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曆八年三月初,新年的喜慶氛圍尚未完全消散,宮中卻驟然生變。
已懷胎八月的貴妃在寢宮突感不適,下腹無故流血,眾人皆驚,剛開始以為是早產的征兆,於是連忙喚來早已在旁守候的產婆和太醫前來接生。
那貴妃掙紮於產榻之上,苦苦煎熬了兩天兩夜,最終誕下一扭曲死胎。
那死胎的模樣恐怖至極,五官變形,肢體畸形,嚇得旁邊接生的宮女們臉色煞白,連連尖叫。
貴妃於昏迷之中被這淒厲的叫聲吵醒,待她艱難地睜開雙眼,瞥見那死嬰時,情緒瞬間崩潰,悲痛欲絕之下,引發大出血。
儘管太醫們全力施救,但終究無力回天,貴妃最終香消玉殞。
本就大病初愈的聖上聽聞此等噩耗,如遭雷擊一般,當即倒下,口中噴出一口鮮血,昏死過去。
太醫們匆忙趕來,一番診治過後,卻麵麵相覷,猶猶豫豫,不敢道出實情。
然而聖上李乾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心知肚明,他深知自己的時日無多了。
在這危急時刻,他強撐著病體,連夜召集自己的親弟弟晉王以及一眾大臣前往永樂殿商議。
當夜的永樂殿,氣氛凝重。
正三品以上的大臣們身著朝服,在殿外恭敬地跪著,等候聖旨。
殿內,皇室宗族子弟亦是神情肅穆,跪成一排。
在那龍床榻邊,跪著兩人,一位是聖上的親弟弟晉王,另一位則是晉王的大兒子李逸麒。
李逸麒此前一直受聖上李乾的親自教導,聖上對他寄予了厚望
此時的李乾,麵容憔悴不堪,臉色較之安樂出嫁之時更為難看,麵頰凹陷,宛如鬼魅一般。
李乾的眼窩深陷突出,眼神中透露出無儘的疲憊與虛弱,手臂瘦骨嶙峋,仿佛一陣風就能將他吹倒。
他的膚色因久未出門而顯得蒼白如紙,毫無生氣可言。
他緩緩地將自己那形如枯槁的手伸向親弟弟晉王,晉王見狀,趕忙跪著上前,用雙手緊緊握住李乾的手。
晉王因過度悲傷,雙手止不住地顫抖著,淚水順著臉頰滑落,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李乾的手臂上。
李乾望著眼前這個抱著自己哭得肝腸寸斷的同胞親弟弟,心中不禁湧起一絲恨鐵不成鋼之意。
自己的親弟弟自出生以來便性格軟弱,與世無爭,從不爭搶任何事物,猶如一顆無人在意的棋子。
也正因如此,母皇對他最為疼愛,百般放縱,他也從未卷入那殘酷的奪嫡之爭,得以平安順遂地活到如今。
隻是,這究竟是福還是禍,卻也難以說清。
隻是,如今李乾即將離世,環顧四周,並無更為合適的皇位繼承人選,為了避免周國陷入動蕩混亂之境,他也隻能將這萬裡江山托付於自己的親弟弟晉王。
好在晉王的大兒子李逸麒曾受自己親自教導,雖其性情和其父一般平庸,但才能尚算過關。
李乾相信,假以時日,他必能成為一位賢明之君。
儘管如此,李乾心中仍是放心不下。
他拚儘全力,緊緊握住親弟弟的手,一字一頓地說道:
“孤傳位於你,吾弟啊,如今孤臥於這病榻之上,自覺大限將至,這江山社稷的重擔,唯有交付於你,孤方能安心。
回首往昔,我朝一路走來,曆經無數風雨。
外有強敵環伺,虎視眈眈,屢屢興兵犯我邊疆,燒殺搶掠,致使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內有諸多弊病,朝堂之上,奸佞之臣當道,弄權舞弊,致使政令不通,民生維艱。
孤在位之時,雖殫精竭慮,試圖力挽狂瀾,卻深感無力回天,留下諸多憾事。
如今,這萬裡河山即將交到你手,望你能一掃往日之軟弱,重振朝綱。對外,需整飭軍備,廣納賢才,以鐵腕手段捍衛我朝疆土,護我子民安寧;對內,當清查吏治,嚴懲貪腐,確保政令暢行無阻,使百姓得以休養生息。
孤決意立你之長子為太子,望你悉心教導,將治國之道、為君之責一一傳授於他。他既承載著我朝未來之希望,便需有雄才大略,心懷天下。
吾弟,莫要辜負孤的一番苦心,莫要辜負這天下百姓的期盼。願我朝在你治下,能再複往日輝煌,四海升平,千秋萬代永固根基。”
言罷,李乾已是氣若遊絲,他緩緩抽出被晉王緊握的雙手,在床榻之上摸索著,取出一物件,正是那傳國玉璽。
此玉璽一直被李乾置於床榻之畔,日夜相伴。
李乾將玉璽緊緊握於手中,手指不經意間觸碰到玉璽周邊的一處磕碰,恍惚間,他似是想起了什麼,遂用儘全身力氣,掙紮著要端坐起來。
晉王見此連忙阻攔,自覺地將耳朵湊到李乾嘴邊。
李乾用僅二人可聞的聲音,低聲向晉王訴說著什麼。
晉王的長子李逸麒雖距二人甚近,卻也未能聽清具體內容,隻是斷斷續續地聽到幾句,拚湊起來,隱約是:
“牝雞司晨… 長平,此女不可留,必除之…”
其後的話語,他便再也聽不清了,隻聽得自己的父王,此刻應稱之為父皇的,大聲呼喊著:“陛下!陛下!”
