今兒他不但丟了銀子,還丟了最賺錢的生意。
那家富商從入盛京城就不見蹤影,到出城門都沒隨行,顯然是臨時修改了行程。
一想到沒額外的銀子能撈,老陳氣的捶胸頓足。
此時老陳的孫子陳祈安鼓足勇氣來到祖父麵前。
“祖父,我想要六號,我要她。”
老陳欣慰的看向乖孫:“孫兒!好樣的!你早該開口了,不愧是我的孫子!”
“六號本就是我留著給你啟蒙情事之用,你記得這種女人隻能用來泄欲,不能動情,記住了嗎?”
“待你回去之後,也該說媳婦了,好孫兒,你終於長大了,像個男人了。”
“祖父,那我何時能要她?”小陳迫不及待追問。
“不急,待明日入了密林,明晚你就能開葷了,爺爺給你的避火圖記得好好瞧瞧,彆不知道怎麼折騰女人。”
“孫兒早就看好幾回了,就差實踐,女人也就那麼回事。”
押差小陳生的周正,劍眉星眸,蜂腰猿背。
隻可惜因賤民的身份,他也隻能娶賤民為妻子。
從第一眼看到六號開始,他就移不開眼。
一路上所見所聞,徹底顛覆他尚未泯滅的純良。
原來這世道是這般恃強淩弱,聖賢書裡說的也並非全都對。
一想到賤民能有機會將高貴的女人壓在身下,讓不可一世的官眷在他這個賤民身下婉轉承歡,著實讓人熱血沸騰,心潮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