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斂眨了眨眼,不知出於什麼心態道了聲謝。
女人的臉肉眼可見的綠了。
溫斂這邊的動靜自然有人察覺到,他揶揄地笑了下,然後事了拂衣去。
深藏功與名。
一群玩家呼嘯而來,女人的工作量翻了好幾翻。
她將黃色票據本翻得飛快,長指甲愈發瘮人。
有了溫斂的助力,玩家多少知道了自己的批次,除了幾個既沒來問批次的運氣又差的玩家,沒什麼人在這一批被淘汰。
然後就到了溫斂這批。
他問完批次直接在06車廂找了個空位坐著,根本沒回自己的車廂。
所以當廣播說“請下一個批次的乘客按序前往餐廳用餐”時,他成了第一個站起來的人。
這人並沒有當排頭兵的自覺,根本不與其他玩家成群,兀自往前走。
舒雅說的不錯,餐廳就在服務台另一邊。
就是和溫斂想象中出入有點大。
餐廳很亮,很寬敞,乍一看甚至有一種不在列車上的錯覺。
一排排的頂燈精致又華美,連天花板都是鋥亮乾淨的。
桌椅排列的分散,目測能容納三四十人。
每一套桌椅都是乾淨漂亮的,上麵的餐具潔白,鑲著優雅貴氣的金邊。高腳杯裡盛著三分之一的葡萄酒,在燈光下幽幽透著豐富的奇異色彩。
溫斂隨便挑了一個位置坐下,低著眉不知道在想什麼。
這裡太乾淨。
如果舒雅說的是真的,那些人打掃的動作未免太快了。
屍體,血漿,在這個一覽無餘的大廳裡。
沒留下任何痕跡。
小眼睛的男人很快到來,身後還是跟著一群跟班。
這次的跟班換了打扮。
男人說:
“一共有三個批次的客人,你們是最後一個批次,請按序就餐,保持安靜。”
玩家幾乎都到齊了,空曠的大廳登時滿滿當當。
服務生穿搭的人們魚貫而入,每個人手裡都端著餐盤。
餐盤裡是一些時蔬和肉,擺出很精巧的造型。
一個女人在溫斂麵前站定。
然後將手裡的餐盤放在了他的桌子上。
溫斂看到了她塗紅的指甲。
你們NPC還流行兼職?
看出他眼裡的疑惑,女人冷“嗤”了一聲,音氣挺不屑。
還挺傲?
溫斂拿起餐叉和刀,打算吃東西。
突然,他想到了什麼,放下了餐具。
領頭的男人不知從哪裡找到了一張名冊,展開了開始念序號。
果然。
溫斂:
你大爺的。
這是要揭000的老底啊。
他飛快站起來,摸到門口,麵色不改眼都不眨地湊到男人耳邊,聲音極小語速飛快:“我去上個廁所,編號000。”
男人像是聽見了,點了點頭。
溫斂朝紅指甲的女人那邊看了一眼,露出了一個促狹的笑:“~”
女人:“……”
她想罵人。
溫斂人不在場了,點名什麼狀況自然也就不知道了。他在臟汙的廁所苟了幾分鐘,大搖大擺地回到了餐廳。
玩家們沒有幾個看他的。
他的心落下一半,看了這傻缺副本沒神經到一點活路不留的地步。
然後溫斂就看到了那個塗著紅指甲的女人。
她的眼神陰惻惻的。
得了,這姐姐被他得罪了好幾次,大概已經記恨上他了。
但他長這麼大,最不怕的就是被鬼記恨。
用餐結束,溫斂並不急著回04車廂,他跟著彆的玩家穿過了餐廳,然後來到了餐廳儘頭的07車廂。
07車廂的排布和其他車廂沒什麼區彆,隻是空座更多。
也是,在沒有人先行帶路的情況下,這些玩家是不會貿然行動的。
不行動當然就是被淘汰,很簡單的規則。
他剛剛在廁所並非什麼都沒乾——餐廳的廁所和其他廁所裝潢不一樣,顯得很新,新的怪異且不協調。
——他從洗手池下麵摸出了一枚骨頭。
骨頭又細又小,他常年和屍首鬼怪打交道,一摸便知。
是一個孩子的指骨。
仔細觀察的話,甚至能看到上麵淺淺的,幾乎看不清的裂痕。
是受傷了嗎?
為什麼隻有一小截骨頭,其他的呢?
溫斂用車票包住指骨,小心地放進了衣兜裡。
線索太亂了。
五顏六色的木頭碎屑,字跡稚嫩的日記殘頁,破損的小孩指骨,還有他這個不知有什麼作用的000號……
他想不通這裡麵有什麼關聯。
溫斂低頭往前走著,一不小心撞上了一輛推車,他側身避開,隨意地看了一眼。
上麵是排列的整整齊齊的小孩玩具。
他隨手拿了一個,語氣輕飄飄得聽不出情緒:“怎麼賣的。”
推手推車的乘務員指甲鮮紅如血。
溫斂抬頭,看見了對方麵無表情的臉。
她的眼裡什麼情緒都沒有,溫斂卻莫名看出了無語。
“……”
又是這位姐姐。
溫斂樂了:“你們列車上的人都跟著老大擺pose了?”
