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女誡(50收藏加更)(1 / 1)

沈藜仿若被卷入了混沌黑暗的無儘深淵,整個人昏昏沉沉,意識在一片混沌中浮浮沉沉,全然不知自己在那狹小逼仄的櫃子裡究竟昏睡了多久。

她那身被冰冷湖水浸透的衣物,起初還濕漉漉地貼著肌膚,寒意絲絲縷縷地往骨頭縫裡鑽,可在自身散發的體溫慢慢烘烤,以及屋內源源不斷的溫暖熱氣助力下,竟不知不覺地被烘乾了,隻是布料摸起來還有些發硬,不複先前的柔軟。

當她悠悠轉醒,腦袋裡還殘留著幾分迷糊勁兒,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陌生的小宮女。

那小宮女滿臉焦急,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落,眼神裡透著幾分慌張,雙手不停地輕輕拍打著沈藜的臉頰,嘴裡急切地念叨著,試圖將她從昏睡中喚醒。

沈藜緩緩撐開沉重的眼皮,眼神裡滿是茫然失措,還帶著剛睡醒未消散的混沌迷蒙,仿若迷失在濃霧中的小鹿,一時辨不清方向。

小宮女見她醒了,根本顧不上多做解釋,語速飛快地說道:“你快跟我走,這兒眼下沒人,是我家主子吩咐我來叫醒你的,沒時間磨蹭了,再耽擱會兒,等這門一關,你可就出不去了。”

沈藜剛醒,隻覺脖子酸痛難忍,好似被千斤重石狠狠碾壓過一般,腦袋也昏昏沉沉的,思維都有些遲緩。

聽到小宮女這突如其來的一番話,她心裡瞬間糾結起來,拿不準到底該不該相信。可眼下這情形,她似乎也沒有彆的選擇。

稍稍定了定神,沈藜心裡一盤算,知道自己躲進櫃子這事,當時在場的唯有長平郡主,這麼一來,這宮女口中的主子,十有八九就是長平郡主。

再者說,按常理推測,要是這小宮女存了壞心思,要害她,根本犯不著費這勁叫醒她,直接叫人來抓不就得了,何必多此一舉?

想到這兒,沈藜一咬牙,決定不再猶豫。她強忍著脖子的酸痛,拖著疲憊不堪、還帶著幾分不適的身體,在小宮女的攙扶下,匆匆逃離了這個是非之地。

沿著回宮宴的路匆匆走著,沈藜遠遠就瞧見沈歸荑那焦急萬分的身影,正在人群裡來回穿梭,仿若熱鍋上的螞蟻,看樣子是在心急火燎地找她。

沈藜心裡 “咯噔” 一下,腳步頓了頓,接著趕忙三步並作兩步跑到一旁的水缸邊,把上衣袖口、褲子褲腳還有鞋子一股腦兒浸到水裡浸濕。

弄好後,她才又邁著倉促的步子,朝著沈歸荑奔去。

還沒等走到近前,就聽到沈歸荑帶著幾分惱怒與擔憂的聲音傳了過來:“你跑哪兒去了?可把我急壞了。這兒到處都是身份尊貴的人,你要是稍有差池,腦袋可就保不住了,你知道嗎?”

說著,沈歸荑還裝模作樣地拉著沈藜,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那眼神卻透著幾分敷衍。

沈藜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聲音略帶顫抖地回應道:

“小姐,我剛瞧見一大群人神色匆匆地往湖邊廂房那邊去,還以為出了啥驚天動地的大事,心裡一急,就趕忙跑過去看。結果,不小心把您的香囊掉進湖裡了。我想著,可千萬不能把您的東西弄丟了,就打算下湖去撈,哪曉得那湖水深得很,我在裡頭摸了半天,愣是沒找著。”

一邊說,她一邊有意無意地把濕漉漉的衣袖在沈歸荑眼前晃了晃,好讓她看清自己的狼狽樣。

沈歸荑這會兒哪有心思留意這些小細節,她滿心滿眼都在盤算著,怎麼才能快點找到個強硬的靠山,好在這宮宴上出儘風頭,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可表麵上,她還是得裝裝樣子,強擠出一絲笑容,假惺惺地說道:“傻丫頭,香囊哪有你重要。你不是一直想申冤嗎?等會兒我帶你去找貴妃娘娘。”

說完,沈歸荑不由分說,拽著沈藜就大步流星地朝著貴妃的宮殿趕去。

沈藜跟在後麵,心裡暗暗感歎,還真有點佩服沈歸荑這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勁頭,好像這世上所有人都得給她讓路似的。

不過再仔細想想,可能是因為她有無數次反悔重來的機會,所以才這麼肆無忌憚。

在她眼裡,這世上的人都不算啥,不過是她玩鬨遊戲裡的小配角罷了。她要是玩得不痛快了,拍拍屁股就能走人,可留下的這一堆爛攤子,卻得讓沈藜無辜的家人去扛。

兩人一路急行,果不其然,剛到貴妃的宮殿外,就被神情冷峻、一臉肅穆的侍衛給攔下了。

沈歸荑卻跟沒事兒人似的,一點兒懼意都沒有。隻見她不慌不忙地從懷裡掏出鮫珠和血書信,神色莊重地遞過去,大聲說道:“我們發現有人在外頭詆毀貴妃娘娘的名譽,特來向娘娘稟報。”

