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過9點,雨卻還是下的不停。
旋轉門漸漸歸於平靜,吳憂站在廊簷下躲雨。
她沒有帶傘。
也不知道最近燕京的雨水怎麼這麼多,明明一年都沒下過幾回,偶下的兩回又都讓她給碰上了。
其實淋點雨沒什麼的,隻是......
她低頭看了眼身上嶄新的大衣,想了想還是轉身要回大堂。
還是換回舊衣服好了。
在地墊上踩去雨水的潮濕,吳憂扶上金色把手正欲推開,刺目的白光刹時將黑夜照成白晝。
眼睛猛地受到強光的刺激,吳憂不舒服的彆過臉頰。發絲掃過眉尾,鬆木香瞬時將泥土的腥氣遮蓋。
不知何時到來的男人站在了她的身後。
“樂樂,我喝醉了。”
和黑色融為一體的路虎劃過雨水停在他們麵前,男人朦朧著眼低聲耳語。“扶我到車上好不好?”
黑色大衣落葉般碰上她的衣角,吳憂扯著帆布包有些無措。
泊車員卻一把將鑰匙放進她的手裡,拒絕的話就這麼憋到唇邊。吳憂偷偷看向一臉不舒服的男人,內心無比掙紮著,半響還是跺了跺腳用右手扶住男人的肩膀。
鬱珩好高,吳憂踮起腳也隻能堪堪到他的肩頭。雨水本就潮濕,怕摔倒她隻好摟住對方寬闊的背。
被打濕了一大片的後背弄濕她的指尖,吳憂忍住尷尬,臂彎不住用力,終於將身高體大的男人扶到後座。
完成任務,她轉身就要走。
鞋子踏過小小一汪積水,蓋在額頂的右手擋著不請自來的雨露,卻依舊有涼涼的液體不聽話的蹭在鼻尖。
被勾住的衣角沒用多大力氣,吳憂卻一下子走不動了。“邢助理請假了。”
幽幽在身後響起的低啞男聲像蠱惑著讓人吃掉毒蘋果的蛇,滴答著不停落下雨水的天幕下,吳憂覺得自己似要踏上條不歸路。
一條隻要觸碰就永遠回不了頭的路。
“我好難受,樂樂能送我回家嗎?”
虛弱的彷佛生了場大病的聲音聽著實在可憐,輕輕地輕輕地浮過她的心頭。
她能清楚看到男人泛上紅意的臉,從沒見過鬱珩脆弱摸樣的吳憂一下想起紅著眼睛喊著“姐姐”的思思。
微不可聞的探出一口氣,吳憂打開駕駛座的車門。
suv的車身實在是高,踩著腳踏板她慢慢坐下身子,離得太遠的座椅讓她扒拉了好一會兒也沒找到調整的按鈕。
擋風玻璃一串又一串的劃過雨珠,後視鏡裡的男人平穩的呼吸著,安靜的模樣似是睡著了。
調高車內溫度,吳憂解脫的靠在椅背上。那麼大的雨讓她這會兒開還真是有些怵得慌,等雨小些開也好。
原本吳憂考駕照是為了應對家裡發生不好的情況。高一那年的秋夜思思心臟再次突發不適,舅舅又有事不在家。
巷口窄小的進不了救護車,背著思思走在泥濘地的路上,吳憂暗暗許下誓言,以後一定會讓妹妹過上好日子。
以後一定會讓妹妹從她的後背變成舒適的車座。
那天的雨也像今天這般大的。
一股腦從遙遠的天空灑下的,很多時候都不能代表著好的寓意。
吳憂討厭雨,她討厭這個帶走爸媽的日子,討厭這個蓋著雨衣也會打濕妹妹小腳的夜晚。
也討厭這個硬是讓她留下來的男人。
朦朦朧朧中,似有微涼的滑膩蹭過臉頰。無奈著仿佛什麼辦法都沒有的耳語像是從夢中傳來的,“就這麼討厭我麼......”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吳憂熱的想要起身喝水,一下子撞到頭的疼痛讓她一下清醒過來。
乾淨的仿佛新車一樣的車內不知何時隻剩下她一個人,見她醒來,有人輕輕敲了敲窗戶。
“吳小姐,我送您回去。”
透過玻璃看去的落空下,打破水汪寧靜的天外來物離去,滿目隻有悄寂的安然。
吳憂不知道自己是何時睡著的,剛睡醒的腦袋還有些懵。她慢吞吞的扶著發麻的腿下了車,話音滿是不小心睡著後的歉意。“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下過雨的連風都帶著無儘寒意,怔愣的看著落在駕駛座上的男士大衣,她呐呐開口。“他什麼時候走的?不是還要我送他回去麼?”
