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1 / 1)

夜晚的風格外地冷,吹得人臉頰有些疼,陸挽釵身上早早地被青荇係上鬥篷,靜靜坐在廊下望著月亮。

從連廊那邊傳來緩慢的腳步聲,陸挽釵聞聲望過去,隻見那身穿丫鬟服的幾個侍女慢慢向她這邊走來。

陸挽釵隻淡淡掃過一眼,便知她們要做什麼。

“王妃,老夫人那邊請您過去一趟,以商議十日後宮宴之事。”

聞言,陸挽釵也隻是慢慢喝下一口花茶,輕輕把茶杯放在茶托上,旋即站起身來,“走吧。”

陸挽釵帶著青荇和兩個小丫鬟便向紫竹院走去。

隻是,她一踏入紫竹院,那邊便飛來一個茶杯來,帶著兩分怒意,那茶杯被猛地用力擲出來,似乎想把來人一舉砸死。

陸挽釵側身一躲,那茶杯頃刻間便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響聲,一旁的青荇嚇得心咯噔一聲,“王妃,這……”

“沒事。”陸挽釵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隨後提起百褶裙的裙擺踏入門檻,眸中的冰冷瞬間化為一抹柔和之色,“兒媳見過母親。”

“跪下!”老夫人抓著手中的帕子,猛地咳嗽兩聲,“陸氏,我原以為你是個不好生養的,這些年好藥流水似的給你送過去,誰成想你竟拒與衡兒圓房,你安得什麼心!”

本想著陸氏能懷便留她一命,可多年好藥砸進去,這婦人的肚子卻絲毫未有動靜,她豈能不怒?

陸挽釵望著老夫人身側的方懷玉,心下便是什麼都明白了。

怪不得這兩日銷聲匿跡,原是憋著這一招。

她很快掀起裙擺便要跪下來,同時右手悄悄正了正綁在膝蓋上的護膝,而後端正跪下來,“母親明鑒,兒媳哪敢拒與王爺同房?王爺為國征戰,立下赫赫戰功,是我大周的英雄,兒媳自然仰慕!”

此話一出,老夫人的臉色才堪堪好看一些。

觀她神色,陸挽釵才又道:“王爺身負重任,奉命鎮守北境,這是陛下對王爺的重視,兒媳歡喜還來不及,哪會對王爺生出不喜之心?”

“隻是王爺畢竟是國之柱石,多年鎮守邊境,回府極少,子嗣之事才……”說到此處,陸挽釵配合地臉上爬上一絲緋.紅,眼睫緩緩垂著,低眉順眼,又將頭緩緩低下去。

見她如此,老夫人先前的氣才消了一半,“起來吧。”

陸挽釵這才緩緩站起來,又合情合理地輕咳兩聲,卻聽上座的老夫人又開口道:“此番叫你來,是想向你囑咐陛下壽宴一事,當日王公貴族眾多,你……”

接著,又給她遞上一碗“坐胎藥”。

……

風又將幾片枯葉吹至廊下,灑掃的侍女見狀,立即執著掃帚上前將其掃下去,灰塵在那縷月光下漸漸盤旋飛舞,光柱中依稀可見無數灰塵躍動著。

那灰塵被月光映照著,粒粒塵埃披上一片銀輝,在月光下盤旋舞動,那光柱逐漸亮起來,再仔細望過去,竟已轉變為一縷午間的日光。

一隻修長的手抬起來試圖擋住這刺目的光芒,陸挽釵被這刺目的陽光晃得有些睜不開眼睛,她緩緩搖了搖頭,側過頭去閉目適應這屋內的光亮。

須臾,門被推開的聲音傳入她耳中,陸挽釵抬眸望過去,隻見青荇帶著幾個小丫鬟走進來,都端著梳洗之物,恭敬上前行禮。

“王妃,方才王爺已吩咐過,叫奴婢為您梳命婦發髻,還特地派了心腹侍女來跟著您,今日宮宴您定能豔壓群芳的!”青荇望著一旁的青衣侍女,又轉頭望向她笑著。

陸挽釵也隻是輕笑一聲,瞥向那侍女時,她眸色又套上一層柔情偽裝,“那便有勞了。”