看守的侍衛先是一愣,麵露遲疑之色,猶豫了一下才伸手把東西接過來。

瞅見沈歸荑那自信滿滿的模樣,侍衛心裡犯起了嘀咕,不敢有絲毫懈怠,立馬轉身,快步跑進院子,把東西火速上報。

沒一會兒,眨眼的工夫,沈歸荑和沈藜就被恭恭敬敬地請了進去。

沈藜剛一邁進院子,踏上那迂回曲折的遊廊,就遠遠瞧見一個女子孤零零地隻穿著裡衣,正跪在庭院當中。

那女子頭發淩亂不堪,像是被人故意扯亂的,絲絲縷縷地散在肩頭。

等走近些一瞧,沈藜才發現這跪著的女子竟然是長平郡主。

長平郡主臉頰高高腫起,原本那傾國傾城、令人驚豔的臉蛋,此刻布滿了一道道讓人觸目驚心的抓痕,看著就叫人心疼。

她低垂著頭,聲音顫抖地誦讀著《女誡》和《女訓》。

沈藜瞧著這一幕,心裡滿是驚詫。

她記得清清楚楚,《女四書》早在女皇在位的時候,就被明令列為禁書了,怎麼這會兒……

還沒等沈藜從驚訝中回過神來,就見貴妃宮殿那裝飾得金碧輝煌的正房裡,緩緩走出一位年歲稍長的宮女。

沈藜一眼就認出來,這是貴妃身邊最得寵的掌事姑姑。

雖說她身份隻是個宮女,可俗話說 “宰相門前七品官”,在這宮廷裡頭,就算是那些位高權重的大臣,見了她也得禮讓三分,給幾分薄麵。

這位掌事姑姑平日裡在宮中行事低調內斂,從不依仗貴妃的寵愛人肆意妄為,所以不少人對她都是誠心敬意、恭恭敬敬的。

掌事姑姑出來瞧見長平郡主還跪在那兒,趕忙緊走幾步上前,一臉誠懇地勸說道:

“長平郡主,您消消氣。娘娘可沒存心這麼折辱您。娘娘向來心地善良,平日裡宮人們就算犯了點小錯,娘娘都舍不得罰呢。

隻是前幾日,陛下剛誇獎了娘娘親自編撰的新《女誡》,還說這才是天下女子應當遵循的典範。眼下陛下身子剛好點兒,娘娘實在不想掃了陛下的興,這才迫不得已罰郡主在庭院裡誦讀新《女誡》。”

說完,掌事姑姑又小心翼翼地拿了件披風,雙手捧著,畢恭畢敬地給長平郡主披上,接著輕輕歎了口氣,繼續說道:

“娘娘如今懷有龍子都六個月了,為了胎兒安穩,近來都不怎麼出門。

看到郡主遭了這些罪,娘娘心裡也是愁得不行,吃不下飯、睡不好覺,好不容易才哄著娘娘吃了點東西,歇了會兒。

郡主您放心,娘娘心裡明白您是遭人陷害的,等會兒就去陛下那兒給您求情。郡主臉上這傷,太醫說了,就是皮外傷,養個幾天就好了。

您身份尊貴,肯定能逢凶化吉。娘娘對您的關懷,那真是天地可表,您可千萬彆往心裡去,心生怨恨啊。”

掌事姑姑說完這番話,又把目光轉向沈歸荑和沈藜兩人,輕聲說道:“鮫珠和信,娘娘已經收到了。隻是娘娘這會兒心裡正難受呢,得緩一會兒才能見二位。二位跟我來耳房等著吧,那兒暖和,彆凍著了。”

就這樣,從始至終,長平郡主都沒抬一下頭,臉上的形勢平靜得像一潭死水,仿佛沈歸荑和沈藜根本不存在似的。

沈藜跟在沈歸荑身後,一起進了耳房。她乖巧得像隻小綿羊,站在沈歸荑後頭,忙不迭地給她端茶倒水,伺候得儘心儘力。

可就在不經意間,沈藜突然聞到,這宮殿裡來來往往的小太監身上,飄出一股熟悉的香味。

她心裡一驚,仔細一分辨,這可不就是之前放在長平郡主廂房裡的迷藥的香薰味兒嘛!

還沒等到貴妃傳喚,倒是先等來了聖上的口諭。

聖上本來就久病纏身,身體虛弱得很,一聽這有傷風化的事兒,頓時氣得氣血上湧,心裡堵得慌,怒發衝冠。

當下就責令代理後宮的貴妃,務必徹查此事,對敗壞風氣的人,一定要嚴懲不貸,以儆效尤。

不過,為了顧及皇家的顏麵,聖上思前想後,權衡了一番,做了個決定:把衛小侯爺的原配夫人降為平妻,讓長平郡主以正妻的名分,選個良辰吉日嫁入衛家。

不僅如此,為了整肅後宮綱紀,聖上還下令,三品以上官員家的女子,從即日起一個月內,每人都得抄寫新《女誡》和《女訓》一百遍。

沈藜心裡清楚,前世這場風波最後的結局。為了平息衛小侯爺家和他原配夫人家的怒火,貴妃無奈之下,頒旨杖責長平郡主二十大板。

要知道,那時正值寒冬臘月,長平郡主已經在冰天雪地中跪了整整一個下午,本來三年前她和安樂公主一同墜下懸崖,身子骨就弱,這下又跪了半天,寒氣早都侵入骨髓了。

打那以後,長平郡主的腿腳就不利索了,每次出門,都要拄著拐杖,一步一挪,走得蹣跚艱難。

而安樂公主呢,最終還是成了遠嫁望都國的和親人選,再後來,更是香消玉殞在那異國他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