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外麵看，萬神窟是一座密簷式塔。但內部，其實是一個巨大的洞窟。這裡沒有高台香燭蒲團，也沒有木質建築。上是溶洞頂，流動著雲層一樣的光。四周石壁上畫著曆代掌門名修的神像。下麵，則是一汪靈泉。

窟頂被砸出幾個大洞，月光漏進來，照得洞內灰蒙蒙。借著昏暗的光線，山月看見洞內壁畫開裂，碎石遍地、一片狼藉。而靈泉隻剩下河床。

上次進來，靈泉水起碼一臂深。

短短幾日，靈泉完全枯竭麼？還是因為地震把泉水震沒了？

她希望是後者，靈泉水特殊，因外力流失還能再生，若是前者……

山月不敢想下去。萬神窟儘頭，所剩無幾的泉水不斷往下灌，淅淅瀝瀝如同雨聲。她過去查看，走了兩步，忽然意識到哪裡不對勁。

薑麟說一半神碑被埋，還有一半呢？自己進來到現在，可是一塊神碑都沒看見。

她四下尋找，還沒如何，僅剩的洞口也被滾石埋住。萬神窟內伸手不見五指，黑暗中，依稀可以聽見輕微的摩擦聲，好像石塊在地上拖行。

洞內隻有她一人，還有什麼東西在動？山月散出燭龍符。幽藍火光亮起，原本空無一物的石窟，赫然出現數道黑影，這些影子又高又大，高處弧度往中心壓，好像無數塊即將傾倒的巨石。

她心中一驚，以為是亂石的影子，可是燭龍符位置高，照著地麵的石頭，影子的位置應該低才對。還未分辨這些影子來自何方，燭龍符突然熄滅了。萬神窟再次陷入黑暗，但很快，遠處亮起一道不知名的光。這道光和燭龍符一樣，閃得快，熄滅也快。借這一瞬間，山月發現那些黑影換了位置，移到自己右前方，且越來越近。

她持劍戒備，同時壓住玄鶴劍，不讓它泛起寒光。

洞內隻有水聲，和自己的呼吸聲。一股似怨似鬼的氣息，隨著萬神窟完全被封，這股氣息愈發濃烈，壓得人胸口發悶。正思考要不要再扔燭龍符，不知名的光又閃了閃。

這次滅得更快，不等辨認方位就消失。不過，僅憑兩次閃動，山月已經猜出那是什麼光。

她有些惱火，某些人什麼場合都追。可是惱火的同時，心裡生出一絲不舍。

她站定原地，玄鶴劍也收了回去。

果然，她很快被人抓住手腕：“師尊！”

這兩個字很含糊，李溋抓住山月時，山月同時捂住了他的嘴：“你為何在此！”

李溋理所當然：“我自然是跟您進來。”

山月鬆開他：“輕聲！裡麵有東西。”

李溋壓低聲音：“我知道。”

說著轉了圈未銘劍，攬住山月的腰，帶著她轉了個角度，道：“看前方。”

下一刻，未銘劍青光大盛，無數黑影圍在四周。然而，這些黑影不是彆的東西，真的隻是影子。

李溋道：“不是彆的東西，是神碑。”

平日裡豎立各處的神碑，此時聚在一起，上上下下懸浮，好似一塊巨大盾牌。這些神碑有大有小，察覺到靈氣，碑身滲出絲絲黑氣。李溋眼疾手快，一道劍光橫劈出去，那些黑氣迅疾如風，頃刻追上劍光，將其吞沒！

見到這一幕，山月非但沒有鬆口氣，反而臉色大變！抓著李溋道：“走！”

話音落，一陣風當麵吹來，這風不像自然流動，更像一堵牆迎麵壓來！二人前一刻離開原地，下一秒，站過的地方就被巨牆砸中！碎石四濺，劈裡啪啦炸在耳畔。一擊之後，似乎判斷出沒有擊中。巨牆接二連三，毫無章法地攻擊彆的位置!

月溋二人在黑暗石窟中躲避，幾次李溋想用未銘劍，都被山月阻止。地上障礙物太多，師徒二人磕磕絆絆，終於一個不慎，被地上的石柱拌住腳。不巧的是，他們正跑到萬神窟儘頭。這裡因為坍塌，已經沒有平地。山月落點不巧，往黑暗裡掉下去，幸虧李溋始終扶著她。察覺師尊摔倒，李溋及時探身，一手撐地，一手摟住山月的腰，單憑臂力將她攔腰抱了回來。

落回平地，二人都鬆了口氣，鼻息交纏間，李溋呼吸急促，山月明白他害怕什麼，拍了拍他道：“彆怕。”

李溋蹭了蹭她的手，不等喘口氣。那股極強的壓迫感瞬間近身，下麵已是懸崖，二人無處可避！

千鈞一發之際，山月道：“跳下去！”

李溋道：“什麼？！”

雖然驚訝，卻對山月的話毫不懷疑，師徒順勢一滾，直接滾下懸崖。

沒有想象中的高空墜落，不過一人高的距離，二人便砸在地上。山月摔在李溋身上，落地後連忙去摸他的後腦，問道：“撞到了嗎？”

