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早八吳憂險些沒有起來。
她沒有睡好,時不時傳來的疼痛讓她壓根睡不著。黑暗讓她的感官更為敏銳,吳憂忍不住的總是想起鬱勳來。
昨夜一切荒誕事結束後,她再度回到一片狼藉的現場。本想給打掃乾淨的,卻沒想到一身西裝打扮的男人正認真拖著地。
見她過來,他主動介紹著。“小姐您好,我是鬱總的助理邢年,您叫我小邢就好。”
“這是燙傷膏,您記得用。”一板一眼打著領帶的青年遞過來個袋子,“真是抱歉。”
“我都知道的,所以我收下藥膏後邢助理您就不要再道歉啦。”晃了晃勾在手指的塑料袋,吳憂笑了笑。“也謝謝您幫我打掃乾淨。”
“碎渣這麼多,一定不好清理的。”她抬腳掃了一眼腳底,“您工作能力一定很強,這鞋底上都是乾乾淨淨的。”
似是沒料到她這麼說,邢年一愣脫口而出。“您都知道些什麼?”
“我知道鬱先生的家人一定是有了危機情況,所以才在醫院那般急促。”將粘在發紅手腕上的毛線小心拿掉,吳憂有些無奈的看著透明的小小水泡。
“所以沒關係的,我能理解他後續那般舉措。”
“隻是......”話不知要怎麼說出口,吳憂斟酌著語氣。“如果您方便的話,麻煩告訴鬱先生。就算難過,以後也不要再輕易開這樣的玩笑了。”
袋子沙沙做著響,彎腰提起放在牆邊的暖壺,吳憂做著最後的告彆。“謝謝您的藥,我會好好用的。”
窗外越來越暗了,被雨水打散藏到不知何處的月已完全尋不到蹤跡。
玻璃窗上暈起的白色霧氣被吳憂擦去,趴在窗台,她看向手腕。
好在那時反應快躲掉了大部分熱水,隻有左手手腕因舉起手露出的小一塊皮膚被燙了個水泡以外,旁的地方都沒什麼大礙。
冰冰涼涼的藥膏抹在水泡上,讓燥熱的傷口終於降下點溫度。
隻是不知道學長怎麼樣了,半夢半醒間,隻有無儘的擔心湧上她的心頭。
自稱為哥哥的男人看著和他有些不同,也不知道二人之間到底有什麼矛盾,搞得險些起了爭執。
明天她要抽時間去查一下,吳憂好不希望鬱勳有不開心的事。
輕輕的鼾聲癢癢響在耳廓,是思思熟睡的聲音。在大地奏響的安眠曲下,她終於進入了夢鄉。
再醒來已是7點,低低的耳語像是在耳邊啼叫的小鳥。飛快捏了捏妹妹的小臉蛋,吳憂將半夜新買回來的暖壺洗乾淨灌好熱水後,又以最快的速度跑下樓買好早餐。
好在她速度不算慢,趕上上課鈴的尾音,她踏入課堂。
還在探頭看著,室友白雪卻很快發現了她。“憂憂,這邊這邊。”
剛一落座,驚呼聲就傳來。“哎呀你這手怎麼回事?”
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吳憂將手往後縮了縮。她小聲解釋著,“被燙了一下。”
怕受傷的事被思思知道,早上她便沒有在醫院包紮。時間又有些急,她也覺得不是什麼大事,就自己在藥房買了個繃帶纏了一下。
隻是一個人總歸有些不方便,被裹成毛毛蟲般的手腕看著著實有點搞笑。
用力將袖口往下拽著遮蓋傷處,吳憂將好友的視線往彆處帶。“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下雪,下雪那天我們堆個雪人好不好。”
其實她對雪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喜好,但同為在潤州長大的孩子,她知道白雪喜歡。
隻是來燕京這麼些年,吳憂卻沒有見過幾次雪。
本以為不同於南方城市,地處北方的燕京冬日會有好多場大雪,但她們都想錯了。
燕京的雪似乎很是吝嗇飄在這高貴的城牆根裡。
這是好友來京的第三年,前兩年在學校時都沒有見過雪。吳憂想,要是今年的冬天下一場大雪,或許這紅牆綠瓦的城池會多出許多喜樂。
果不其然,一聽她提起雪的話題,白雪立刻被吸引住目光。“好啊好啊,那我們說定了!”
