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番大費周章地在孤兒殘疾百姓中布施,緣由有二:
一則也是能幫則幫。
二則,萬一下個月宮宴上皇帝認出她,卻礙於她的身份不願做些什麼時,如此,她尚可憑這個,於秦淵心間續增幾分眷顧之意。
思及此處,這個計劃仍然還缺一個大助力。
蔣仰止打探到京城那邊,皇帝已然下令,命晉王尋回晉王妃,晉王也已接旨,且已派人來清河尋她,她如今這般拋頭露麵,不愁他們找不到她。
但重要的是利用此次機緣逐漸積累在皇帝心中她的委屈與痛苦之狀。
“嗯,青荇你先下去吧,今夜把門鎖好,不必過來侍奉了,我想獨自歇歇。”陸挽釵思及此處忽而抬頭吩咐青荇道。
青荇雖不解,可還是應聲照做,行禮而去。
望著青荇離開的背影,陸挽釵的眸光緩緩沉下來,門被吱呀一聲帶上後,她站起身來走向窗戶,“仰止。”
頓時那道黑影便再次閃現窗外。
“刺客……可安排妥當了?”陸挽釵望著他問。
蔣仰止慢慢點頭,“嗯,小姐放心。”他微微停頓一瞬,猶豫道,“小姐,此番又要傷您貴體,將軍……”
“世間給女子的活路本就不多,若仍舊維持現狀,不定建昭哪一年,你看到的隻會是我的屍骨,與其等死,不如冒險搏一搏,也許會有一條生路。”
陸挽釵凝視著他,又道,“況且,仰止,我還有父親和妹妹呢。”
這話音落後很久,兩人一直無言,蔣仰止微微歎氣一瞬,須臾,他才點點頭,“屬下明白。”
“晉王車駕約莫明日到。”
她點點頭,慢慢扶住窗子,輕輕將其放下,蔣仰止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她眼前。
轉身一刹那,她眸中的那抹柔色瞬間消失殆儘,一點也再看不出來,她打開一旁桌上的金絲檀木方箱,一把刀靜靜躺在裡麵。
她拔出刀,刀刃在燭光映照下露出凜凜寒光,她盯著這冰涼的刀刃,在裡麵也望見了自己的雙眸。
那雙眼睛裡浸著寒意,她微微咬著嘴唇,狠心用刀劃向自己胸口處,在那原本應該被箭穿過的地方又劃下兩道刀痕。
她忍不住微微呻.吟著,臉色唰一下便慘白起來,黛眉蹙在一起,眉心緊皺,雙眼顫著闔上,連吐息都散發著微微的顫意,額角迅速沁出冷汗來。
她的手哆嗦著,連刀都要拿不動,“桄榔”一聲,那刀便脫手落在地上,發出醒目的聲音,她後退兩步,將燭台推.倒。
“來人……”陸挽釵虛弱地向外喊著,手慢慢垂下來。
外麵的蔣仰止得到信號,立即大喊一聲,而後迅速拔劍,“來人,有刺客,保護王妃!”
“有刺客?”
“在那邊,走,追!”
“保護王妃!”
“……”
一時間整個禪院迅速進入警戒狀態,裡麵一團亂,青荇慌張推門進來時,便看見陸挽釵跌坐在地上,胸口的衣料已然被劃破,鮮血淋漓,血已經滲出來,將整個胸口染紅。
青荇沒見過這般場麵,登時慌了神,“王妃,王妃您怎樣了王妃!”
“傳大夫,快去請大夫啊!”青荇衝著外麵人喊著。
禪院這邊燈火通明,瞬間驚動整個拂光寺,一時間,流竄的“刺客”在佛寺的消息超便在留宿的香客中傳了個遍。
晉王妃陸氏在此處、並且重傷的消息也不脛而走。
高門貴女與夫人們登時嚇飛了魂,膽戰心驚地在禪房中守了一整夜,一宿未曾闔眼,外間各家侍衛家丁輪番巡邏,徹夜未停。
“母親,這刺客真的還在流竄嗎?”
貴夫人抱住小女兒安撫道:“沒事,咱們有護衛,月兒跟母親都會沒事的。”
可即便如此,那少女仍舊心驚膽戰,知道被母親蓋上被子哄著睡著。
而陸挽釵這邊的禪房中,守衛也愈發森嚴,大夫提著藥箱進進出出,血水被侍女端著來回去倒,同時還有重新端上來的清水。
這些大夫中,有不少是被晉王府的侍衛強行提來給陸挽釵診治的,畢竟她再不受寵,也是個命婦。
先前遇刺幸虧王妃隻是昏睡,並無大礙,若在此處真的讓她死了,後果不堪設想,且這責任也不是他們小小侍衛能擔得起的。
身體萬分沉重,胸口的傷似乎已然被侍女包紮好,藥效逐漸起來,令陸挽釵思緒漸漸飄散起來,漸漸聽不清外間的喧嘩吵鬨。
她第二日醒過來時,第一眼見到的便是青荇,她的手指微微動了動,嗓子乾得可怕,幾乎說不出話來,隻能張了張嘴,發出一個低低的嘶啞的聲音。
青荇頓時發現她已然醒過來,眼淚幾乎都要流出來,“王妃您可算醒了,真是嚇死奴婢了!”
