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暖風輕輕撲過來,帶的額前劉海都飛了起來,吳憂看著在駕駛座認真開著車的鬱珩。
昏暗的車裡,那個隻要一見麵就總是想用多情眼眸將她吞沒的男人一改往日姿態。
被吳憂拒絕送回家後他也不惱,隻是默默地將那輛一小時可以開到210公裡的路虎,開成了蝸牛的速度。
不消多會兒,此起彼伏的喇叭聲在身後響起。沉默走在路邊,吳憂被迫和在路虎車後的帕薩特車主講著話。
豪邁的花臂大哥“嗷呲”一聲向後麵排著隊的車流嚷嚷著,“都憋亂按了,沒看見這前麵的車牌是44444麼!”
叫嚷完,他將卡在光頭上的墨鏡一把拿下。“妹子你和哥嘮嘮,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了?”
“聽哥一句勸,彆和自己過不去,你說這嫩冷的天兒在外被風吹病了也忒不值了。”擠眉弄眼的朝吳憂努努嘴,大哥也不聽她回複就接著嘮了起來。
“大哥我都在你們後麵跟了十分鐘了,妹子哥真不騙你,這耐心,這車牌,這背景,妹子你就彆置氣了。”
手指將吹到臉前的發絲撥掉,吳憂卻一句話都沒有回。她不想再欠鬱珩任何東西,可今日若是上了這輛車,那所有的一切又都會變成徒勞。
側身往後看去的車流長長一條,而她的前方卻空蕩蕩的什麼都看不到。
悠然自得的將車內音樂放到最大的男人從落下的車窗和她打著招呼,“樂樂,不是急著回家麼。”
狂風將雲壓得極低的漆黑夜空,正有小小的雨滴徐徐往下落著。
一出道就以R&B小王子俘獲一眾歌迷的周傑倫正飽含悲傷的唱著情歌,“烏雲在我們心底擱下一塊陰影,我聆聽沉寂已久的心情......”
低頭看著在卡其色靴上落下的圓點,心底那拉扯著想要逃離的心情最後還是敗下陣來。
“那就麻煩您了。”
車輪劃出漂亮的弧度,歡呼聲隻一瞬就被關嚴的車窗完全阻擋,吳憂默默攥緊手裡的紅色鈔票。
借著整理安全帶的空頭,吳憂悄悄將鈔票塞在坐墊下,這樣她就不欠鬱珩了。
車裡的暖氣開的很高,還沉浸著思思病情的眸子一晃,吳憂驚訝的看著離她越來越近的男人。
圍在脖子上的圍巾被鬱珩一把抽走,不知何時遇到紅燈停下的車裡,安靜的什麼都聽不到。
被從悶熱解放出來的脖子讓吳憂從束縛感逃出來,尷尬氣流無限增加的車裡,鈴聲倏然響起。
“舅舅!”被克製隱忍著的嗓音像一拉就斷的風箏線,“思思沒事......”
吧!
話還沒說完,電話那頭傳來疲憊的倦音。“思思沒事了,憂憂你先忙工作的事。”
一聽這話,吳憂的心猛地往下沉壓著。掛斷的電話被緊緊攥在手心,她剛想要開口,車子就變了個方向。
是往醫院去的方向。
強勢的在車流中前進的路虎沒有任何阻擋的將她帶到醫院大門前,想要關掉車門的手微頓,吳憂最後道了遍謝。
“今天多謝您了。”那話比今日其餘的道謝都多了些真情實意,久經沙場的男人自是能聽出來。
淡淡的仿佛什麼都不在乎的麵容終是勾上笑意,他優雅地指了指自己的唇角,“下次樂樂不再讓我出醜就好。”
麵上一怔,吳憂反應過來鬱珩是在說自己沒告訴他沾了食物的事。
確實也是自己的小心思作祟,她害怕主動提起會反被男人打趣。一來二去,也就歇了提醒的念頭。
思思還在醫院,吳憂沒有那麼多的心思放在和鬱珩的談話上。不怎麼走心的和他說了再見,她趕忙往裡跑著。
下起蒙蒙細雨的夜將這座大大的白藍色建築籠罩起來,在地墊上急急踩去鞋底的雨水,吳憂放輕步伐。
入了夜的急診室卻絲毫沒有平靜,推在地上快要起飛的病床“唰唰唰”的從身前劃過。偏過臉側,緊緊靠在牆上的身子是吳憂此刻唯一可以做到的。
她不喜歡看到這些。
隨著人群行遠,吳憂這才輕車熟路的來到觀察室,隻一眼她就看到小小一團縮在病床的身影。
點滴瓶一滴一滴從軟管裡流向那小小的身體,針頭刺入的皮膚裡,是那好了才沒多久的手背。
時常被土豆片覆蓋住的手背上,針眼才將將好,卻又再次被紮破。
稚嫩的臉龐已經熟睡,乾的發白的嘴唇一看就是受了很大的罪。那麼想要確認妹妹是否安好的身子,卻躊躇著不敢上前。
唐風那句思思下樓玩時被炮仗嚇到的話讓吳憂後悔不已,她今晚不該出去的。
如果她不出去,妹妹是不是就能這會兒平安躺在臥室的上下床裡。
那麼她會輕輕打開房間的木門,然後光腳踩在地上,在她軟乎乎的小臉上留下一個晚安吻。
她會在清早的第一束陽光落下時,一起慶祝2008年的第一天。
可是到了現在,卻都變成了白色的床單,難聞的消毒水和永遠讓人厭煩著來到的醫院。