笑著點點頭,吳憂用餘光掃過裹在袖子裡的左手,心裡止不住地有些擔心。
時間實在是太過不湊巧,今晚的這場采訪是早早就定下的。現如今她的手受了傷,吳憂害怕自己看起來會顯著太過不專業。
本想著拜托報社的前輩幫忙,但轉念一想,吳憂覺著采記也用不到左手,所以最後她還是將對話框裡的短信給刪除了。
今晚的采訪對象是近年來在大陸嶄露鋒芒的企業家張弛。由她創辦的線上學堂一經問世,立刻吸引了眾多關注。
本以為為了約到張弛,會需要耗費很大力氣。卻沒想到投到電子郵箱的郵件不過三天,就收到了回複。
張弛女士很客氣,說她很樂意接受采訪。隻是時間有限,隻能將采訪地點定在她下榻的酒店裡。
這對吳憂來說當然不是什麼大問題,隻要能夠采訪到人,就算讓她等到半夜十二點也沒關係的。
周三又是滿課的一天。不過好在沒了晚自習,一下課吳憂就急忙往外走,手腕上的手表被看了無數遍,她終於提前半個小時到達約定的地方。
五星級酒店的安保很是嚴格,在詳細登記了自己的身份信息後。保安師傅橫眉豎眼的來回掃了好幾遍,這才將穿著不那麼正式的她給放進去。
吳憂本來有身西服的,隻是前兩天借給同學穿之後被弄臟了。送去乾洗又沒有辦法洗的那麼快,她便隻能穿著一身常服去采訪。
衣服已經選了最最正式的一套,為表正式,她特意又換上了高跟鞋。
夜晚的燕京,溫度將將隻有0度。吳憂一路快步走來熱的她上半身都出了汗,露出腳麵的下半身卻冷的她直想哆嗦。
在大堂的沙發處放下背包,吳憂邊理著衣服邊平複氣息。走得急,她還沒來得及吃飯。
不過對常常飽一頓饑一頓的她來說,適當地饑餓感反而能讓人清醒,思維也會更加清晰。
將筆記本放在桌上,吳憂做好最後的準備。
隨著七點三十分的到來,電梯也一同跟著到達。站起身子,吳憂起身鞠了個躬。
“張弛女士,您好。”
雖然早已在報紙上看過張弛的照片,但第一眼見到時吳憂還是怔了一下。
一頭超短發的女人看著颯爽極了,牛仔褂被她隨意係在腰間,穿著黑色馬丁靴走來的步伐堅定,帶著讓人忽視不了的強悍。
真是讓人豔羨的事業女性。
剛一落座,張弛就笑開了。“沒想到我也終於等到這母校的采訪了。”
怕右手的模樣嚇到人,吳憂主動解釋著。“不好意思張女士,昨天晚上突發了點狀況。不過您彆擔心,這不會影響到今天的采訪的。”
女人卻大咧咧的一揮手,“這有啥,想當年我小腿骨折但依舊開會到半夜。”
“來學妹,你想問啥學姐都告訴你。”她看著桌上光禿禿的筆記本和鋼筆努了努嘴,“這專業程度不用說就能明白,現如今不用錄音筆的采訪可真是難見了。”
沒想到她看的這麼細,吳憂有些不好意思的承受著誇讚。“謝謝學姐,之前總想著鍛煉速記能力,沒想到練著練著也就習慣了。”
采訪結束的很順利,密密麻麻的紙張記了好些頁。吳憂蓋上筆帽,互道再見後她將張弛送去電梯處。
一小時的采訪下來,張弛依舊精神飽滿。她友好的拍了拍吳憂的肩,“學妹,是不是一路趕來都沒來及吃飯。”
“喏,快去吃點晚餐吧,臉色蒼白的學姐看著都心疼。”遞來的自助餐券被強勢塞到手心,她貼心勸著。“年輕人拚是好事,但也一定要注意身體嘛,要不然暈倒可就難受了。”
“而且這事也怪我不好,隻能抽出這個點來。所以,一定不要拒絕啊!要不然學姐都要難受死了。”
說完也不等她回複,她踏進電梯揮著手。“餐廳九點關門,快去吧。”
金碧輝煌的黃色吊燈在漸漸關閉的銀色門板上映出漂亮的模樣,攥在手裡的餐票薄薄一張,吳憂卻莫名有些想要哽咽。
酸澀被她咽進喉嚨,提起唇角她彎起眼睛像張弛道著謝。
銀色大門關閉,強裝著開朗散去,吳憂默默低下頭。
她真的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這些人的善意嗎?
