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儘寒梅香(1 / 1)

殢花歸 亓鯨 3841 字 4個月前

熬了一整夜,不免有些疲憊。趁著祁小梅還未醒來,三人前往附近的早餐鋪找位置坐下。

熱氣騰騰的餛飩上桌,一個個靜靜地躺在那裡,麵皮吸收了湯汁,變得更加飽滿,肉餡的邊緣微微露出,透露出誘人的色澤。湯汁裡的焦蔥星星點點,散發出誘人的油香。

“目前得到的有效消息不多”迷蒙的白色熱氣擋住了亓花落的表情,顯得有些高深莫測。她望向被燙的齜牙咧嘴的苻商,繼續道,

“而且日記文字的消失很可能是裡世界動蕩導致,為了我們委托人的安全考慮,苻商,待會由你保護趙英脫離裡世界。”

亓花落輕輕吹氣,白霧向兩旁散逃,露出對麵二人的臉。苻商咽下口中的餛飩,終於正經起來,“好。”他答應道,又望向趙英,“您放心,亓花落一定會幫您調查出事情原委並破解的,現在由我來負責您的人身安全。”

幾人走回來時的陣法旁,亓花落手指輕按地麵,如血液注入心臟,乾涸的血跡按照順序發出暗紅色的光芒。亓花落衣袂被風撩起又落下,眨眼間,兩個大活人便消失在原地。

“回去看看祁小梅在乾什麼吧。”她心裡暗想,腳步不停,回到了祁小梅家。

她就這麼看著,這位看上去單薄卻充滿力量的女孩。她忙忙碌碌的樣子熟練得讓人心酸。好不容易擁有喘息的時間,祁小梅馬不停蹄坐到桌前,動作突然變得局促不安。

手中懸著一支筆,麵前是一張空白的信紙。她的心跳得有些快,明明每天都要寫信,今天卻有些彆扭。心中滿溢的種奇異情感揮之不去。

是什麼情感呢?樹枝的投影透過窗戶,正如祁小梅的心境,模糊又清楚。

這是愛嗎,她想。不,她隨後又否定了這一點。這大概是朋友之上的朦朧情感吧。

她閉上眼睛,深呼吸,試圖撫平自己複雜的心情。她的腦海中浮現出駱儘秋的模樣:溫柔的眼睛,溫暖的笑意,還有那總是讓人安心的聲音。祁小梅對摯友的思念蓬勃而發,如同那濃鬱的桂花香,勾得人心裡癢癢的。

她再也不想忍耐,回想起“小秋”和她的種種,祁小梅睜開眼睛,筆尖劃過紙麵,沙沙聲像是摯友間悄悄話的吐息。

“駱儘秋:

不知你是否能看到這封信,可我還是想堅持告訴你。朋友,我一直以來都這樣稱呼你,可我想告訴你,那些未曾說出口的話,那些在角落悄然生長的心意。

我想,或許有些情感,不必言明,便已心照不宣。你陪伴我走過的點點滴滴,你擋在我身前的默默背影,都是我一日一日生活的底氣。

所以請允許我改變對你的稱呼,好嗎?永遠屬於你的,獨有的姓名。

你的____

祁小梅”

少女臉頰泛起薄薄的紅暈,原本深邃看不見光的眼睛裡閃出了光芒,像是黑幕上亮晶晶的星星。她飛快的跑出家門,一陣活潑的風似的,幾乎讓亓花落都有些追不上。

她就這麼飛奔著,像是要把一切不甘和痛苦甩在身後。像一隻雀躍的鳥兒,布鞋踩在石板路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輕響,是獨屬於她的鳴叫。

鳥兒穿過樹林的葉片,穿過太陽撒下的光束。亓花落緊跟其後,大步地奔跑,渾身上下變得暖洋洋的。鳥兒懸停,人兒止步,驀然開闊的視野中撞入了一片金黃。

亓花落有些看呆,此間絢爛的美景著實是世上獨一份。這一瞬間的晃神後,“啊!”,一聲驚懼卻喜悅的尖叫刺入耳膜。

亓花落猛地回過神來,望向站在信箱旁的祁小梅。祁小梅的瞳孔在一瞬間放大,幾乎震驚得無法言語,隻能結結巴巴的吐出短短的音節。眉毛不自覺挑起,牽動著嘴角微微上揚,喜悅似乎要從她的每一寸肌膚中溢出。

“竟…竟然……!”祁小梅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亓花落湊上前,竟發現她的眼眶中盛滿了晶瑩的淚水。

“太…太好了!”她的雙手顫抖起來,指頭骨節捏的泛白,而她手中正緊緊攥著一封信的一角。那信上赫然用清秀勁挺的字跡寫著“駱儘秋”。

祁小梅的視線緊緊粘在了這短短的三個字上,甚至連內容都忘記閱讀。半晌,她終於耗儘了力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而信的內容卻更令祁小梅詫異,“我們做一輩子最好的朋友吧”。說不出是驚嚇還是驚喜的複雜情緒如同一鍋咕嘟冒泡的開水,燒得她血液滾燙,世界一瞬間仿佛隻剩下了溫柔的白光。