“您說鬱總?”手心被遞來擰開蓋的保溫杯,邢年一板一眼的。“公司突發了些小狀況,所以鬱總去處理了。”
“還是讓我送您回去吧,這個點已經沒有地鐵了。”邢年做出請的動作,“要不然我也不好交差,吳小姐請您不要讓我難做。”
最後還是麻煩邢年送她回的醫院,道完謝抿唇看向手中的健胃消食片,吳憂的心情很複雜,她真的看不懂鬱珩到底在乾嘛。
她不喜歡和那個總是霸道的男人相遇,她不喜歡遇到他以後就總是要做出不想要做的決定。
她不想要他的衣服。
她不想要和他一起吃飯。
她也不想要被送回家。
這些她一個人都可以做到,可男人卻偏偏不讓她完成。
他沒有硬逼著強迫她選擇,可是每一次的選擇背後都不是吳憂心甘情願的。
其實她從小到大都是個沒什麼脾氣的人,可碰見鬱珩之後吳憂卻有些想要生氣。
望著被塞進包包最深處的健胃消食片,吳憂入睡前滿腦子想著,真的再也不要遇見他了。
*
不比高中,大三的時間像流水般劃過。
高中時,吳憂的年齡還不夠打工的年齡。可到了大學,她便能夠出去賺錢了。
如果說報社的實習是為了自己那沒辦法說出口的夢想。那做家教便是為了積攢經驗,還有……
賺到錢。
今天做家教的地方是瑞玉山莊。吳憂已經來過瑞玉好幾次了,知道此處四處環水氣溫較低,所以特意帶了厚厚的圍巾。
可誰知十二月初的天氣還是冷的她打了個哆嗦,將下巴埋在圍巾裡,吳憂邁開步伐跑得快快的。
手指“噠噠”按著鍵盤,她發著短信。
“小澤,我到了。”
家教的學生叫林澤,是個三年級的小學生。性格內向的小男生話不多,卻很有禮貌,怕她會冷,總是在她來時遞上溫熱的飲品。
“啪嗒”一聲,後門被打開。熟悉的摸摸他的小腦袋,吳憂看著小朋友發紅的鼻尖有些感動。
“小澤你又早早下來等了麼?”牽起他被凍得冰涼的手,她忍不住勸著。“老師給你發短信的時候再下來就好,天這麼冷,要是感冒怎麼辦?”
秋千在院落孤單單立著,走過還青綠著的鬆樹,二人來到溫暖的室內。
懸著水晶燈的吊頂高高掛著,並排走到二樓,吳憂在書桌前坐定。
幾要滿杯的牛奶被林澤遞到手心,“老師您喝。”
劃過口腔的香甜溫暖著她被寒風吹僵的身子,吳憂笑眯眯道著謝,“讓我來好好看看小澤的期間試卷。”
“老師收到短信後就可期待了,我們小澤可真是好棒,一下就進步了六名呢。”纖細指尖翻過一頁頁試卷,吳憂真心實意的誇著。“不會的題也沒有空著,真乖。”
被她稱讚著的小小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吳老師,這次我是班級倒數第七,但下次我一定會考到倒數第十五的。”
“您要相信我!”在紅透了的耳朵襯托下,那張小大人的臉龐無比真摯,“到時您也要來給我複習哦!”