青荇先是將那一套命婦霞帔遞過來,陸挽釵站起身來,將那深楝花色雲紋抹胸穿上,又穿上對襟窄袖琥珀色暗紋衫子,由青荇伺.候著係上妝花金線百迭裙。

外罩赤色暗紋大袖衫,兩條藏青色織金雲霞霞帔自肩膀垂下來,青荇繞到她身後去,將霞帔後端收進三角兜中,又轉身從一旁侍女的托盤中拿起金玉墜珠霞帔墜,為陸挽釵掛上。

穿完衣裳後,青荇又為她梳好發髻,將妝麵打理好,坐在鏡前,望著自己愈發明豔的麵容,杏眸盈著瑩瑩水光,瀲灩生波,粉麵含春,朱唇微微張開。

她一時有些恍惚,不禁輕輕撫上自己的臉。

這般明豔照人的模樣,她已四十多年未曾見過。

正思索著,青荇又為她帶上命婦花冠,金玉墜子在發間輕輕搖動著,隻是剛要插右邊一隻釵子時,卻隻聽青荇疑惑了一聲。

陸挽釵聞聲望向她,青荇皺著眉頭,“右釵怎的缺了個角?這可如何是好?”

“無事,本是不起眼之位,用其他小釵補一補即可。”

陸挽釵說完忽而似是想到什麼,慢慢將一旁匣子打開,拿出那隻蓮花墜著紅玉的釵子,遞給青荇,“這個吧。”

青荇無法,隻得將那隻釵給她帶上。

望著鏡中自己的麵容,發髻右端那支釵在後麵若隱若現,她用手撫了撫自己的胸口,遠處似乎隱隱傳來宮宴的鐘罄歌舞聲,胸口那顆心在瘋狂跳動。

今晚便是與那人重逢之際,成敗皆在今日。

等一切都裝束完畢後,外間晉王的人也在催了,陸挽釵輕輕吐.出一口氣,才緩緩推門而出。

等到外間時,老夫人已被婢女扶著上了馬車,晉王也早早地上去,等她掀開馬車車簾時,卻見晉王正襟危坐在裡麵,閉著眼睛,看也不看她一眼。

馬車很快啟程,一路上馬車中分外寂靜,誰也不言,隻有外間的百姓閒談聲傳入耳畔,陸挽釵卻也不甚在意,心底在無聲盤算著該如何實施下一步謀劃。

“一會宴席上你勿亂跑,這是你我成婚以來首次一同麵見天顏。”晉王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冷冷望著她,“彆丟晉王府的臉。”

陸挽釵點點頭,“王爺放心。”

馬車搖搖晃晃,終於抵達皇宮大門,下首的侍衛將牌子遞給那人,那人才過來迎晉王與老夫人進去。

陸挽釵跟在他們身後未發一言,身旁朝臣、王公貴族與命婦貴女與她擦肩而過,等守門官查完所有人的牌子後,已是申時。

宮人引著他們前去景華殿大殿落座等待皇帝駕到,陸挽釵跟著他們進去後便坐在晉王身側。

偶有貴族朝臣過來敬酒,她也得跟隨晉王一同起身將杯中酒飲下,隻是沒一會,她的臉色便有些微醺。

“王爺,妾身不勝酒力,想去醒醒酒。”

晉王望了她一眼,擺了擺手他身旁的心腹侍女便向陸挽釵身後走過去,“讓她跟著你,儘快回來。”

陸挽釵頷首示意,而後由青荇攙扶著走出宴會大殿,宮殿外間偶有宮女行過,陸挽釵望著遠處宮殿,忽然喉嚨一癢,不受控地咳嗽起來。

這可把青荇急壞了,急忙問那前方的引路宮女,“姑娘,我們王妃身子弱,不知可否借間偏殿休整一二,這宮宴眼見還有一會,若王妃在席間出了岔子可怎麼好?”