緊接著,宮殿內外響起齊刷刷的磕頭聲,伴隨著陣陣哭喪聲與呼喊聲:“陛下聖德,光照千古,永垂不朽!”
李逸麒才恍然驚覺聖上已然駕崩。
李逸麒隨後起身,與父皇一同舉起玉璽,緩緩走出殿外。
大臣們見狀,紛紛跪下磕頭高呼:“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子千歲,千歲,千千歲!”
望著眼前烏壓壓一片跪地膜拜的人群,李逸麒心中湧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感覺,這還是他第一次品嘗到被眾人頂禮膜拜的權力滋味。
“咚!咚!咚!”
京城內各寺的鐘聲此起彼伏,回蕩在整個京城的上空。
若逢國喪,這鐘聲便是信號,可使天下人儘知。
長平郡主站在衛府的院落之中,靜靜地聆聽著這陣陣鐘聲,她遙望著皇宮的方向,久久地發呆。
這是沈藜這幾個月來第一次察覺到長平郡主的眼神發生了變化。
此前,長平郡主的眼神清澈而純粹,瞳孔明亮如星,那眼中的留白恰似懸掛於天際的皎月,純淨無暇,卻又透著一種空洞與麻木,帶著形同槁木的倦態,仿佛對世間萬物皆已失去了興趣。
然而此刻,她的眼神中卻增添了一抹狠意,以及一絲對權力的熾熱向往。
長平郡主的心中湧起了一股不甘與憤怒,想那異姓侯爺衛淵,不過是外姓之人,卻能有進宮的機會。
而自己作為皇室宗族的郡主,卻因不受待見,隻能被困於這小小的院落之中,等候著那不知何時才會傳來的消息。
長平郡主又怎會甘心?
她不甘心一輩子如同那任人宰割的魚肉,被困在這四四方方的院子裡,了此一生。
她暗暗發誓,那萬人之巔的位置,她亦要奮力攀登,去看看那至高無上的風景。
那皇位,皇祖母坐得,皇祖父坐得,皇伯父坐得,父皇坐得,就連未來自己那皇兄可能也坐得,憑什麼自己坐不得。
當皇帝駕崩後,小殮當日及過後幾日,朝中自親王以下、頂戴官員以上,以及佐領三等侍衛妻以上等,皆需前往乾清殿瞻仰大行皇帝之遺容。
而嗣皇帝則更要引領王公、公主、郡主等人,至丹陛上行“大殮禮”。
其間,嗣皇帝、皇子、公主、百官等,男子需摘冠纓截辮,女子則要去妝飾剪發,以表哀悼。
長平郡主也正因於此,方能在大婚數月之後,帶著沈藜等人首次再度回到宮殿。
皇帝的棺木“梓宮”,按規製需漆飾四十九次之多,其外以金飾之,內則襯有金五色陀羅尼段五層,以及各色織金龍彩緞八層,儘顯尊貴與奢華。
待大殮結束後,梓宮被奉置於乾清殿,且設幾筵,於朝、午、晡三個時辰設奠,嗣皇帝須親詣上前,上食祭酒,行三拜之禮,繼而舉哀。
此後,梓宮要從乾清宮奉移至殯宮暫安。
在暫安期間,每逢滿月、百日、清明等特殊時日,皆要舉行“致祭禮”,以寄追思之情。
待欽天監精心挑選出吉日之後,方行正式入葬之禮。
入葬前三天,需派人祭告天地、太廟、奉先殿和社稷壇,以告慰神靈與祖先。
屆時,嗣皇帝要親自扶棺,將大行皇帝送入地宮,待安奉完畢,封好石門,嗣皇帝再引領眾人行“告成禮”。
此外,國喪期間亦有諸多禁令,近支宗室二十七個月內,遠支宗室及在京大臣一年內,皆不許嫁娶,亦不許舉辦作樂宴會。
而在京人員需身著素服二十七日,且不準祭祀,百日內同樣不許嫁娶,以彰顯對大行皇帝的敬重與哀思。
長平郡主也因此在這期間一直在皇宮中待著,為大行皇帝守靈。
好不容易得閒,抽身回府,未承想,府中值守的宮女匆匆迎上,神色慌張,言稱衛淵方才行至院落,瞥見長平郡主帶來的宮女,見其容貌竟陡生邪念。
全然不顧那宮女的反抗,強行拖拽,徑直奔往自己院子,瞧衛淵那架勢,想必是欲行不軌、施暴逞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