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預報顯示宜市本周持續晴朗,迎來秋末最後的好天氣。
接送粉絲的大巴在高架橋堵了半小時,看架勢還得再堵半小時。林抒宜在某書帖子下發消息說自己還在車上,還沒發送就被後排女生戳肩,“姐妹。”
林抒宜回頭看,女生穿樂隊官方新出的限定衛衣,發繩和手機殼都是應援色,對著她欲言又止,被身邊朋友小幅度推了下,鼓起勇氣問:“你背的包很漂亮,可以要個拚團鏈接嘛?”
她一早就注意到同擔的包。說實話她一直不愛買野周,但前排這款帆布包顏色跟今年樂隊巡回主題色一模一樣,不像打印出來的藍色,深藍裡透著亮度,有明暗變化,像手工製品。
“這是我自己做的。”林抒宜說。
“果然!”女生眼睛一亮,注意到她腳邊偌大的兩個行李箱,立刻改口,“老師,還有現貨嗎,沒有的話什麼時候開團,咱們加個微?”
包裡本來也沒什麼東西,林抒宜思忖幾秒,直接摘下來遞給她,“送你了。”
“啊?”女生受寵若驚,“真的嗎?這是可以的嘛?”
“本來就是過來發物料的,”林抒宜掏出手機,“關注這個公眾號就可以。”見女孩朋友目不轉睛,她從挎著的蛇皮袋又拿出一個,“你要嗎?”
女孩朋友狂點頭,點開這個叫“當歸夜校”的公眾號,主要是非遺課程預約和一些手工展覽介紹,她接過包後問,“老師,你這個用什麼工藝印的啊?”
“型糊染。”林抒宜一頓,乾脆籠統道,“就是藍印花布,一種非遺工藝。如果你們有其他圖案想做可以去公眾號約課,給你們看下其他款。”
大巴停滯不前,一隅的熱絡很快引來大量圍觀群眾,十分鐘後,林抒宜就地建群,“我今天隻帶了三個款,你們放心,量大管飽,都是免費物料,隻要關注公眾號就行。如果想要其他款可以在群裡蹲下,我之後會開團。”
她補了句,“這個藍我不敢說跟巡演宣傳圖一模一樣吧,但至少——”
“不,就是一模一樣。”粉絲驚歎,“老師們的物料一年比一年高級,我去年還收過一個微型燈,你們是在賽博考研嗎?太卷了。”
同擔比她還堅定,林抒宜樂得成全,“不,是賽博戀愛。就不在車上發了,等會我去萬象城,感興趣的可以跟我一起。”
萬象城距體育場步行十五分鐘,是演唱會前粉絲互黑的聚集地。
量大管飽隻是噱頭,不多久林抒宜在攤位掛起群聊二維碼,朝繞了兩大圈的隊伍喊,“寶寶們,帆布包快發完啦,有需要的可以在群裡蹲蹲,下個月會再開團的。”
剛放下手機,就見一個胡子邋遢,背著包的中年男人又走過來,亮出公眾號主頁,“關注了。”
他伸手,林抒宜從頭到尾打量他,“嗨,你已經排第三次了。”
隊伍很長,他頻繁站前排,一看就是插隊老手。
男人一愣,凶巴巴喊,“什麼啊,我第一次排!”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一個大男人追全男團?”見林抒宜抿嘴猶豫,他換了副慘兮兮的語氣,“其實我是新粉,第一次來看演唱會,網上都說cracker粉絲很友好...”
軟硬兼施,對付看上去白紙似的學生氣乖妹,這點手段他屢試不爽。
他大咧咧伸手等著,沒想到眼前人麵不改色,聲線照舊很軟,“你把你的包給我看一下,如果裡麵沒我的帆布包,我就給你兩個。”
男人臉色微變,“什麼意思,你懷疑我?”