陸挽釵用絲帕捂住自己的口鼻,又輕輕咳起來,前頭那碧衣宮女猶疑片刻點點頭,手向著不遠處一座偏殿指過去,“那便請王妃在那邊休整吧。”

她半躬身由著青荇扶著她向那間偏殿走去,衣裙在行走中被風帶起,翻飛片刻後被霞帔墜壓下去。

一縷微弱的香氣從她那邊散發出來,微風吹著飄散出來,一身藍緞地平金暗八仙雲紋龍袍的秦淵儀仗正向著這邊來,陸挽釵剛剛進入殿中,秦淵卻眼見地看出她的身形。

這女子身形有些眼熟,秦淵的手略微顫.抖著,想過去查看卻又害怕發現不是她,“……那是何人?”

一旁的太監吳公公立刻會意,離開前去詢問,秦淵望著吳和順前去與那宮女交談時,心莫名地提起來,等吳和順問完後轉身回來時,他的心又往上提了提。

吳和順行禮稟報:“稟陛下,是晉王妃抱病,在此休整一二。”

“晉王妃?”秦淵眸色微微黯淡下來,“……阿衡與她鶼鰈情深,想必也憂心她,等宴席結束之後,派太醫過府為她診治吧。”

秦淵最後望了一眼那偏殿,女子的咳嗽聲斷斷續續傳來,他眸中莫名的期待漸漸退下去,抬了抬手,禦駕隨即啟程。

而殿內“休整”的陸挽釵卻緩緩睜開眼睛,咳嗽聲旋即停止,她坐起來撫平衣衫上的褶皺,從荷包中又拿出口脂抹上朱唇。

隨後緩緩推門而出,聲音有些弱地喚著青荇,“走吧,估摸著宴席也快開了,咱們回去。”

回景華殿大殿的路上,陸挽釵心中不斷盤算著,步伐也愈發快起來,不消片刻便回到宮宴大殿之內,悄悄從側門進去,走到晉王身側坐下。

遠望上方,皇帝秦淵正坐在上座,正和一白胡子朝臣說話,她隨即低下頭來避免皇帝現在就看見她。

殿內很快吳和順便宣布開宴,那朝臣似乎與皇帝交談完畢,皇帝手一抬,頓時吳和順會意,舞女從殿外魚貫而入。

環佩叮當,鐘罄絲竹,殿內香風陣陣,舞女容色俏麗,個個都是頂好的女郎,那舞姿伴著花似的裙擺在大殿上綻開,仿若一朵朵灼灼的桃花。

一曲舞畢後,大臣王公們紛紛拍手叫好,舉杯敬君。

晉王忽然輕輕拍她的衣袖,她向一旁望過去,隨即明白過來到他獻禮之時了,便整理思緒與他一同站起來走向大殿中.央。

身後跟著一扇千裡江山雙麵繡屏風,陸挽釵不動聲色地若有所思地望了那屏風一眼,燭火下屏風上的青山的頂部隱隱泛著不知名的微光。

她微不可查地一笑。

晉王牽著她的手,投過來的目光深情款款,陸挽釵也明白他的意思,也隻是微笑回應,夫妻二人走到殿中皇帝麵前,微微躬身行禮。

“臣攜王妃陸氏為陛下賀壽,特獻上千裡江山雙麵繡屏風一座,願陛下千歲長安、大周世代太平!”晉王躬身。

秦淵難得地輕笑一聲,剛想抬手叫他起來,陸挽釵平複胸中心臟的狂跳,努力壓製起來,將眸中的算計光芒儘數斂去後,正身抬頭直視皇帝,“妾晉王妃陸氏——”

“啪!”皇帝不經意瞥見她的容貌後,不禁手中的茶杯的都瞬間滑落,他鳳眸微微張大,瞳孔瞬間一震。

是她?!

晉王妃?她竟是自己親如兄弟的臣子之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