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人空街巷(1 / 1)

殢花歸 亓鯨 3767 字 4個月前

一連數日,駱儘秋便如此昏沉的睡去,好像有一種力量使她無法處於清醒狀態。待她的饑餓徹底使她瀕臨死亡時,她大腦中的迷霧徹底散開。

門閂仍被從外麵插上,看來瘟疫使下人們“兵荒馬亂”,甚至遺忘了他們的小姐。駱儘秋隻能拖著虛弱的軀殼打開了窗戶,窗前的守衛早已不知所蹤。

她艱難的探出一半身子,手指捏住窗棱,用力到泛白。她搖搖晃晃地蹲踩在下窗框上,雙腳顫顫巍巍的使不上力氣。最終,她虛弱到極點的身體躍下近一人高的牆麵。

駱儘秋久未見到陽光的眼睛微微一花,除了腳底傳來的酥麻疼痛感以外,就是軟倒下去、重重摔在地上的身體。

“嘶……”她吃痛爬起,用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身形不穩的走向膳房。

在此期間,她經過的地方都是一片死寂,好像是世界將她丟棄一般,遺忘在侵蝕這座宅邸。

她胡亂塞了些吃食後,心中起疑,打算走出去瞧瞧。

庭院中的桃樹,是春日的使者。它們的枝頭掛滿了粉嫩的花朵,如同少女羞澀的臉頰。春風一吹,花瓣隨風飄落,鋪滿了庭院的青石板,仿佛是大地的新衣。桃花的香氣,淡淡的,卻足以沁人心脾,讓人沉醉。

宅邸花園靜謐詭異。

竹林是宅邸的屏障,它們挺拔而翠綠,春日的陽光透過竹葉的縫隙,灑下斑駁的光影。竹葉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響聲,如同自然的低語。新生的竹筍從濕潤的土壤中探出頭來,帶著泥土的芬芳,預示著生命的勃發。

宅邸中庭消無聲息。

花壇中的月季,是春日的點綴。它們的花朵或紅或粉,或黃或白,色彩斑斕,形態各異。月季的花瓣層層疊疊,如同精美的藝術品,它們的香氣濃鬱而不膩,讓人忍不住駐足欣賞。

宅邸前廳一片死寂。

圍牆邊,爬滿了薔薇。它們的枝條纏繞著,攀爬著,覆蓋了整麵牆,形成了一道天然的花牆。薔薇的花朵小巧而精致,色彩豐富,它們在春日的陽光下,爭奇鬥豔,為宅邸增添了一份浪漫的氣息。

宅邸外院無人生還。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腳上的繡鞋跑動起來,快速劃出一道道弧線。先是漫步,再到快走,然後小跑,最終邁開大步狂奔……

駱儘秋被恐懼吞噬了,她撒開腿逃離身後毫無一絲活人氣息的宅邸,可躲進的,卻是另一方更大、更加詭異的天地。

春日溫暖的陽光肆意,蜂蝶起舞,花香濃鬱。可置身其中的駱儘秋卻隻剩一陣陣膽寒。

幾日功夫,安良村中的生氣仿佛被榨乾,用來供給這漫長的明媚春日。

“一……一個人……都沒有了?”駱儘秋驚懼不已,這種被丟棄、被遺忘的感覺越來越濃。與其說是自己被拋棄、村人被抹除,不如說是整個村子被徹底排除在世界之外。

一路走來,她隻看到了物是人非的安良村。有一個人家桌上的菜都未來得及收拾,就以它們誘人的光澤蒙上了灰塵。

人們就像突然消失一般離去,隻留下了空蕩蕩的房子。不過角落裡沾血的布條,和有些緊閉房門後傳來的腐臭味道提醒著她,這裡曾經被一場瘟疫席卷。

“吱呀——”正路過一個爬滿常青藤的白磚牆,藤蔓覆蓋之下,一扇不那麼起眼的門被打開來,一雙枯瘦的手就這麼從中伸出。

“呀!”駱儘秋被嚇了一跳,轉而丁靜去瞧那雙手的主人。

那雙手顯得異常消瘦,皮膚緊貼著骨骼,幾乎看不到脂肪的覆蓋。手背上的皮膚呈現出一種透明的蒼白,血管和肌腱在皮膚下清晰可見,像是在薄紙下繪製的複雜圖案。

指關節腫大,皮膚上布滿了細小的裂紋和褐色的老年斑,這些斑點在蒼白的背景下顯得尤為突出。

順著手臂向上,他的臉部更是崎嶇不堪。皮膚鬆弛,眼角和嘴角的皺紋深刻,如同乾涸河床上的溝壑。麵頰凹陷,顯露出顴骨的輪廓,皮膚呈現出一種不健康的蠟黃色,這是長期營養不良和疾病消耗的結果。