她真的值得大家對她這麼好嗎?
指尖無意識的用力,她愣愣看向被擠出褶皺的餐券。
一步一步走向沙發的路短短一條,吳憂卻走的魂不守舍。
她呆呆拿出放在帆布包裡的保溫杯,喝點水就好了,喝點水就好了。
水劃過喉嚨時,也會一同溫潤她的心。
她不住勸著自己,右手卻怎麼都沒辦法使出全力。
左手不敢用力,吳憂將保溫杯夾在腿中間費力開著。一路顛簸了許久的壺體氣壓很大,擰了許久也沒見到鬆動的痕跡。
拽起毛衣,吳憂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麼跟一個保溫杯較勁。
將杯子裹進毛衣裡,她將所有力氣集中在虎口。
“吱扭”一聲,瓶蓋打開,晃動的水流隨著傾斜的角度嘩的倒向袖子裡。
下了課才接的熱水溫度雖沒有一開始那般滾燙,但不低的熱意還是讓吳憂下意識甩開了手。
好不容易從瓶身分離開的瓶蓋“咕嚕嚕”的從沙發躍到地麵,滾啊滾得,也不知道要到哪裡才是儘頭。
杯裡儘數熱水都貢獻給了袖子,默默看向隻剩了個底的保溫杯,吳憂緊緊抓住瓶身。
是不是她本身就是個不值得被愛的人,所以.....
對她好的人最後都要離她而去。
眼淚就這麼砸下來,砸在杯裡,砸在手背上。
滴落在小小水麵的淚滴“啪”的泛起小小的漩渦,然後迅速和水流融為一體。
呼嘯著響在耳邊的寒風如野獸,如那時父母一同去買東西的夜晚。
響著古典樂的金色大堂,吳憂低頭將自己縮在誰都看不見的角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腳步聲在身後悠悠傳來。
將自己縮的更小,吳憂把頭埋的低低的。那聲音卻在背後停下,帶著惹人的清冷嗓音。
“我說是誰用瓶蓋尋我呢?”後背傳來巨大的壓迫感,身子驀然挺直,吳憂抬起眼眸。
暴雨倏然落下的空曠室外,屋簷正放肆將天空給的禮物發放到地麵。密的沒有什麼縫隙的雨幕下,行人正忙亂的躲著雨。
可濺起的雨還是將她們的外套打濕,將她們的袖口淋透。
而這個不想要被任何人找到的溫暖室內,潮濕的黑色毛衣貼緊她皮膚的當下,吳憂又遇見了那個讓她避之不及的男人。
明淨的玻璃窗上昭昭顯著副引人矚目的英俊臉龐。
挽起袖口的男人打著沉穩的黑色領帶,西裝外套被他閒散的搭在小臂,賁發的肌肉有著漂亮的弧度。
隻是那上翹著的薄唇依舊說著不著調的話,一口京腔將普通的一句話念得如此纏綿。
“原來是我的樂樂。”
2007,農曆丁亥年。
立冬後的第二天,入了玄序的第二場暴雨下。
被板正後的身子離得那般近,眼淚被男人粗莽擦下,吳憂沒來由的感到心慌。
這是她第二次遇見這個叫做鬱珩的男人。
可她卻想要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