李溋搖頭，他後背劇痛，疼得懷疑愈合的鞭傷又裂開了，語氣痛苦道：“沒有……”

二人掉在一個極窄的平台，這麼一通折騰後，山月已經適應黑暗，她抬頭看了眼，隻見一塊又大又黑的神碑正探出頭，連忙提醒李溋：“進去。”

李溋也看見了，二人悄聲往裡麵躲。靈泉底部居然還有，裡麵曲曲折折，像個又長又窄的山洞。李溋一邊走，一邊回頭，洞口原來有微弱的光，如今似乎被什麼東西，完全遮住。

這裡，也就那些神碑會動會追了。那東西比洞口大，進不來。李溋道：“它們為什麼追我們？”

山月道：“餓了。”

李溋不解，山月解釋道：“吞靈。”

李溋低聲道：“吞靈……”

從他進來開始，說話就和平時不同。有些嚴肅，語調又輕又磁。二人停在一處轉角，見暫時安全，山月突然說：“你正常點。”

“嗯？”這個嗯字音調略高，李溋道：“弟子哪裡不正常？”

他平時說話似羽毛托著水珠，小心翼翼的同時，還帶著一絲不堪重責的委屈。山月恍然，那樣才叫不正常人，也隻有和自己獨處時才會。

“沒事……”

李溋不知道師尊的千思萬念，他專注萬神窟內的變故，道：“方才我進來時，未銘劍一注靈，就被黑霧圍住。那些黑霧吸走了我注入劍裡的靈力，這就是吞靈？”

山月點頭：“對。”

李溋道：“您說靈泉維持萬神窟，神碑平時受靈泉滋養？現在靈泉沒了，他們沒有靈力來源，所以吸食外來的靈力嗎？怪不得您不讓用劍。”

山月嗯了聲，沒有其他表示，李溋道：“地震把泉水震沒了，那……”

還沒說完，手指被山月攥住。她攤開李溋手心，抬手抽了一巴掌。

這一掌很輕，李溋佯裝吃痛，道：“……讓我看著師尊被困，不如殺了我。”

山月道：“現在我跟你都出不去，滿意了？”

李溋黏過去，不堪重責的語調又來了：“我們為什麼不順勢跳下懸崖，再禦劍出去呢？”

山月道：“這底下另有禁咒，比上麵的厲害。不管是神碑，還是我們，隻要碰到，就是灰飛煙滅的份，否則他們為什麼不出去。”

李溋道：“原來如此……”

他心裡有疑，萬神窟相當於祖宗祠堂，為什麼要對祠堂用那麼霸道的禁咒？

不等詢問，甬道儘頭那陣石塊摩擦的聲音又來了，山月嘖了聲：“往裡走。”

李溋道：“他們怎麼窮求不舍，師尊，既然能直接吞靈，為什麼還要砸死我們？”

山月腳步一頓，輕聲道：“他們恨我……”

李溋意外：“恨？”

山月不再多言，默默帶著李溋往前走，寂靜中，李溋自言自語道：“他們到底是神……還是鬼……”

山月未答，這個洞岔路口多，彎彎繞繞似乎沒有儘頭，山月在前，李溋在後，但很快他就察覺不對勁。

二人走得太順了，發現每次遇到岔路，山月從不猶豫要走哪條，他忍不住問道：“師尊，你對這裡很熟悉？”

山月道：“我在這裡生活了兩千年。”

李溋：“可是……這裡不是山體自然形成的洞窟嗎？要不是地震，它應該是封死的，外人進不來的才對。”

山月沉默片刻：“不是，是挖出來的。”

李溋一愣，不理解萬神窟地下，挖這麼一道迷宮要做什麼。萬神窟，和師尊身上，似乎有很多秘密。

不知走過多少岔路，山月突然停了。李溋道：“怎麼了？”

他以為師尊終於忘記走哪邊，可這條路直直向前，並沒有岔路。山月頓了頓，說：“這裡……這裡應該有兩條路。”

原本有路，卻沒了，李溋道：“是不是地震把路口掩埋了？”

說完他也覺得不對，如果被掩埋，這一路上其他地方，為何都沒有異常？他伸手摸石壁，忽然咦了聲。

“怎麼有字？”

山月：“有字？”

她跟著伸手，李溋抓過她的手，帶著她去摸寫字的地方。

兩雙手貼在一起，描摹凹陷的痕跡，李溋道：“似乎是個虞……”

不等他說完，有字的石壁突然往前移動！二人一怔，山月道：“這不是字！”

說完，立刻帶李溋折返，然而回去的路也消失了。那塊“有字”石壁越來越凸，山洞即將被阻斷。李溋當機立斷，趁路沒有完全堵住，拉著山月，向唯一的通道跑進去。

李溋：“路怎麼會突然消失？難道？”

山月道：“對，他們進來了。”

神碑進了山洞，和二人玩起捉迷藏，堵住了通道，李溋道：“好在還有這條路！”

山月卻道：“你猜為什麼有這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