小小手指指向打著大大紅叉的錯題,他低垂著頭。“這題其實吳老師給講過的,可是我當時粗心做錯了。”
吊燈將身影浮在白色的試卷上,吳憂溫聲看向林澤的眼睛。“我們是班級第二十三名,咱們不說倒數好不好。”
從鼓鼓囊囊的包裡掏出新買的台燈,“這是老師送你的禮物,希望你會喜歡。”
天藍色的台燈高高揚起長長的曲頸,不算大的燈座上立著個足球小鬨鐘,看著實在是和這個滿是冰冷的臥室不搭。
少年卻一下接過台燈,話語裡是壓不住的開心。“謝謝吳老師,我很喜歡,下次我也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這是吳憂輔導阿澤的第十三節課。
初識之初,少年一直內斂著從不表達自己的情緒。沒想到僅僅不過三個月的時間,他便有如此大的改變。
心下泛酸,吳憂眨了眨有些乾澀的眼睛,這也是個讓人心疼的孩子。
上課時間是每周六的18點到19點30分,謝絕小澤的讓她留下來吃飯的好意,吳憂側身從後門離開。
時間已至8點,她揮手讓依舊逗留著門旁的少年快些回去。笑著說了一遍又一遍再見,吳憂從帆布包裡掏出提前在便利店買的三明治。
啃著晚飯,她低頭在翻開的便簽本打上大大的勾。
【阿澤:期中試卷的錯題講解。】
夜晚的瑞玉山莊安靜的像處在杳無人煙的無人郊外,這座位於四環外的頂級住宅,一片又一片亮起的路燈卻依舊讓人感覺不到家的暖意。
吹過湖麵的寒風淩冽著襲向她的臉龐,人工草坪翠綠的猶如正直盛夏的六月,甩甩被凍僵的指尖,她在黑暗處停下腳步。
【阿澤:一到四單元的知識點】
倏地,有車聲由遠而近的傳來。退至路邊,吳憂繼續寫著下次的教學任務。
【鞏固。】
劃著橫線的小小本子被悠長的車燈照亮,刺目的光逼得她不得不閉上眼睛。
摸黑將本子放在包裡,她靜靜等著黑暗再度降臨。車輪碾過地麵的聲響徐徐走遠,吳憂慢吞吞的繼續咬著已經冷的不能再冷的三明治。
今天的蛋白質就全靠內陷的雞蛋沙拉了,溫吞嚼著,沙拉醬的甜味讓她忍不住提起唇角。果然是大企業的味道,就是比白水煮蛋的味道要好。
可等了好久,眼皮傳來的光感卻依舊沒有散去。心下疑惑,是她沒站好擋住了路麼?
將手擋在額頭,她忍不住睜開眼睛。
下意識給車子留下更大的空間,吳憂向後退著。
唯恐給人添了麻煩,染上歉意的眸子忍著不適向光源看去,“抱......”
歉。
話在腳後跟碰到阻礙時斷掉,雪地靴碰到異物的感覺太過清晰,心下一慌,這是碰到路牙了。
急急向前伸著手,吳憂艱難地維持著身體重心。
往後倒的身子卻絲毫不聽大腦的指令,越發往後仰的讓她忍不住咬緊唇。
可千萬不能摔到腦袋,這是她落地前的唯一想法。
吳憂不住想著,思思還沒出院,家裡的病患實在是不能再添一個。
一閃而過的深黑色夜空在眼前一閃而過,預想中的疼痛卻久久沒有傳來。
鬆木香長驅直入闖入周身,往後不停墜落的身軀落入一個比雨水還要冰冷的懷抱裡。
如果可以,吳憂永遠不想睜開緊緊閉上的眼睛。
可來人卻似乎一下看穿了她的心思,含著笑的多情嗓音漪瀾著漾來。
“樂樂可真是薄情,伸著手要抱抱卻又不正眼瞧。”
似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收緊的懷抱讓二人越發靠近。
寂靜的隻能聽到心跳聲的未名湖邊,男人的聲音落在發頂。
“可又有什麼辦法,誰叫我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