“原來,原來小秋也是這麼想的嗎……”另一重喜悅幾乎將她淹沒,這隻興奮的小雀又嘰嘰喳喳的在自己的小天地裡翱翔了。

祁小梅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信重新放回信箱,鄭重地將駱儘秋的信揣進懷裡。“說不定,這是我和小秋交流的渠道!”她眼裡的星星又快要冒出來了。

亓花落就這麼跟著這個剛及笄的姑娘忙活了一大下午,看著她回到了家。

此後,祁小梅仍保持著每天寫信的習慣,隻不過每天早上多了一項工作,讀回信。這往往是最令人甜蜜且喜悅的時候。

“見字如麵”“見信如晤”一封封信逐漸充實了祁小梅的內心,她終於不再擔心駱儘秋,也終於不用沉溺在過去了。她心中漸漸被黏乎乎、甜絲絲的拉絲麥芽糖填滿。

而祁小梅的父親,也正如趙英所說,是個欠了高利貸的賭鬼。這幾天都沒日沒夜的在雇主家乾活,更是到三更才見他氣息奄奄的倒在床上。

噩夢來的總是比戛然而止的幸福更加突然。

祁小梅雙腿軟倒,猛地跪在了地上,膝蓋磕出“砰”的悶響。可她顧不上疼痛,透入骨髓的恐懼牽起了心肝脾肺的共振。

“被發現了……怎麼可能!”她雙眼無神的不停重複著,麵前籠罩著高大的黑影。

那是祁小梅的父親,祁山,一個惡劣至極的賭鬼。他今晚不應該在忙嗎?疑問被恐懼堵住了喉嚨,兒時的陰影湧上心頭。

“媽媽!”兒時的祁小梅撕心裂肺的喊著,她被死死的綁著,隨後嘴中被人粗暴的塞上布團,“死娘們,我讓你給我籌錢!錢飛到哪裡去了!你就算是出去賣,也得給我把錢湊出來!”父親嘶吼著。

母親不顧一切的衝上去,她一言不發,仿佛是一座沉默的蠟像,可卻被父親踹向一邊。“我打死你生的這個小賠錢貨!”父親手中的竹竿重重落下,破碎的嗚咽被咽回喉嚨。

祁小梅想喊救命,卻隻能任淚水肆意飄灑。她痛到乾嘔,那肮臟的布團卻有靈一般往喉嚨深處鑽,使她舌根發緊,口腔中苦澀的膽汁打濕了布團。

一下、兩下、一下又一下,直到祁小梅的雙手因掙紮被麻繩磨出了見骨的傷口,直到祁小梅的大腦充斥著混沌與血腥……父親發瘋般抽打著。

母親躺在地上爬不起來,隻能發瘋般的拖住父親的一條腿,可常年勞作的她哪是暴怒父親的對手。

祁小梅隻記得自己因為疼痛昏迷過去,又因疼痛硬生生清醒。每當睜開模糊的雙眼,隻能看見母親和父親纏鬥的小小身影。來回了多少次呢,她早已不記得了,隻記得後來她的母親落下了終生身疾。

結果呢……兒時的駱儘秋來救她了。父親見到她,嚇得忙不迭扔了棍子,低聲下氣地詢問駱儘秋的來由。

屬於祁小梅的小英雄此時臉上掛著淚痕,卻什麼都沒說,隻是徑直走向被捆住的她。外翻的血肉和骨頭輕輕摩擦著粗礪的麻繩,也輕輕地吻著駱儘秋白皙的雙手。

她救下了她。

可這一次,祁小梅看著父親手中攥得皺皺巴巴的信,心想,她救不了我了。

兒時的恐懼像是一把鎖,緊緊將她銬住,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的盯著自己的身體被拖進透不進一絲光的房屋。

亓花落心下大驚,這可不是什麼包容同性相處過近的朝代。更何況,想到祁小梅用稚嫩的筆跡寫下的“我討厭爸爸的愛”,她的心仿佛被大手攥住,一陣陣發緊。不會吧!

她又一次發覺自己的無力,拚命擋在祁小梅和祁山中間,可那雙罪惡的手輕而易舉的穿過她的身體。

“臭biao子!老子怎麼不知道你喜歡女人?早知道我不忍那麼久了,你這種破鞋,留著你那貞操有什麼用!”

不要聽!彆聽見啊!亓花落發狠般的捂住祁小梅的耳朵,不願這些汙言穢語被這朵懸崖上的百合聽見。

可是又有什麼用呢?裡世界本就隻可觀,亓花落隻能眼睜睜看著祁小梅無力的掙紮,越掙紮,大片遍布青紫紅痕的皮膚越是暴露在空氣中。

“不!不是的……我們隻是朋友……”

她不是遇到困難隻會祈禱的懦弱教徒,可如今雌鷹被折斷翅膀,除了不停的祈禱外,又有什麼方法能讓她望向湛藍的晴空?

她又被綁上了,和兒時無數次一樣。

樹丫上的桂花盛放又凋謝,紅楓飄零,昭示著秋天的又一次離彆。

“誒,你們聽說了嗎,祁家丫頭的事。”“哎呀,早就傳開啦,處女懷孕,這是神的旨意啊!”“真是送子神顯靈啦,這要是生下來,可是神的孩子啊!”

屋內一片寂靜,隻剩下不知誰的哭泣聲。

從今以後,她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她再也不是祁小梅了,她成為了神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