變得模糊的視線裡,是她不爭氣落下卻絲毫沒有辦法更改過去的眼淚。
可以肆無忌憚落下的淚水,是這個將父母最後一麵永遠留在過去的醫院最大的好處。
沒有人會對悲傷感到好奇。
因為大家都很難過。
所以,在這個妹妹睡著了的房間裡,她可以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
眼淚再不必隱藏。
被雨水打濕的劉海不舒服的粘在額頭,將後悔狠狠哭出來的當下,吳憂真的好想爸爸媽媽。
一點一點被握在手心上的小手似是能慢慢撫平滿是褶皺的心臟,將眼淚狠狠擦去,她站起身來。
舅舅最近才找到工作一定有很多需要花銷的地方,她要先去將費用給交了。
還好獎學金能覆蓋住她的大部分花銷,要不然吳憂還真怕打工賺的錢不夠用的。
其實入學初期,輔導員知道她父母雙亡後有問她要不要申請助學金的。隻是吳憂覺著,在燕京有個小小的容身之處,還有舅舅陪在身旁的家,申請助學金對她來說會覺得心裡不安。
思思生病得這些年,街道已經幫了她們許多許多了。再拿國家助學金,她會良心不安,那份能夠將一個人托舉到大學的錢該留給更需要它的人。
將焐熱的小手輕輕用被角虛虛蓋著,吳憂從縫在帆布包的內袋裡拿出銀行卡。
這張一直被她帶在身上的綠色卡片,帶她們一家走過一個又一個難關。
步子放緩,她悄聲來到門外。
依舊明亮如白晝的走廊上三三兩兩站著疲憊的人,垂眸看向地麵,吳憂繞過一雙雙鞋子。
透明的玻璃窗裡值夜班的工作人員輕輕問著,“您好,有什麼可以幫您的?”
卡片遞進那方小小的半圓,她嫻熟說著那句被說了好些遍的話。
“您好,我來給吳思繳費。”
指尖在鍵盤上敲出“噠噠”輕響,片刻傳來回應。
“患者已經交過費了。”
僵硬接過被遞回的銀行卡,吳憂抿唇退到角落。
那株和她差不多高的鳳尾竹遮蓋住所有的視線,她呼出惆悵的思緒。
是學長又來了嘛?
那份怎麼還都還不清的心意清單裡,她默默攥緊手裡那張沒什麼重量的卡片。
一筆一筆積下的人情賬,讓吳憂本就難熬的思緒更加沉重起來。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她不能再任由自己放肆沉淪了。
黏糊的不想再移動的雪地靴抬起高高的弧度,吳憂邁開腳步去了鬱勳常去的地方。
瞬時變冷的室外,吳憂裹緊圍巾。這場不知何時變大的雨滴正肆虐往地麵砸著,白噪音將這個永遠快節奏的燕京攏入朦朧的睡夢之中。
落在地麵的步伐卻沒有絲毫著急,吳憂慢慢走著路。嘴唇微啟,她默默演練了一遍又一遍。
“學長,謝謝您的好意,但我不能再這麼沒臉沒皮的接受了。”
“還有我有錢的,校外兼職我賺了好多好多錢,所以您就不用再擔心了。”
哈出最後一口難捱的氣,她行至拐角。
從唇蒸騰著入了半空的白氣,像是永遠都抓不住的過去,吳憂抹住擋住視線的濕潤雨霧,卻在露天的吸煙處瞧見個生疏的背影。
昏暗的黃色路燈下將黑色大衣染上潮濕的男人,就這麼直直立在那兒。
什麼都沒有遮擋的天地裡,白氣被接連消散掉的雨夜裡,染上濕意的鳳眸亮亮的朝她看過來。
瞬刻暗淡下去的眸將眼角那抹委屈渲染的更甚,比思思還要蒼白的唇吐出口薄氣,“樂樂,我可終於等到你了。”
親昵的仿佛二人已經認識了許久。
那麼冷的天,鬱珩卻隻在西裝外麵套了件大衣。已經零下十度的夜半,被凍得臉頰都泛起紅意的寒風裡,男人不知站了有多久。
像是被畫筆洋灑著的水墨畫,腳步就在這刻停下,她不想成為這誤入的人。
那句“怎麼是你”的話還是被吞進嘴巴裡,吳憂被迫著走的越來越近。
彎著手指從脖子上解下的圍巾,最後還是被她套在了男人的脖子上。
順從的折下驕傲脖頸的男人溫順的像隻小綿羊,仿佛以往的那些耍弄也都被雨水一同洗了去。
將她灼熱的無所適從的話語似也被涼意降了溫,笑的一臉滿足的白皙麵容輕輕啟開唇。
“樂樂你沒事吧?”
熟稔的似是熱戀中的情侶,他說。
接連在二人麵前落下的雨幕裡,將她的生活輕易攪成漩渦的男人將眉眼再度染成多情模樣。
藍色圍巾像被蛛網纏住的藍閃蝶,仄仄著被一把拉進的懷抱裡,鬆木香將梔子香包全然吞噬的時間裡。
宛若紅酒般醉人的嗓音癢癢鑽進耳廓,有人將頭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我好擔心。”
將滿幕的雨水都擋在身後,有人輕輕呢喃著將她拉進渦核。
暴雨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