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雨(1 / 1)

已過十點,對側的房門卻一直都沒被打開。

耐著性子打去第三個電話,在響過第五聲後,終於被接起。

冷語還未開口,那頭先出了聲。“是鬱先生麼?”

不認識的嗓音讓鬱珩皺起眉頭,“吳憂呢。”

那邊又問了一聲,“是住在瑞玉山莊的鬱先生麼?我是憂憂的室友白雪。”

直到鬱珩終於應了聲,那頭才響起如釋重負的話語。“鬱先生吳憂她喝醉了,麻煩您來校門口的燕園味道來接她。”

握著鋼筆的手一頓,鬱珩站起了身。

不消多會兒,他來到燕大。

校園門口有著不同於瑞玉的冷清,占據著路兩側的攤販讓鬱珩不得不將車停下。

煙火氣嫋嫋,從車裡撤身的他隻一眼就看到靠在舍友懷裡的少女。

入了秋的夜還有些微涼,圓桌一個個擺在店外,熱氣朝天劃拳喝酒的人群中,穿著藍色連衣裙的樂樂安靜地在這喧囂的人世等著他。

皮鞋頓在原地,踩在落下第一片樹葉的孟秋。

鬱珩知道,樂樂一定是因為他擅自主張替她申請研究生的事兒在生氣。

鬱珩已經做好少女又要好些天不理他的準備了,卻沒想到這個小朋友竟然背著自己偷偷喝酒了。

也不知道醒來會不會不舒服,鬱珩摁了摁發疼的太陽穴。

真是麻煩。

腳步卻不由自主邁的更大,將小姑娘那桌的帳結好,鬱珩將帶來的紙袋放在小小一方圓桌上。

“謝謝你們照顧樂樂。”

七零八落倒下的綠色酒瓶有些刺眼,眉一挑就有人跳出來解釋。“憂憂她隻喝了一杯,餘下都是我們仨喝的。”

“鬱先生,那辛苦您照顧吳憂了,我們這先回去了。”還不忘拍著他馬屁,“怪不得憂憂經常說您善良對思思好呢,您這也太大手筆了。”

嶄新的蘋果手機放在白色的紙袋裡,這個才上市沒幾個月、又一機難求的iPhone3G一下出現了三個。

白雪寶貝的不行,又隱約覺得有些貴重了。剛要開口那廂便出了定海神針,“這幾天要麻煩你們多照看一下樂樂了,推免的事......她會不開心。”

好嘛,這不找到犯人了。

這個被好友稱做,鬱勳學長兄長的男人,白雪是頭一次見。

初秋那不算多冷的天兒下,圍著小飛蟲的路燈下,這人卻穿了件不算薄的黑色開衫。俊邁白皙的臉龐上,有雙勾人忍不住去瞧的鳳眸。

西褲顯得那雙長腿越發筆直,一陣微風吹過,那開衫就到了好友身上。

動作之間,小臂的肌肉有著好看的線條。而那雙比畫布上的亞當還要好看的手,正溫柔的拂去落在酡紅臉上的發絲。

這怎麼看,也不太像前後輩的關係吧。

鳳眸裡的溫情滿的快要溢出來,搞的白雪都有些不好意思再去看了。招呼著餘下二人趕忙離開,她先趕去收銀台結賬。

服務員指著耐心等在紅色塑料椅旁的男人,說那位已經結過了。白雪順著去瞧,就見蹲在地上揚起臉龐的鬱先生正同醉眼朦朧的少女說著什麼。

也不知道是不是說著什麼不開心的了,纖細指尖一指,認命轉過身的背脊像座磅礴的山。

長袖襯衫被係在少女纖瘦的腰上,隻著短袖的男人唇色越發蒼白。

直到將人背起,側頭看去的視線卻還滿是擔心。他一步步走的穩健,風吹過,簌簌往下掉的樹葉落在了他的發頂。

美好的像是電視劇的結尾篇章。

白雪從沒談過戀愛,也曾對愛情抱有幻想過。可時至很多年後,她都忘不了眼前這副畫麵。

這是愛麼?

她想。

大概......

是吧。

*

鬱珩今天晚上過得不怎麼好。

薄薄一條連衣裙容易凍感冒,可樂樂卻怎麼都不願披上。

在地上站都站不穩的少女甩掉開衫,鬱珩耐心地將長袖襯衫係在盈盈一握的腰上。

就這樣,每天晚上喝個牛奶都不情願。

要解開襯衫的指尖被他一把握住,鬱珩有些無奈,卻還是拍去開衫上的塵土,然後再度披在消瘦的背脊上。

拒絕掉攙扶的手,被他按坐在凳上的少女嬌氣的往地上一指。“大王累了,不要走路。”

覆在背上的身子輕的像是抓都抓不住的羽毛,帶著酒氣的鼻息噴在耳邊。

“小時候我爸爸也這麼背過我。”小手在他臉上胡亂摸著,“可是你不是我爸爸,又為什麼要背我!”

