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守正回來的時候,看到破廟前散亂的屍體,眉毛都沒有動一下,就像看到一堆雜草,無法引起這些屍山血海裡出來的人絲毫波動。
和他一起回來的李氏也隻是避開眼去,忙不迭的關心宋時有沒有受傷,知道沒事後才放下心來。
作為動手的賀章更是沒有半分心理負擔,活蹦亂跳的指導宋時紮馬步,他天生神力,看不慣宋時這一推就倒的樣子,下了力氣給她監督。
反而是宋時用儘全力才能忍住想吐的衝動,隻能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用運動清掉腦子的內存。
吃過早飯,他們很快就出發了,經過半天的路程,賀守正帶著她們到了一處紅巾軍的營地,原來之前賀守正父子是去探路的,不小心和其他隊友分散了,好歹是又找回來了。
不過說是營地,其實還比不上宋時軍訓的時候來的整齊,就是散漫的一大群人在窩在附近的山穀裡,遠遠看著倒是很壯觀,不過紮營的門口守衛還算合格對了暗號問了幾句情況才放她們入營,把他們和旁邊的流民隔開。
據賀章說,他有記憶開始就跟著父親混在流寇大軍裡過日子,從這個匪營到那個大軍,口號倒是一個比一個大,有時候莫名其妙的就跟著打進了縣裡搶錢搶糧,有時候還在半夜睡著,頭頂的老大就又換了個遍,還有那種對麵打生打死,回頭兩邊的老大直接稱兄道弟合在一起了,遇上朝廷軍就一哄而散,流浪幾天再加入另一個流寇團隊。
“不過紅巾軍倒是和之前的不太一樣。”賀章帶著自己新收的小弟,和同隊的人打了幾句招呼,一邊去夥房領吃的和紅布,一邊給宋時介紹。
夥房的人顯然是和賀章認識,兩人對了個眼神,往賀章的碗裡倒的粥,明顯比前麵的人濃稠了些,餅子也大了一圈,宋時看著手裡粗糙乾癟的餅子和野菜粥,確實是不錯的夥食了,和同時代的其他的流民比。
“怎麼不一樣?”宋時知道不能以自己的標準和這個時代的軍人比,但是實在看不出這些人和之前的流民的區彆。
賀章咬了一口餅,呸了幾聲道:“你知道的,大魏開國的太祖起事之前待過一個叫紅巾軍的起義組織,所以這位首領號稱天下大亂,紅巾軍就會應運而生,繼承大統,乾脆取名也叫紅巾軍。主要是他們居然一天給兩頓飯,一年了,目前還沒斷過糧。嘖我之前待的地方,三天兩頓吊著氣就行,一天能給一頓的就不錯了,那是要打仗的時候才能給兩頓。”
“而且為了證明自己是應運而生,攻打城鎮的時候,也不傷平民,隻是把城裡那些貪官和富戶洗劫一空了,之前裡麵還有個舉人先生,晚上的時候會來給我們講故事,教我們識字,不過上次攻打曲城的時候,他倒黴被流箭射中沒了,總體來說挺講規矩的。”
宋時有些驚訝,難怪之前那些平民看到賀守正和賀章衣袖上的紅布,雖然有些害怕但是沒有拔腿就跑。
紅巾軍的行為已經明顯超出了一些流寇的邊界,有著向正規軍靠攏的趨勢,隻能說這個紅巾軍的首領,目光放的很長遠,行為也不一般。
“而且他們也許那些老弱病殘的流民跟著,就在外麵那邊,一天給一頓稀粥,起碼餓不死。你這樣的,如果不是我爹要帶回來,你最多也得去穀外待著等一頓稀粥。”賀章人還沒到營地就已經把手上的那個餅子吃完了,然後看著宋時還沒動的餅。
半大的小子正是吃窮老子的時候,宋時之前餓狠了,喝了粥其實就已經飽了,她把給李氏領的餅放進懷裡,然後把餅子撕了一半給賀章,另一半收起來。
賀章絲毫沒有客氣的意思,笑嘻嘻的接過餅子:“放心,我賀章絕對不白吃你的,回頭上戰場,你就跟在我後麵。”
宋時想著之前戰場上那葫蘆水和饃饃,笑了笑:“那就謝謝賀大哥了。”
賀章帶著宋時從旁邊人少的地方繞著走,而旁邊不遠處就是流民的聚集區,遠遠的,宋時還看到了幾個熟悉的身影,之前在廟裡的一大家子,人少了幾個,不知道遭遇了什麼,身上也越發狼狽了些,正圍著發粥的隊伍,在說什麼。
似乎是發生了什麼爭執,那哭喊聲連宋時都聽到了。
她和賀章對視了一眼,湊過去看了一眼,就看到昨晚晚上還在對著她的饃饃嘴饞的小孩,此刻躺在他母親的懷裡,一臉青白之色,還在努力的喘息著,發出哢哢的嗚咽,而他的母親正撕心裂肺的哭喊。
一邊喊著紅巾軍殺人了,粥裡有毒之類的話,一邊搖晃著小孩,而那個小孩已經一點反應都沒有了。
原本發粥的紅巾軍成員麵對小孩家人一擁而上的人也有點懵,
旁邊是或同情或漠然或看好戲的圍觀人群,卻都是袖手旁觀。
衝突一觸即發!
