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黑夜,細雨綿綿。
雨水順著枯枝落地,林中水霧氤氳。
雨幕之上,雷鳴轟隆。
濕潤的空氣混雜著泥土味,雨勢卻不見大。沈明赫一腳踢開擋著井旁建造年號的雜草,隨著遮擋物消失景黎得以看見“太平年初,一年"六個大字。
建造年號是太平年初?
景黎冷笑一聲,沈明赫站在景黎身旁。
細雨順著千絲形成的屏障落在沈明赫的肩頭,沈明赫未察覺,隻是瞥一眼建造年號並沒有其他表情。
“我們還未出幻境。”景黎看似回複實則疑問。
景黎攥著衣裙的係帶,因用力指尖發白。
沈明赫聽後臉上終於有了點表情,他雙手環胸嗤笑一聲道:“這個讓我們進入幻境者,就沒有想過讓我們出去。”
“我們方才出過幻境,但片刻功夫又進來了。”景黎猜測道。
細雨如絲,沈明赫眼神冰冷,他伸手撫上景黎被風吹亂的發絲。對視間回憶如潮水湧上,記憶中少年跪地求自己憐憫。
憐憫什麼?蒼生?還是情愛?
景黎頭痛欲裂,她倉皇後退,沈明赫一手扶穩景黎的身形。沈明赫有些不爽道:“你站都站不穩?”
回憶明晰就如同昨日發生。
景黎開始懷疑沈明赫那句玩笑話可能是真的,它們或許真的認識就在七百年前的這個時候。
落入幻境中的任何人,都會回憶起自己不願回憶或是不願麵對的事情,出幻境的方法及其簡單那就是當事人決定釋懷。
這樣就可出幻境。
景黎眼中含著淚花,她不死心的再次問道:“沈澈,我們是不是真的見過?”
這一次沈明赫沒立即否定,而是垂眸。許久,他才回道:“可能吧,你就問這個?見沒見過很重要嗎?”
“可能對你來說不重要。”景黎回答。
沈明赫眼中滿是漠視,沈明赫的態度讓景黎有些不好受。
景黎也不知道她在難受什麼,或許說有什麼可難受的。景黎心口如同被人撕裂傳來難耐的疼痛,就如密密麻麻的蟲子撕咬景黎皮肉。
撕扯為人的皮囊,最後隻剩血肉下的白骨。
天生沒有情絲的神,真的會悲憫眾生?
景黎醒來時胸口就被壓著,景黎剛開始隻覺這是來七百年前的代價。景黎現在一想或許是自己很難受?
“神女大人不如早點想想該如何出去,而不是想我們是不是見過這種無趣的問題。”沈明赫語氣嘲諷。
沈明赫現下可沒有閒心暢聊人生,他隻想出去,出了幻境或許有人再等他。
這種預感很強烈,沈明赫快以為自己魔怔。
沈明赫自出生起就背負母親的厭惡,沈明赫的母親是天玄宗的法修宗主。一次遊曆救了位樣貌俊朗的公子,二人日漸相處中互傾心,開始相戀。
沈明赫出生後,父親魔族身份敗露。
沈明赫的母親忍受不了欺騙,當即不顧往日情誼,一劍將他父親胸口刺穿,抽出魔髓。
那日的高台光線耀眼。
沈明赫母親眼神淡漠,手中烈火焚燒魔髓,這個場麵一度讓年幼的沈明赫夜夜夢魘。
此後天玄宗再無法修宗主,另一邊的沈家卻多了位管事人。
沈明赫再清楚不過幻境外無人再等他,他的母親恨他父親也連帶著恨沈明赫。
沈明赫覺得他母親是懼怕他,具體懼怕什麼呢?應該就是怕自己的孩子是魔族,怕有一天要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子。
就是因為害怕才不願見沈明赫,值得慶幸的是沈明赫從未顯露魔族特征。
隻有沈明赫自己知道沒有顯露不代表就可以掩目捕雀,沈明赫天來就是承受上古魔神之力的容器。
思緒萬千,景黎同樣陷入幻境中。
微涼的風帶著氤氳的水氣,景黎眼中場景轉換。
***
上界下京,懲戒殿。
懲戒殿內雲霧環繞,景黎踩過繡金紅地毯一隻腳踏入大殿,就發覺周身仿佛出現無數雙閃爍著紅光的眼睛。
景黎隻感覺背脊發涼。
“神女流光,此來何意?”