“沒有呀,我團也很多男粉的。你是因為哪首歌喜歡上cracker的?”林抒宜邊說,眼神示意他身後排隊的女生,那女生秒懂,趁他不注意拉開他背著的雙肩包拉鏈。
“是那首...哎我靠!”男人肩膀一緊,再回頭時,女孩已經從他包裡抓出兩個帆布包,用塑料袋裝著。她把東西扔給林抒宜。
“還要我請你走麼?”林抒宜冷靜道。
周遭視線紛紛,男人的臉漲紅似豬肝,趕緊拉上拉鏈,氣得唾沫飛濺,“你以為我稀罕這玩意?cracker誰不知道,主唱睡粉,前主唱抄襲,也就你們無腦粉絲把垃圾捧上神壇在這意淫狂歡——”
“這位——”實在聽不下去了,林抒宜打斷他,斟酌片刻,“男的。”
“你很自卑嗎?提到的兩位都是我團門麵,怎麼,因為人家年輕有才有錢備受小姑娘喜歡,而你隻是個醜陋小氣的男人,誰也注意不到你,你覺得自己應有的關注都被搶走了,還因為撈不到腦殘粉絲的小便宜,在這破防?”
“人到中年卻一事無成,老婆罵孩子嫌,又沒錢,不從自己身上找原因,找什麼地方撒野不好,來萬象城?”林抒宜簡直不可思議,“你不知道幾萬人體育場的年輕人都來這換物料麼。啊,你上了年紀應該不太懂,畢竟你還不知道,我團粉絲從來都臭名昭著,友好?”她麵無表情,“我們早年被叫做瘋狗你知道麼?”
礙於目前商場內的粉絲濃度,男人黑著臉,灰溜溜跑了。
小插曲引發不小議論,粉絲領完東西也沒走,時間充裕,她們乾脆圍著林抒宜同仇敵愾,大聊特聊。
聊到最後,話題又轉到傅斯嶼身上。
作為cracker樂隊的前任主唱兼吉他手,傅斯嶼曾是樂隊的靈魂核心。
橫空出世的天才創作人,詞曲一手包辦,樂隊成立初期前三張專輯均入圍金曲獎,僅僅兩年,憑借誇張的舞台表現力和作品質量從地下走到大眾視野,那時他才二十歲。
令人津津樂道的還有他的家世。母親是頂級學府知名教授,父親是傅家集團掌權人,六年前他離開樂團接手家族產業,如今cracker就簽在集團所屬經紀公司旗下。
組團十餘年,樂隊幾經起伏,積累一定的粉絲群支撐上座率,隻是離開售秒沒還有很大距離。所以一個月前林抒宜翻到首場秒售罄時特地查了下,才知道那一場的嘉賓是傅斯嶼。
“傅隊當嘉賓會唱什麼歌?”
“肯定是早期專!前三張!我天,過年了,多久沒聽過早期專輯的歌了。”
“前任現任相聚,這波保好看的。”
“我們楚寶又要氣死了,他本來就跟傅隊較著勁呢。”
“你們去向日葵打卡了嗎,”其中一個女生糯糯開口,“我是剛入坑的,聽說一定要去喝酒。”
向日葵酒吧是樂隊早期固定駐唱的清吧,貝斯家開的,見證樂隊從寂寂無名到大紅大紫,現在變成歌迷朝聖必經之地。
“好像是因為傅隊那會兒挺喜歡喝調酒師調的酒,哪款我就不知道了,那時候我還沒入坑呢。”
“我也沒,可惡,當年我就在他學校對麵念書,整個三年都不知道宜大有這麼個大帥比,我服了。”
粉絲嘰嘰喳喳你一句我一句,林抒宜從男人走後就沒再說話,兀自喝掉一整瓶冰水,想了下,才說:“他經常喝那兒的梅子酒。”
話音剛落,數道視線聚光燈似的刺過來,林抒宜解釋,“我入坑早,向日葵那會兒就追了。”
楊帆的消息過來,她起身要走,被剛才那新粉女孩拉住,“老師,你今天看台還是內場?”
“怎麼了?”