眼瞼下掛著沉重的眼袋,眼睛雖然依舊保持著清澈,但眼白部分泛著淡淡的黃色,這是黃疸的跡象。嘴唇乾裂,失去了血色,嘴角偶爾還會滲出一絲唾液。

駱儘秋作為大小姐,從未見過如此駭人模樣的人,也生怕自己被這可怕的疾病傳染了去。

她連連後退數步,隻聽見這病人喃喃自語般說著什麼“給點吃的”之類含混不清的話,她連忙瘋狂擺手,頭也不回的跑走了。

駱儘秋心裡除了有一絲駭然,還有星星點點大仇得報的快意。這是那日參加血宴的張富農,他已處於耄耋之年,本該安心享受剩餘短暫的人生,卻動了歪心,開始研究長生之道。

不過,如今他不也是病入膏肓、大限將至了嗎?他什麼也未得到,卻白白做了殺死一位無辜少女的幫凶。駱儘秋絲毫不同情此人,她迅速離開了此地。

有了這次的教訓,再一次有一扇門在自己眼前打開時,駱儘秋條件反射的躲了很遠。直到有人從中探出頭來,駱儘秋的心才徹底落下。

開門的是一位清瘦的中年婦女,她的臉龐雖然瘦削,但是仍透著健康的紅潤。她的雙手雖粗糙,但是仍強而有力。

“你好,駱小姐,我叫趙英。”

駱儘秋有些震驚,一路上她也路過了些許半虛掩著的房門,可是其中無一不是被病魔折磨的人。這突然出現一位健康之人,論誰也會覺得訝異。

“你好……”駱儘秋在短暫的震驚過後重新回歸了得體的狀態,向趙英打招呼道。

“駱小姐,方便的話可以進屋談嗎?”趙英溫和的聲音傳來,駱儘秋下意識答應了她的請求。

推門而入,門楣上掛著一串用乾草編織的風鈴,隨她的動作輕輕搖曳,發出清脆的響聲。

隨後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磨損的木桌,桌麵上布滿了歲月的痕跡,但被擦拭得乾乾淨淨,沒有一絲油漬,每一條木紋都清晰可見。

桌上擺放著一盞油燈,燈芯已經燒得很短,但依然散發著溫暖的光芒。桌子旁邊是一張同樣陳舊的木椅,椅背上搭著一件打滿補丁的粗布外衣。

房間的一角擺放著一張簡陋的木床,床上鋪著一層薄薄的稻草墊,上麵覆蓋著幾床顏色已經褪去的棉被。床頭掛著一串用乾花編織的裝飾,散發出淡淡的自然香氣。

趙英先招呼著駱儘秋坐下,又不知從哪掏出另一張小凳子擺在桌邊,忙不迭的再去燒水煮茶了。

視線跟著去燒水的趙英來到屋子另一側,一個簡易的廚房區域。一個土灶台靠牆而建,灶台上放著一口黑鐵鍋,鍋底還殘留著昨夜的飯香。

旁邊是一個木製的碗櫃,裡麵整齊地擺放著幾個粗瓷碗和幾個陶製的水壺。

等待茶煮好的間隙,趙英拉開凳子,坐在了駱儘秋對麵。兩人就這麼聊了起來,像是久彆重逢的老友,講述起關於這幾日安良村的驟變。

瘟疫的到來並沒有使駱坤成受到什麼傷害,在瘟疫擴散開來時,他便帶著他的大兒子和妻妾躲到樹林邊的小院裡生活了。

雖然小院不如宅邸氣派,可仍是普通百姓住不起的精致。他們直接丟下這個被“妖女”蠱惑了的累贅女兒,逃之夭夭了。

駱儘秋聽到此處,眼神有些落寞。雖然這麼多年來自己的確都沒被家人重視過,但在生死麵前被棄置不顧,她還是有些難過。

趙英看她表情不對,探出身子,輕輕摸了摸駱儘秋的腦袋以示安慰。她不擅長安慰人,卻也儘力露出一個笨拙的微笑。

自此以後,駱儘秋便住在了趙英家。她忙前忙後地從駱家宅邸中搬了些食物來,將原本空蕩蕩的小屋裝的滿滿當當。

緊接著,村中幸存的人也一個個在病痛中悄然離世,有時趙英和駱儘秋二人還會相伴出門,卻也隻能看到毫無人氣的空房,和生得茂盛的花朵。

寧靜祥和的日子裡,駱儘秋心中唯一的一根刺就是她的父親。“如今村中的模樣也無法讓他醒悟嗎?祁小梅不是妖魔,這就是神女枉死的懲罰!”她有些恨恨的咬牙。

亓花落聽聞此言還是歎了一口氣。安良村人終究逃不過世世代代的信仰,無論是年輕人還是老年人都是如此,如此無法逃避送子神的影響。

不過駱坤成一家也高興不了了。因為,暴雨來了。

烏雲密布,天空仿佛被一塊巨大的黑色幕布覆蓋,壓抑的氣氛讓人幾乎喘不過氣來。突然,一道閃電劃破天際,緊接著是震耳欲聾的雷聲,仿佛神明的怒吼。雨,就這樣毫無預兆地傾盆而下。

雨滴如同斷了線的珍珠,急促而密集地打在地麵上,濺起一朵朵水花。街道上的積水迅速上漲,下水道似乎已經無法承受這突如其來的大量降水。雨點打在窗戶上,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像是有人在用力敲打著玻璃。

風也不甘示弱,它呼嘯著,卷起雨簾,形成一道道雨幕。樹木在狂風暴雨中搖曳,枝葉被打得沙沙作響,一些較弱的枝條甚至被折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