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喝得酩酊大醉的官員胡勇,話音剛落,便搖搖晃晃地伸出手,妄圖撩開公主身前的帷幕。
就在他的手即將觸碰到帷幕的瞬間,公主身旁的大宮女阿榆厲聲喝止,同時示意侍衛上前,將這個膽大包天的狂徒拿下。
誰能料到,這胡勇或許是被酒精衝昏了頭腦,膽子變得異乎尋常的大。
即便被侍衛死死按壓在地,仍在聲嘶力竭地叫嚷:
“我斷定這裡麵的根本不是公主!公主一定是被綁架了,她們才是真正的歹人!誰來救救公主啊!”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阿榆柳眉倒豎,怒聲訓斥道:“休得胡言亂語!你們還愣著做什麼?還不趕快把這人拖下去!”
恰在此時,顯州司馬錢鷥趕忙挺身而出,試圖和稀泥打圓場:
“殿下,還請您息怒。這胡勇本是泥腿子出身,沒讀過幾年書,全靠戰場上拚殺積累的軍功,才坐到司兵參軍這個位置。
他這般魯莽,實則是出於對殿下的關切,生怕殿下在顯州遭遇不測。我們這些臣子,就是有十條命,也擔不起殿下受到一絲傷害的責任啊。”
另一邊,顯州長史安蘊也隨聲附和:“是啊,胡勇他就是太過擔憂公主殿下被人綁架,才口不擇言,望殿下恕罪。”
就在胡勇被侍衛拖行著往外走時,他突然拚儘全力,對著公主大聲呼喊:“她絕非公主!我之前在京城有幸見過公主一麵,我敢拿性命擔保,她絕對不是!”
這一聲叫嚷,使得滿座賓客皆驚歎不已。
顯州長史見狀,當即站出來,“撲通” 一聲跪在地上,神色凝重地說道:“今日,即便殿下要治臣的罪,臣也懇請殿下能給大家一個真相。臣冒犯了!”
說罷,長史便伸手推開攔著他的侍衛要去撩開公主麵前的帷幕。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隻手突然伸了出來,攔住了他。
長史正急火攻心,被人這麼一攔,更是怒火中燒。
他猛地轉過頭,想要看看究竟是誰敢阻攔自己,卻發現攔住他的不過是百花宴中的一名樂技師。
此人是刺史特意從外麵請來,專為公主彈奏助興的美男。
長史平日裡最看不慣的,就是這種靠色相取悅他人的男子。
他用力一把推開那樂技師,還破口大罵:“你這男不男、女不女的醃臢玩意兒,也敢碰我?給我滾遠點!”
罵完之後,長史徑直上前,一把掀開公主麵前的帷幕,趁著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又迅速將公主頭上戴著的帷帽取了下來。
然而,當他看清公主的麵容後,瞬間嚇得臉色慘白,“撲通” 一聲跪倒在地,一邊不停地磕頭,一邊惶恐高呼:
“殿下恕罪啊!臣實在是擔憂您的安危,才如此魯莽,求殿下開恩!”
自眾人開始喧鬨以來,主位上的公主始終端坐不動,神色淡然。
即便是長史掀開帷帽的那一刻,她也沒有絲毫閃躲。
此刻,她鳳目微微上抬,朱唇輕啟,吐出三個字:“拖下去。”
眼見長史被侍衛拖走,在座的所有人都嚇得紛紛跪地。
長平公主掃視一圈,沉聲道:“既然都說飲酒容易生事,那就把宴席桌上所有的酒都撤下去。往後,但凡有本宮參與的宴席,一律不準再擺酒。”
眾人連忙跪下應道:“是。”
長平公主已然看夠了這場鬨劇,她站起身,準備離開。
可剛走沒幾步,就被一個人攔住了去路。
此人正是之前攔住長史的那名樂技師。
此刻,他跪趴在長平公主麵前,擋住了長平的去路。
阿榆見狀,正要出聲嗬斥,讓此人趕緊退下,卻被長平公主抬手製止。
隻見那樂技師緩緩翻開自己的衣袖,露出裡麵最為潔白的部分,而後趴伏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擦拭著長平的鞋子,口中還念念有詞:
“殿下的鞋子不慎沾上了泥土,實在是汙濁,奴這就為殿下清理乾淨。”
長平公主並未回應,隻是冷淡地說道:“把頭抬起來,給本宮瞧瞧。”
那男子聽聞,連忙抬起頭。
男子麵龐白皙如雪,眉毛細長彎曲,恰似春日裡的新柳,眉梢微微上挑,透著幾分彆樣的韻味。
挺直的鼻梁,為他略顯陰柔的麵容增添了幾分立體感。
一頭烏發如墨般漆黑,用一根華麗的簪子束起,幾縷碎發垂落在臉頰兩側,更襯得他麵如冠玉,帥氣非凡。
長平公主看了他一眼,眼中既無驚豔之色,也未泛起絲毫波瀾。
她隻是輕輕繞過男子,揚長而去,離開了這喧鬨的百花宴。
另一邊,沈藜順利地將老太太帶回了行宮。
此前,她和長平公主出來時,發現兩人的馬匹竟被人偷走了,正為此發愁時,恰好看見一人趕著牛車經過。
沈藜趕忙上前,掏出一錠銀子,買下了這輛牛車。