不等鬱珩說話,少女又自顧自地說起來。“我知道了,你喜歡我。”

踢著小腳就要下來,他按住亂動彈的藕臂。“樂樂,不許鬨。”

越往外走,人煙越是稀少。被迫停在銀杏樹下,鬱珩輕輕環住站都站不穩的姑娘。

“你不可以喜歡我,鬱珩會生氣的。”

猛不丁聽到自己的名字,眸子一頓,他輕輕問著。

“鬱珩是樂樂的什麼人?”

往前垂著腦袋的少女用頭頂著她的胸膛,一字一句說的清晰。“他是大壞蛋。”

正欲啟唇的凶意被下一句頓住,“也是個可憐鬼。”

澀的不停滾滾的胸口如湖上晃蕩的小船,那捉都捉不住的遐思瞬息即逝。

“可是他對我好壞呀,他總是凶我,也總是讓我做不喜歡的事,所以他一定很討厭我。”

“可是他也不允許我喜歡彆人,這個壞蛋,我就要偷偷喜歡彆人。”抬起的小腦袋像宣著誓言,她攥緊拳頭。“我就要喜歡好多好多人,卻唯獨不要喜歡他。”

“咚”的一下落在額上的白果讓她吃痛出聲,這個在酒醉後才會同他說這麼些話的樂樂,鬱珩不知道為何卻有些懷念。

被砸紅了的額頭被指尖揉啊揉的,見他還麵帶笑意,更是扁嘴就要落金豆豆。

“痛。”

也不在乎是不是還有力氣能夠走路,生氣的少女轉身就要離開。

這麼些年來,鬱珩是最見不得眼淚的人,卻在這時突地起了逗她的念頭。

“樂樂慣是偏心,明明那個叫鬱珩的對思思好,對年年好,對舅舅也好,卻總是被人討厭。”

“明明樂樂也想要接著念書,卻還是要生氣。”

彎下的脖頸平視著少女溢滿眼眶的淚珠,他一字一句問著。“樂樂討厭學新聞麼?”

牙尖嘴利的小姑娘一下被問住了,囁嚅半響才揪著指尖開了口。“我,喜歡的......”

“哦,我知道了,樂樂也喜歡鬱珩。”

“不是不是,我說我喜歡學新聞,也喜歡當記者。”不安看來的眸眨掉珍珠,“可是,我要賺錢還給鬱珩的,這樣才能早點離開他。”

或許也是習慣了,聽了這傷心話的鬱珩隻是將少女越發摟緊在懷裡。

這個他親手挑選的、在這燕京隻此一件的連衣裙,都在這張俏麗的容顏下黯然失了色。

“以後樂樂想做什麼都說出來好不好,不要再憋在心裡。”埋在胸膛的溫軟熱呼呼的熨燙著他冰涼的身子,“隻要說出來就會實現。”

月色下,揪著衣裳的蔥白指尖攥的緊緊的,抬頭看來的眸子滿是光芒。

“真的嘛?那我要許願離開鬱珩!”

“這個不許。”泄憤的揉亂少女柔軟的發,鬱珩故意板起臉。

“那我不要說了。”長睫輕顫,沾濕的羽睫在眼下影出淡淡的陰影,有人扁嘴說著他的壞話。“我好可憐,總是被那個大壞蛋欺負。”

氣急反而便會笑了,柔潤的月色下,他一點一點誘哄著。“那鬱珩也好可憐,喜歡樂樂這麼久,對方卻還是要離開他。”

“啊,鬱珩也喜歡我嘛。”酡紅的小臉上是認真的思考,貝齒咬住下唇,她終是開了口。

“好嘛,如果大壞蛋不再欺負學長,也不再欺負我,那我可以考慮對他好的。”

櫻桃般飽滿的唇上牙印淺淺,下意識拿起手機的鬱珩打開語音備忘錄。

“我會考慮喜歡他的。”

如果時間可以停止,鬱珩想,他要選擇停在這一刻。

他知道明天這一切就會煙消雲散。

他也知道樂樂再不會記得這個夜晚。

可此時,他那個弟弟從未看到過的畫麵,也永遠不會得到的少女,現在在他的懷裡。

懷抱想要收的那般緊,卻還是怕她痛到,又小小的鬆開一個指節的縫隙。

如果可以。

他隻要這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