“水……”
聽她這話,青荇才反應過來,立馬走過去給她到了一杯茶水,又走到床榻邊上將她小心翼翼地扶起來,慢慢將水喂給她。
一杯溫茶下肚後,陸挽釵的嗓子也潤澤幾分,“什麼時辰了?”
青荇眸中含淚道:“辰時,王妃您已經昏迷一整夜了。”
“我昏迷時,外間可有什麼消息?”陸挽釵問。
“刺客聽說已經跑了,寺中也算暫且安寧幾分,但是您的傷……”
青荇眼見便又要哭出來,陸挽釵蒼白的唇輕輕上揚起來,心間一軟,抬手撫著她的發髻,“哭什麼?我又不是死了,再哭便不漂亮了,我們小青荇這麼天生麗質,難道甘心變醜?”
“青荇。”陸挽釵盯著她,“你從小跟著我,於我而言就是親人,我會護著你的,日後給你買兩處宅子,你便自己過自己的小日子去吧,嫁人也好做生意也好……”
“王妃……”青荇眸中的淚倏地落下來,“奴婢不要什麼宅子,隻要一輩子陪著王妃,晉王府是吃人的地方,王妃孤單柔弱,若奴婢不在,豈非又要受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東西欺負?”
聞言,陸挽釵的手微微一頓,“好了,我有些餓,可有點心?”
聽她如此說,青荇才反應過來,忙到外麵去端回一盤東西來,陸挽釵望過去,卻見那黑瓷小碗靜靜躺在木托盤上,清粥的氣味頓時飄入鼻尖。
“王妃,大夫說您身上有傷,不宜吃太過油膩之物,吩咐我們給您用些清粥便好。”
望著這熟悉的清粥,陸挽釵一時有些恍惚,之前這清粥她也是沒少喝,甚至秦淵還親手給她喂藥粥,隻不過那喂藥……
她耳根悄悄爬上幾分緋.紅,頭皮頓時一陣酥意擴散,但隨著麵前遞過來碗的那雙手,這感覺便漸漸消散下去。
她接過藥碗,慢慢地喝著,一股熱意頓時滾到腹中,正喝到一半時,門外侍女進來回話,她詫異坐好,用手帕擦了擦嘴邊的水漬。
“王妃,魏老夫人求見。”
陸挽釵頷首,“請。”
那通傳侍女下去後,陸挽釵又望向青荇,“不喝了,先拿下去吧。”
青荇收好粥碗下去時,正好與那迎麵走來的魏家老夫人擦肩而過。
她悄悄瞥了一眼這位老夫人,隻見她蒼白的發髻上插著幾根素簪子,除此之外並無其他首飾,連衣衫都是玄色的窄袖滾銀邊的暗紋褙子。
唯一貴氣點的可能便是那疊穿的對襟妝花緞不對花寶相花紋的半臂,同樣長至腳踝處。
縱使穿著極為低調,可還是能令人感覺到這婦人絕非普通深宅婦人。
那眸中自有一種銳利眸光劃過。
“我身有重傷,原本老夫人前來,晚輩是該行禮的,還請老夫人莫要怪罪。”陸挽釵帶著歉意地向魏老夫人頷首,“老夫人請坐吧。”
下人立刻搬來小凳供魏老夫人坐下。
“王妃嚴重,老身不過是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哪敢受王妃一禮,這不是折煞老身了嗎?”魏老夫人笑著。
陸挽釵沒接話,隱隱也能感受到這魏老夫人的來意,不過是刺探晉王府,再者便是方懷玉的事了,先前她的前戲已給足,這魏老夫人便自然上門了。
“王妃可要好好養病,莫要落下病根才是,不過這刺客也真是無法無天,竟真讓他們摸到王妃下榻之處,還將您重傷,可見這背後之人實在居心叵測!”
魏老夫人這話明裡暗裡藏著試探之意,陸挽釵卻在等著她的下一步,她半垂下眼簾來,眸色淒淒,“無論如何,這刺客已被趕走,咱們一應女眷們也可安心了。”
見她這般神色,那魏老夫人眼睛微眯,似乎在思索著什麼,半晌,才又開口道:“說起來,您前幾日身邊那位方姑娘怎的不在?”
“不瞞您說,老身前幾日上香時偶然碰到過她,王府出來的人果真氣度不凡,不知王妃今日可否讓她出來,也教教我老婆子的丫頭。”她頓了頓,瞥了一眼自己的丫頭,“也讓他們手腳麻利些。”
這卻讓王妃陸氏犯了難,她微微咬起自己的下.唇,“這……老夫人您有所不知,玉妹妹並非王府的侍女,是王爺之前救過的孤女,婆母很喜歡她,一直當成女兒般養。”
“此番讓她穿丫鬟服也是圖個方便,我也待她如親妹妹般,所以……”
她露出一個為方懷玉著想的模樣,臉上有些為難之意。
“這……那是老身唐突了。”魏老夫人觀她神色,忽而又道,“王妃臉色有些不好,還請您保重玉.體。”
“啟稟王妃。”門外突然進來個侍女,一進來便向陸挽釵行禮。
陸挽釵狐疑地望過去,“怎麼?”
那侍女恭敬回答:“王爺奉帝命帶王妃回京城,如今王爺車駕已到清河,請王妃早作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