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七年前(1 / 1)

時光回溯至長平公主李元十一歲那年。

寧德十五年三月十七日。

當日,天較往常更早地暗沉了下來,烏雲在長生殿上方洶湧翻湧,似是預示著一場風暴的來臨。

“劈裡啪啦,劈裡啪啦”,雨如傾盆,一改往日的淅淅瀝瀝,仿若洶湧澎湃的洪流,以一種近乎蠻橫無理的姿態,鋪天蓋地地席卷而來,敲打著長生殿的屋瓦與門窗。

李元靜靜地坐在長生殿的耳房中,她的發髻高高挽起,僅用一根簡約的玉簪固定,幾縷碎發隨風輕輕舞動。

她那修長而彎的眉毛,宛如精心描繪的遠山,眉宇間隱隱透著一股子清冷的倔強。

李元明亮有神的眼睛,仿佛能夠洞悉人心,深邃之中蘊含著超越年齡的聰慧與沉靜。

望著窗外那儘情宣泄的雨幕,李元的心底不由自主地泛起一股煩悶躁亂之意。

她的目光轉向正在煎熬著的女皇今晚所需服用的最後一碗藥,那藥汁格外的黑,與這深沉的夜色如出一轍,苦澀的味道彌漫在整個房間,令人聞之欲嘔。

待女皇服下這最後一碗藥後,李元便可回去歇息了,後半夜將由她的父親晉王前來侍奉。

按理說,這侍疾之事無論如何也不應落在一個年僅十一歲的小姑娘身上。

然而,隨著太子李乾的出逃,以及其女安樂郡主的背叛,女皇楊明空的疑心病愈發嚴重,如今她所能信任之人竟隻剩下不足三人。

這位女皇,在其年輕時可是個狠戾非常的角色。

高宗薨逝後,他的皇後楊明空自立為帝,改國號為周,史稱“楊周”。

其當政之時,人才輩出,絲毫不遜色於曆史上的任何時期。

但在其統治後期,年事漸高的她聽信了一些言論,竟欲賜死皇太子李乾,另立他人為儲君。

外界紛紛傳言,她此次欲改立的儲君乃是她的親侄子楊思治。

幸得宰相薛仁德與兩位侍郎冒死進諫,明空女皇才最終收回成命,但仍將皇太子李乾廢黜,並將其孤身幽禁於三思殿中,這一禁便是漫長的七年。

雖李乾遭此厄運,但他當時年僅八歲的獨女安樂郡主,卻被女皇接入宮中親自撫育。

女皇對安樂郡主寵愛有加,不僅親自督導其課業,還時常攜她於朝堂旁聽。

過了幾年,女皇或許是慮及安樂孤身一人,遂陸續將長樂公主之女薛唯、晉王之女李元以及平武王楊思治之女楊海珠三人一同召入宮中予以教導。

隨後,外界又紛紛猜測女皇想越過廢太子李乾,直接立其女安樂為皇太孫。

然而,在這七年之中,儘管立儲君的傳言甚囂塵上,但女皇卻未立任何人為皇太孫,甚至未曾再立過一位皇太子。

相反,她開始潛心鑽研道教,一心尋求長生之術與成仙之道。

在這漫長的七年裡,除卻送飯菜的太監與宮女,任何人都不得靠近三思殿。

偌大的三思殿內,唯有廢太子李乾孤身一人,每日麵壁自省,無人可與之交流片言隻語。

寧德十五年,明空女皇雖每日皆服用祈求不死成仙的丹藥,但其身體卻愈發孱弱,大部分時光都在長生殿中養病。

常常兩周才會親自處置政事一回,其餘政事皆交予她的寵臣燕懷玉以及她的侄子楊思治打理。

隨著明空女皇病情的日益沉重,內衛首領張詠君與一部分前太子黨官員經過一係列縝密的部署,趁著夜色悄然潛入三思殿中,成功地將廢太子李乾救出。

待女皇察覺到李乾不在三思殿之時,廢太子李乾已然在暗衛的護送下,連夜趕赴他先前於泰原的軍營。

然而,因懼怕天下大亂致使外邦趁機侵襲,女皇隻得先行隱瞞消息,命令身旁的幾位護龍死士悄然前去擒拿,務必要活見人、死見屍。

可精神萎靡的她又怎能知曉,廢太子李乾等人正是在等待著這樣的時機。

李乾自宮中暗衛處獲此消息的那一刻,即刻從泰原軍營調兵,連夜啟程,以“清君側,殺燕賊”之名,浩浩蕩蕩地奔赴京城。

而其女安樂亦在早幾個月前,以感染痘瘡為由,搬離皇宮,悄然趕往京城南邊的戶縣,與七年間被罷黜的廢太子餘黨會合,並在戶縣散儘家財招募軍隊,所募之兵竟足足近萬人。

兩方人馬於同一時間分彆自南北夾擊京城,再與京城城內的內衛首領張詠君裡應外合,一舉攻占京城,成功改朝換代。

不知時間流逝幾何,今晚的最後一碗湯藥已然熬好。

李元小心翼翼地端起這碗湯藥,正預備朝著寢屋走去。

驀地,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打破了這片寧靜。

李元的眉頭微微一蹙,她深知此時不應有人靠近寢屋。她悄然放下手中的湯藥,向身旁身懷武功的小宮女遞去一個眼神。