於是,沈藜在前麵趕著牛車,長平公主則在後麵抱著老太太,坐在車上。
堂堂當今聖上的嫡親公主,太子的胞妹長平公主,這還是她生平第一次乘坐牛車。
回到行宮後,沈藜將老太太安置在自己的房間,以便隨時照看。
傍晚時分,沈藜好不容易才將醒來後又哭又鬨、發瘋不止的老太太安撫好,自己也準備休息時。
就在這時,阿榆親自前來傳喚,說是長平公主有請。
沈藜有些放心不下房間裡的老太太,正猶豫間,阿榆連忙喚出兩個小宮女,說道:“往後啊,就由她們倆接替你照顧老太太的活兒。你現在隻需專心配合殿下查案子就行。”
沈藜跟在阿榆身後,快到長平公主的院子時,沈藜遠遠看見從院子裡走出一個男子。
此人看起來十分陌生,在燈火的映照下,透著一股陰柔的帥氣。
那男子看到阿榆,微微福身行禮,沒有看沈藜一眼,起身後抱著自己的古琴,緩緩離開了院子。
沈藜不禁多瞧了幾眼,阿榆見狀,立刻警告道:“不該看的彆瞎看,不該問的彆瞎問。”
沈藜本就不是喜歡八卦之人,對彆人的私事也並無興趣。
她聽了阿榆的話,便移開目光,跟著阿榆走進了內殿。
可剛一踏入內殿,沈藜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到了。
隻見內殿的地麵上密密麻麻地堆滿了卷宗,有的攤開著,更多的則是疊放在一起,幾乎鋪滿了整個內殿的地麵。
長平公主身著一襲寬鬆的淡色中衣,外麵披著一件淡黃色的披肩,手裡拿著一盞油燈,赤著腳在卷宗中緩緩行走。
看到沈藜進來,她隻是簡單地說了一句:
“這邊這部分,是顯州三百三十二名官員的全部檔案卷宗;這邊是跟傅之滔有關的其他縣的檔案卷宗;還有那邊一部分,是顯州近十年來的財政支出情況。阿黎,你過來看看這部分。”
聽到 “阿黎” 這個稱呼,沈藜心中一怔,頓時感覺內殿中有一道目光緊緊盯住了自己。
她下意識地順著那感覺望過去,隻見那目光似乎來自內殿中那道屏障的後麵。
透過屏障,隱約能看到有人影在來回走動。
見沈藜不翻看卷宗,卻在四處張望,阿榆立刻走上前,不耐煩地說道:
“剛剛都說了彆到處亂看!屏障後麵是燕王殿下,他從邊疆回京述職,順便來顯州探望殿下。你的任務就是專心看這些卷宗,彆胡思亂想,動其他歪心思。”
沈藜不想與阿榆爭吵,收回視線乖乖看起了卷宗。
沈藜還沒看多久,就有一個小宮女急匆匆地前來向長平公主通報,說是三皇子殿下深夜來訪。
長平公主思索片刻後,便讓人將三皇子帶到偏殿,告知他自己馬上就到。
阿榆這邊,看到沈藜聽到三皇子這個消息後,明顯有些走神的樣子,又聯想到昨天暗衛彙報的一些事情,心裡既著急又生氣。
她找了個借口,將沈藜約到耳房,開始旁敲側擊:
“殿下查案子,向來都是親力親為,可不像有些隻會坐享其成的人,就等著下屬彙報。殿下是個極其負責的人,為了查案,費儘了心思。”
阿榆一邊說著,一邊將手裡剛沏好的茶遞到沈藜麵前。
可看到沈藜還是一副懵懂不解的樣子,她頓時急得眼眶微紅,聲音都帶上了哭腔:
“你知道殿下今天在百花宴上被人羞辱了嗎?可殿下因為手中權力有限,隻能讓人把那冒犯之人拖下去。彆說殺雞儆猴了,就連將那人革職查辦都做不到。
殿下一心想回到朝堂之上,她就盼著能通過這案子,找到回去的機會。你到底懂不懂啊?”
阿榆見沈藜還是不吭聲,便一把奪回茶壺,將一堆卷宗直接扔到沈藜身上,眼淚奪眶而出,哭著說道:
“跟你說了這麼多,你怎麼就是不明白呢?你隻要好好幫殿下就對了,彆再有其他亂七八糟的心思。”
說完,阿榆拿著茶壺,轉身就走。
走到門口時,她又回頭擦了擦眼淚,最後說道:
“阿枝用她的命換了你一條命,這份恩情,你一輩子都還不完。阿枝在天上看著我們呢,你可彆辜負了她。”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耳房裡,隻留下沈藜一人,抱著卷宗,呆站在原地。她抱著卷宗的手微微收緊,那微微顫抖的指尖,還是暴露了她此刻複雜的心情。
接下來的整整三天三夜,沈藜都沉浸在這三百三十二名官員的卷宗之中。
這三天三夜,她總是隱隱感覺有一雙眼睛在暗處注視著自己,可每當她警覺地望過去時,那道目光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經過這漫長的梳理,沈藜不僅對顯州的情況和傅之滔的生平有了大致了解,還對這起案子有了一個初步的猜想。
她將自己梳理出的所有線索、得出的結論,仔仔細細地寫在紙上,然後派人送給了沈歸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