係統的聲音突如其來,有點悶。
“副本正在升級建設中,npc短缺,請玩家見諒。”
您到是不藏拙,有什麼話放什麼屁啊。
女人不回應他,悶身推著車往前走。
於是溫斂理所當然地把那個玩具揣進了自己兜裡。
那是一個酒吞童子,日本神話中會吃人的妖怪。
它的造型奇特,一麵是俊美的少年,一麵是醜陋的惡鬼。
它長得顯眼,擺放的位置更顯眼。
不知道那姐姐什麼時候能發現這東西丟了。
溫斂不是什麼手賤的人,他隻是覺得奇怪,明明車上沒有一個孩子,乘務員還推著推車賣玩具。
過於不協調了。
若說這是為了和現實的列車相吻合,那也太扯了。
而且這個紅指甲一次又一次出現,肯定是個重要的npc,查票,進餐,售賣玩具……
呃……怎麼看怎麼像副本人不夠隨便拉來充場的。
溫斂的手無意識地放到了酒吞童子身上,惡鬼一麵的獠牙很尖銳,劃破了他的指尖。
有什麼東西在吸他的血。
他拿出玩具,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手指,上麵多了一道已經愈合的劃痕。
玩具在灰暗的燈下顯出了不一樣的色彩,溫斂眨了眨眼,童子恢複了方才的顏色。
好像那一切都是他的錯覺。
錯覺就錯覺吧。
溫斂也不覺得這童子暫時有什麼用。
他的殘頁沒集齊,劇情更是一頭霧水。
遊戲又打定主意一般不告訴他往哪個方向去想。
還能怎麼辦,摸瞎唄。
倒也不全是摸瞎。
他往07車廂去的目的很明確——他想知道07車廂發生了什麼。
本來他覺得07車廂應該死了很多人,畢竟服務台在餐廳的另一端,一般人應該不會這麼快跑餐廳那頭找線索。
可一進來,竟是比他想的情況好很多。
——000號玩家勢單力薄,身旁還有個柔柔弱弱的拖油瓶,一個人實在擔不起推劇情的大任,來這忽悠人來了。
他還在觀望,眼前有陰影覆下,視野暗了暗。
愣神的片刻,一隻手探過溫斂的腰,伸進了他的衣服口袋裡。
對方摸出了那隻酒吞童子,語氣懨懶,帶著微不可查的揶揄:“手還挺快。”
溫斂抬頭。
眼前的男人身量高挑挺拔,五官優越,褐色的眼睛盯著人時,透著幾分興致缺缺。
哪怕是強搶東西,也顯得隨意。
他身後聚了三五個人,在小聲又激烈地討論著什麼。
溫斂伸手要拿回童子,但實在寡不敵眾。
寡是他,眾是那個男的。
鬼差大人不承認自己打不過對麵。
半分鐘後,他被對方從背後反扣住雙臂,壓在了座椅上。
那男人身量高,體格也不弱,手肘抵在溫斂的蝴蝶骨上,磨得他生疼。
溫斂平日行事全靠法力,小身板脆弱得很,一點翻身的機會都沒有。
他險些氣岔氣,開始胡言亂語:“遊戲進度一天就推了那麼一點,你真的不著急嗎?缺失的日記殘頁,不完整的木屑,莫須有的小孩……
“如果真的各自找各自的線索,真的來得及嗎?
“離列車出事不遠了吧。”
他信口胡謅,卻清晰地感覺到對方卸了勁。
溫斂了然的同時又有些不甘心。
——對麵意會到了他的意思。
換句話說,這群人知道的比他隻多不少。
有點挫敗。
趁男人鬆勁,溫斂掙開了束縛,轉過身子,墊起腳從男人手裡拿回了酒吞童子,藏寶一樣揣進了口袋裡,捂得死死的。
付呈歸對這童子沒興趣,對這個廢物點心更沒興趣,但“出事”這句話,確實說的讓他有些意外。
他伸手:“001號,付呈歸。”
這是要認識一下的節奏了,溫斂識趣地握了一下他的手,然後飛快地鬆開:“059號,溫斂。”
他終於還是胡謅了一個編號。
旁邊有個麻子臉笑出了聲:“原來是個編號倒數的小廢物。”
廢物你爹。
溫斂麵無表情。
原來這號是按實力排的。
他想起了舒雅。
003,柔弱?
怕死?
舒雅估計早就知道他在過第一關了,才這麼騙他。
怪不得她有殘頁,還有車票。
原來是老玩家了。
溫斂想了想當時他高深莫測說“第三關”的樣子,覺得自己可以切腹自儘。
付呈歸開口,神色懨懶:“所以暴風雪什麼時候來?”
我怎麼知道。
溫斂目瞪狗呆。
他從口袋裡掏出了那兩團殘頁,遞給了付呈歸。
“我暫時隻有這個,出事是我推的。”
什麼推的,其實就是瞎蒙。
付呈歸接過,快速展開。
麻子臉也同樣從衣兜裡摸出兩團殘頁。
“恭喜玩家發現係統隱藏物品‘我’的日記殘頁1,4。”係統在溫斂腦子裡說。
“2002.1.18
今天放寒假啦,明天是我的生日,爸爸說帶我上班,讓我看看(塗黑)是怎麼工作的。
我好開心。
2002.1.23
我看到爸爸的桌子上有我的相框,爸爸說他賺錢的動力是我和媽媽。
我愛爸爸媽媽。
2002.1.27
爸爸給我買了好多(塗黑),乘務員叔叔給我買了好幾個(塗黑),男孩子玩什麼(塗黑)嘛。
好吧我喜歡(塗黑)。
王叔叔真好啊。
2002.1.28
天氣越來越(塗黑)了。
列車好像(塗黑)。
爸爸和乘務員叔叔的表情都很(塗黑)。爸爸說我們(塗黑)了。”
紙張被拚在一起,什麼也看不出來。
溫斂想起了什麼:“王?”
那有一群跟班的乘務員不就姓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