內殿傳來天道雌雄莫辨的聲音,景黎麵容清冷抬眸未答。
景黎撲通跪地,嘴唇發白毫無血色。她道:“懇請天道放過我阿娘,她隻是一介凡人承受不起萬道天雷。還請天道下達命令讓我替代她承受萬道天雷。”
景黎說完等候天道下令,卻發覺意外殿內寂靜。
天道並未回複,時間流逝景黎的心落入穀底。
不知過去多久那道聲音再次響起。“神女流光,身為神女渡劫成功就不應再貪戀人間。”
“你已犯戒,去雷刑台領罰吧。”
天道話語決絕,一絲商量的餘地都不給景黎,景黎未得到想要的答複還莫名犯戒。
景黎失魂落魄走出懲戒殿,臨走時景黎往內殿深深看了眼。景黎還未意識到自己現在是在幻境,景黎言行舉止都如記憶中的一致。
神光穿透一層雲霧,光線落在天橋上。
這條路景黎在熟悉不過,她舉步走過天橋,琉璃瓦散發耀眼光芒。
景黎並未抬眸,而是盯著自己的手腕。
良久,景黎抬眸望向遠處。
上京隱匿於天橋之上被白霧遮擋,上界一共有三座天橋。兩座天橋分彆位於上下兩京,其餘一座就位於景黎前方。
是上京和下京的交接處。
長風迎麵吹來,月白衣裙被風吹起景黎立於光線下。她沉默不語緩慢抬腳走上天橋,景黎以往從未覺得的天橋竟然如此難走。
每走一步心就跟著緊一分。
提心吊膽,痛不欲生。
“南宮聽雪!”
一道凜冽的男聲自身後傳來,聲音響起的片刻景黎發覺這人似乎帶來了人間的雪。
那是一場覆蓋在千山之上的風雪。
那男子嗓音帶著埋怨,情緒複雜,景黎有些不明白這人話語的情感。
是誰?
景黎回眸看清了那人的樣貌,少年樣貌出眾一雙丹鳳眼在看清景黎的麵容時滿是怔愣。
景黎沒問沈明赫是如何來到上界的,自古神魔不兩立。沈明赫敢如此堂而皇之出現在上界,當真是勇氣可嘉。
景黎看著幾米遠的少年想說些什麼但還是欲言又止,手腕處的紅繩一端脫離控製朝著少年的方向飛去。
那一端的紅繩纏繞著沈明赫的手腕。
沈明赫看著手中纏繞的紅線,神情複雜。景黎臉頰兩側的碎發被風吹動,在看到沈明赫時不是驚喜而是迷茫。
“阿雪,彆再繼續聽命天道了。”
“我帶你離開上界,從此世間唯有彼此可好?”
景黎內心動搖抬腳走了幾步,卻硬生生止住。不知想到什麼,景黎臉上扯出個難看的笑來。景黎的左手緊攥著袖口她嘲諷道:“沈澈回去吧,上京不是你一個魔神該來的地方。”
“什麼意思?”
這日上界的光線實在晃眼,景黎目光落在彆處,也就沒看見沈明赫眼中的不可置信。
“你還不明白嗎?我根本就不愛你。從頭到尾都是利用,反正你不是也利用我了。”景黎停頓一瞬,攥著袖口的手一鬆。她嘴唇翕動道:“沈澈。”
“你我二人扯平,此後山高水遠,珍重。”
還未等沈明赫反應過來,景黎就轉身走上白霧儘頭。
那裡才是景黎該去的地方。
“南宮聽雪,彆走……”
沈明赫不死心的追上,他拉住景黎的手腕。景黎抬眸見到沈明赫眼角泛紅,沈明赫嘴唇張合卻不知如何開口。
“阿雪從前是我不好,再給我一次機會可以嗎?”
“明日我在南聆花海等你,我知道你想當天道我會幫你。”
我想當天道?
景黎有些懵她何時說過自己想當天道了?
景黎不知何時脫離幻境。
“我……”景黎還未開口說完,眼前的場景就如同鏡麵破裂,隨著破裂聲景黎閉上雙眼。
再次睜開眼景黎就見自己出現在雷刑台,身旁還有一人跪著那人顫抖的伸手扶著景黎瘦削的肩膀。
中年女人十分明白是自己拖累了景黎,如今親眼目睹自己的孩子為自己去求天道。就為了自己能活著,她恨自己無能為力不能為景黎分擔片刻的痛苦。
“阿雪……你怎麼這麼傻,阿娘死了就死了你何必吊著阿娘的命啊!”那看著蒼老的中年女人,留著淚。
神光照在那女人溫和的眉眼處,無端讓人覺得親近景黎可以看清那女人頭頂的白發,景黎看向這個陌生的人,腦中有些疑惑。
阿娘?
景黎又想起上一回的場景,自己確實讓天道放了自己阿娘,可景黎不明白這難道也是被天道抹除的回憶嗎?
抹除記憶對於天道來說再簡單不過。
隻要天道想上京的神祇都能憑空消失,可天道大費周章的抹除自己的記憶又是因為什麼?景黎不明白自己一個上界中可有可無的神女,有什麼值得天道抹除記憶?
景黎還未想明白,眼前的身體就按照原本的記憶軌跡開始進行對話。
“阿娘,你放心我很快就能帶你離開上京。那時我不當什麼神女了,就陪你在人間過平凡日子,我們還像從前一樣到時候阿雪賺很多錢帶阿娘過好日子……”
“阿娘活了幾十年夠了,彆再糟蹋自己了阿娘求你了……阿雪你答應娘好好呆在上界……娘死了就死了……”那陌生的女子眼中滿是溫柔,笑著落下淚。
景黎發覺胸口壓著的巨石終於落地,緊接著就是酸澀。她原來一直難受的一直釋懷不了的是眼前的這個人嗎?
原來自己也有親人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