小宮女心領神會,輕點頷首,轉身朝著寢宮的大門行去。

然而,恰在小丫鬟剛剛邁出門檻的那一瞬,一道黑影仿若鬼魅一般自暗處疾閃而出,一柄寒光凜冽的匕首瞬間撕裂夜空,徑直刺向小丫鬟的咽喉。

小宮女甚至來不及發出半聲驚呼,便綿軟無力地倒在了冰冷的石板之上,殷紅的鮮血迅速在地麵肆意蔓延開來。

李元的心猛地一沉,她瞬間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

她迅速將耳房與寢屋之間連通的門鎖牢,而後轉身從耳房的暗格中取出一把短劍,這是她多年來一直隨身攜帶的防身之物。

她的手緊緊握住劍柄,指節因緊張而變得蒼白。

黑影其實早已注意到耳房中的動靜,他停下了緩緩走向女皇寢床的步伐,在耳房門口悄然埋伏。

此刻,整個耳房僅餘下李元一人,她深知自己不能莽撞行事,畢竟敵在暗處,而自己身形孱弱且年僅十一歲,此刻貿然行動無疑是自尋死路。

然而,寢屋內的那個賊人在無法打開耳房門之後,其動作逐漸變得大膽起來,甚至碰倒了桌椅也毫不在意,開始在屋內肆意地走動,似是在急切地尋覓某樣重要物件。

“元寶,元寶……”,床上的女皇被他的聲響吵醒,尚未睜眼便開始呼喚李元。

可是女皇已患病多日,身體極度虛弱。

若非賊人的咒罵聲,置身於寢屋之外的李元根本無從知曉女皇已然蘇醒:

“老妖婆,你給我閉嘴,那件東西你到底置於何處了?我說的不是玉璽那塊破石頭,你這老不死的妖婆趕快說。”

這聲音傳入李元耳中,格外耳熟,這不正是皇祖母寵臣——燕懷玉嗎?

燕懷玉罵罷之後,仍是餘怒未消,他一個箭步趨身上前,緊緊掐住楊明空的脖頸,妄圖逼問出那個東西的確切所在之處。

楊明空本就病弱的身軀經燕懷玉這般粗暴的折磨,仿若風中殘燭,即刻就要咽氣一般。

聽到屋內的動靜,李元心中驟然一緊,她毫不猶豫地掏出懷中剛剛尋得的信號彈,朝著窗戶外奮力發射而出。

屋內的燕懷玉亦聽到了此般動靜,他恍然意識到了些什麼,頓時慌亂起來,終究還是放開了楊明空,繼續手忙腳亂地翻尋起來。

李元全神貫注地傾聽著屋裡傳來的聲響,內心充滿了緊張與不安。

在思索片刻後,她當機立斷,決定自耳房翻窗而出,試圖尋找一線生機。

然而,剛翻出窗外踩地,腳下便傳來一陣異樣的觸感。

她心頭一驚,低頭看去,發現自己竟踩到了一具早已冰冷的屍體。

懷著恐懼,李元顫抖著雙手將這具屍首翻轉過來一瞧,頓時倒吸一口涼氣,這正是平日裡在遊廊巡守的太監。

李元於此際清醒地意識到,遊廊的宮女與太監恐怕皆已慘遭屠戮。

她此時無暇悲傷,心中萬分焦急,滿心擔憂著寢屋裡皇祖母的安危,隻盼著看到信號彈的侍衛能夠快點趕來。

她深知自己需隨時做好應對之策,無奈之下,隻得孤身一人蹲於那道門的門縫之側,將耳朵緊緊貼住門縫,悉心傾聽著裡麵的動靜。

這屋外的風在淒厲地哀號,雨在猛烈地撞擊著門窗,那聲音仿若千軍萬馬在外麵奔騰。

不對,外麵確是真有千軍萬馬在奔騰,李元恍然意識到了這一點。

與此同時,外麵似乎也在印證李元的想法,一顆顆信號彈“咻”地一下升上高空,這意味著宮門已被攻破。

“清君側!殺燕賊!”,宮殿外士兵的口號聲此起彼伏地傳入宮殿。

屋內的燕懷玉愈發變得狂躁起來,他由翻找東西轉而變為瘋狂地打砸屋內的擺件。

女皇楊明空並未回應他,而是強撐著虛弱的身體,睜開雙眼,憑借著頑強的意誌在屋內艱難地探尋著李元的身影,一邊找尋一邊沙啞地呼喚著:“元寶,元寶……”

此時,長生殿的殿門外聚集的士兵愈來愈多,一聲聲“清君側!殺燕賊!”的口號響徹雲霄,伴隨著劃破夜空的閃電,仿佛能將長生殿上空的烏雲都撕裂為兩半。

殿門外的聲音傳入屋內,聲聲震耳欲聾,句句驚心動魄。

屋內的燕懷玉徹底方寸大亂,他將屋內的燈火儘數吹滅,可嘴巴仍在不停地咒罵:

“老妖婆,我才想起你因吃丹藥已然癡傻,這會兒還在等救兵呢,呸,做夢,還在找你的元寶?

李元那小屁孩估摸早就嚇得尿褲子跑了,哈哈,等一下就算我死,我也要先殺了你這個老不死的……”

聽著殿門外尖銳刺耳的口號聲,以及兵劍打鬥的聲音,李元知曉此刻是等不來侍衛了,她得進寢屋解救皇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