賀章眉頭一皺,在流民群裡混過的他一眼就看出小孩是吃東西的時候被噎到了,但是紅巾軍的大夫上一次打曲城的時候就因為偷襲和那個舉人一起沒了,現在根本找不到大夫。
宋時喉間一緊,看著小孩麵色紺紫的樣子,想到昨天他看著自己的食物渴望的眼神,現在已經閉上了,而他放到現代不過還是個才上幼兒園的孩子。
抓著賀章的手忍不住緊了一下說:“我不確定能不能行,我想救他……”
她說完忍不住衝了過去,把小孩從母親的手裡搶了過來。
賀章動作比腦子快,也跟著上前,在宋時搶過小孩以後,抽刀擋在了她前麵,把小孩的家人擋在了刀前,雪亮的刀鋒閃的眾人衝過來的腳步一頓。
“我弟弟是好心想救這小孩,你們汙蔑紅巾軍害人,是想試試我的刀快還是你們的手快嗎?”他擋著眾人,臉色冷漠的像冰,讓人絲毫不會懷疑他手上的刀下一瞬就會砍過來。
宋時從背後抱起小孩,一手握成拳頭放到他的肚臍上方,一手按在自己拳頭上,然後突然向著小孩的腹部往上用力,好像要把他抬起來一樣。
如此反複的幾下,眾人都看呆了。
宋時滿頭的汗不斷滴下,她滿腦子回憶著看過的視頻裡麵的急救手法,深怕自己做錯任何一步,導致失敗。
時間仿佛變得無比漫長。
終於小孩在宋時的折騰下,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一個圓滾滾的東西從他的嘴裡吐出來,掉在地上,是一枚棗核。
而他原本青白的臉色迅速漲紅,大聲的哭了起來。
宋時脫力一般鬆開了小孩,跌倒在地上。
眼看著小孩似乎正常了,賀章收刀回鞘,扶起手腳發軟滿頭大汗的宋時:“厲害啊!宋時,沒想到你還有這一手。”
這時小孩的家人才回過神來,一擁而上抱住了還在哭的小孩,連聲的感謝著宋時。
宋時撐著賀章才站起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行,我隻是書上看的,但是如果我不動手,這個小孩一定會死。”
“不過下次先和我通個氣,不然你這樣往前衝,小心被彆人打死,不是誰都有我這麼厲害的刀的。”賀章摸了摸自己的刀柄。
宋時有些不好意思,居然被一個小孩教育了,不過自己剛剛確實腦子有點發蒙了,血氣上來就衝了,兩輩子真的活到狗身上了,但是她倒也不後悔,畢竟是一條生命。
賀章看著抱成一團慶祝劫後餘生的人,背著脫力宋時往回走。
雖然看慣了生死,但是能活,誰又願意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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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營地,賀守正接過賀章遞過來快涼透的餅:“怎麼這麼久?”
賀章繪聲繪色的描述了一段宋時救人的行動,賀守正的手下也紛紛圍過來聽他吹,看著眼前這個不起眼的小不點,其中一個大漢道:“我還以為這小孩是給小章準備的親兵呢,沒想到還有這麼一手。”
另一人道:“就算是預備的親兵也太小了,我還以為是賀老大想收個義子呢。”
“嗐,小孩子啊長起來不就這兩年,小章前兩年也就這麼高。不過讀過書的小孩確實不一樣,宋時看起來比之前的舉人還有範。”
旁邊的李氏聽的驚訝不已,擔心的看著宋時。
本來看到賀章背著宋時過來的時候她就有些欲言又止,這個世道,如果執著於男女之彆,那麼兩個人可能都活不下來,但是宋時的身份終究和她不一樣。
宋時安撫的握了握李氏的手。
賀守正看著李氏的神色,順勢問宋時:“你爹說,腿上綁布條緩解行程腿部不適的想法是你提出來的?”
他昨晚的時候就看到宋立在整理布條,今天出發的時候更是觀察了一路,感覺用處還不少。
宋時點了點頭,她也是做自媒體找資料的時候看到的,紅軍長征的時候都是弄了綁腿,可以防止長途行軍的時候腿部靜脈曲張和酸痛,防止野外毒蟲叮咬。
“但是不能一直綁,晚上必須鬆了,不然腿會壞的。”宋時看到賀守正若有所思的眼神,連忙又加了一句:“而且遇到有人受傷,也可以用布條止血或者把人綁身上背回來。”
“能救小孩,還會止血?你會醫術?”賀守正看著眼前小孩,有些驚異。他隻是覺得這個小孩不太一般,如果會醫術的話那可是真的撿到寶了。
宋時梗了一會兒,雖然很想,實在很難冒認這個頭銜,隻好說:“我隻是以前在書上看到過一些記載,肢體大範圍出血的時候,可以用布條捆住出血地方的上部,阻止血液流出,再就醫,但是也不能太久,血管會壞死的。”
宋時搜腸刮肚隻怪自己當初找資料的時候隻是草草掃了幾眼,根本沒記住多少。
賀章咕噥了一句:“原來書裡學的東西這麼厲害嗎?怎麼張舉人教的那麼無聊。”
宋時心虛:“都是雜書,都是雜書……”
反而是李氏無聲的歎了一口氣,既怕宋時太引人注意暴露身份,又怕自己太無用拖累了宋時。
賀守正還想再問,卻聽到旁邊的一個人突然躥出來,對著宋時問:“你會止血救人,那書上有沒有說怎麼開藥治高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