“啊,我第一次遇到這麼早的老粉呢,而且你剛才怒罵白嫖男真的很酷。我是看台555,如果老師也是看台我可以跟你一起進去嗎?我想跟著你多了解一點。”
“我內場,跟朋友約了,抱歉啊。”電梯下行,林抒宜轉身往樓梯去。
*
從主舞台側邊的台階下來,黃佳琪走進化妝間,抬頭瞥見傅斯嶼後迎上去喊了聲,“傅總?來這麼早。”
“傅總?”男人正在鬆領帶,聞言很淡地笑了聲,眼底沒什麼情緒,隨手從衣架拎了件風衣,“誰啊,不認識。”
說完還扭過頭跟化妝師商量他黑眼圈挺重,是不是得遮一下。
黃佳琪百感交集。
她作為經紀人帶著樂隊整整九年,前三年跟傅斯嶼很熟,那會兒他也年輕,全然沒少爺架子,直到他退團後接管集團。散夥鬨得很不體麵,後續樂隊重組,但人氣低迷被前司放棄,他又大手筆把團簽下,砸資源為他們提供最好的創作環境。
甚至包括今天演出的體育場,也是他出麵,最後才談攏。
老板跟她手下的藝人不可同日而語,更何況這嘉賓還是團裡第一次在這麼大場子唱,怕賣不出票,托她討來的。
男人西裝革履站著,聽說昨天彩排後立刻飛國外,今天下午才趕回來,雖然笑著調侃,也難掩風塵仆仆的倦態。當年那句熟稔的“斯嶼”,她也沒法脫口而出。
距離演出還半小時,團隊全員都在化妝間休息。
黃佳琪準備說點什麼把場子炒熱,畢竟團隊跟傅斯嶼近一年未見,等會做嘉賓可不能冷場,就見技師小劉匆匆跑進來,手裡抓了滿兜...物料。
“哪來的啊?”其他人被這堆花裡胡哨的東西吸引了。
“剛才在看台區問粉絲音響效果嘛,周邊粉絲就一個勁地塞給我!”小劉顯然很興奮,“你看看,咱們歌迷太有才了。”
“這什麼啊?”貝斯張捷凱舉起一張翻轉膠片,光影落在牆上時驚訝地啊了聲,“我去,有點水平。”
他仔細一看,圖上就一個傅斯嶼,糾結要不要拿這個起話頭,瞥到男人用手指挑起一個藍色包。
一張名片從半開的塑封袋掉出來,傅斯嶼撿起,他順勢偏過腦袋問,“這又什麼?”
傅斯嶼遞給他。
一張水墨畫名片,宣傳手工集市,製作皮影耳飾、竹筐、漆珠什麼的,聯係人印著林抒宜三個字,張捷凱腦袋閃了下,皺眉思索幾秒,又把名片轉過去。
“我說,這些東西都是沒授權的。”窩在沙發裡的主唱楚樹峰開了口,看向傅斯嶼,“我前段時間在粉絲群潛水,發現有黑粉開周邊團,結果卷錢跑路,金額不少。”
“傅總,你怎麼想?”
其實野周這事團裡很早就提過,早年也出過二創售賣猖獗,粉絲被騙的事,鼓手提出乾脆把侵權的一視同仁全告了,但考慮到這麼一刀切,很多法律意識薄弱但為愛發電的粉絲也會受牽連。
最後還是傅斯嶼拍板說算了。他嫌麻煩,而且當時團隊沒簽公司,沒人有精力管授權的事。
“就你手上那個藍袋子,前段時間剛截團,下個月又要開了。”主唱聳聳肩,“以前你們怎麼商量的我不清楚,但我希望咱們團的粉絲,至少得有基本的法律意識,也要為自己的行為買單。”
其他幾人各有想法,但藏著沒說,不約而同看向傅斯嶼。
黃佳琪也等他下決定。
男人還未換演出服,隻他一人拎風衣站著,其餘成員要麼坐要麼躺,視線起落,高下分出一道權力邊界。
他目前確實全權掌握著樂隊的生死存亡,所有人都屏息等著。而此刻,男人眼睫低垂,冷光燈傾灑,輪廓削薄而利落地投射在牆上,他指尖夾著名片,轉了一圈,丟在地上,“告吧,從這個包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