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種已至,百花凋零,民間舉行祭祀花神的儀式,餞送花神歸位。
距汴京城二十裡處,上元村百姓忙完農活,便把新收的麥子做成糧食祭祀農神,祈求來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村裡有條通往後山的小路,兩旁野草足有半人高,隨風搖擺著。
路上有不少碎石子,陸瓊隻好提起裙擺下山,身後的陸萱則拎著竹籃朝她追來,身上衣襟亂了不少,還喘著氣。
陸瓊幫她理好衣裳,好笑道:“看你急的,亂了發髻還要重梳。”
前些年陸萱個子才到她腰間,沒想到現在都跟肩膀齊平了,這時間也過得太快了,轉眼幾年又過去了。
都說汴京繁華,商賈雲集,她這麼久還沒去過城內。先是還未適應宋朝生活,再是要貼補家用,除去日常花銷根本攢不下錢。
可物價上漲,家中開銷變大,日子逐漸捉襟見肘,怕是沒幾年就撐不下去。
不過她最近見進城擺攤的越來越多,看樣子能掙不少錢?
迎麵走來一位婦人,粗眉大眼,拎著半扇豬肉朝她們打招呼:“陸小娘子,今兒怎麼還沒去花神廟呢,我家離姐兒早早就換新衣裳趕去送花神了。”
“去采青梅了,萱兒方才也念叨著要去送花神呢。虞娘您提著豬肉可也是要去祭祀?”
虞娘點頭,提起豬肉:“那你們忙去,到時見了我家離姐兒幫忙照看一下,回頭給你們割多點肥肉。”
油價貴,陸瓊家也買不起油,都是用肥豬肉來熬豬油,每回虞娘都會借機給她多割一些。聽到虞娘這樣說,她自然樂意:“多虧虞娘照顧了,照看離姐兒也是小事兒,虞娘莫擔心。”
又想起虞娘是上元村的屠戶,每日寅時便叫人把豬肉送往汴京城,想必知道不少城內的事。
陸瓊便叫陸萱先回家去,她跟虞娘再說點事。
虞娘見她神秘兮兮,眼睛瞪得更大,努力壓低聲音:“你找我是要說什麼?可是要借錢?”
陸瓊啞然。雖說她剛穿來時,家裡窮得響叮當,為了不餓死是跟跟虞娘借了些錢,但這錢早已還清。還有,她現在雖然不能大富大貴,解決一日三餐還是不成問題的,怎麼到了虞娘這,開口就會是要借錢?
不過也隻是心裡想想罷了。
她搖頭笑道:“想問虞娘進城怎麼樣?我最近打算去擺個攤謀個生計,好攢些錢給萱兒做嫁妝。”
這話也不算是借口,陸瓊對婚姻沒有強烈的願景,但陸萱的人生大事不能馬虎。加上時下流行厚嫁,有些人就就是到錢莊借錢也要給女兒貼上豐厚的嫁妝,彆人有的,她妹妹也必須有。
“這要看你做什麼生意,”虞娘歎口氣,“隔壁村也有進了城沒回過的,人人都道他發達了,可我瞧著倒像是沒掙著錢不敢回來。”
陸瓊也明白這個理,能掙錢的還是少數,但她還是想嘗試一下,跟虞娘再聊些家常就急忙趕回家。
芒種這日,除了安苗祭祀、送花神,還會用青梅煮酒,不是用酒來煮青梅,而是邊喝酒邊吃青梅。
陸瓊不喝酒,隻打算製成脆梅,既可以生吃也能做配菜,摘去青梅蒂,洗淨瀝乾水便端進屋。
家當不多,牆下隻陳設有盝頂圓角櫃,方桌上擺著泛黃的銅鏡,這還是她剛穿來時找工匠打磨的。
陸萱已經開始梳妝打扮,除了上元節、乞巧節,她最期待的便是送花神,可以換上最好看的衣裳,吃各種點心,還與二月花神節相呼應。
陸瓊上前替她挽了雙髻,插上幾朵石榴花:“院裡的夏枯草曬得差不多了,這幾日就能送進城。”
陸萱看向銅鏡,點頭道:“明天就可以叫人來,不過近來藥鋪壓價越發狠了,真氣人。”
陸瓊笑她眉頭皺在一起像小老頭,笑夠了才道:“算了,我明天自己去就成。”
陸萱轉過身來有些不解,眉頭越發擰緊,問她為何。
進城的人是不少,可更多的是一輩子都未離開過村子的人,不提進城花銷大,就是有心也走不開,連虞娘也是托人運豬肉,很少到汴京。
陸瓊也知道她心裡在想些什麼,可目前除了進城去也沒彆的賺錢之道:“想去汴京擺攤賣飲子,就算掙不了大錢也能夠溫飽。”
她前世學的中藥,畢業沒多久便趕上自媒體時代,發布製作藥膳的視頻,後來轉去做餐飲,開了家甜品店。現在她也想重操舊業,在汴京開食肆,沒錢盤鋪子隻能先擺攤。
聽人說現在城裡流行賣熟水,熟水也相當於後世的奶茶飲料,是用花葉類藥草果子熬製的,她這也勉強算是專業對口了。
陸萱當然是一萬個不讚同,她們汴京無依無靠,遇上胡攪蠻纏之人又該怎麼辦:“阿姐還是留在這吧,若是錢不夠,我們就多采藥去賣。”
陸瓊笑道:“你方才不還說人壓價狠。”
陸萱小聲嚷嚷:“這不一樣。”
見她眉間染上愁緒,陸瓊心下也一沉,按下她肩膀轉移話題:“你就彆想這麼多,還去不去花神廟了?”
還在憂心的陸萱聽到這話便驚呼,立即手忙腳亂把祭祀要用的石榴花、香燭帶上,還不忘催著陸瓊走快些。
花神廟在上元村幾裡外,供奉著十二月令花神。五月正是石榴花盛開的季節,繁華鮮豔似火,民間認為紅色能辟邪,便將石榴花冠以五月花神之稱號。
此時廟前已有不少女子聚在一起談話,手裡無一不是拿著石榴花的,還有的小娘子身上穿著石榴裙,好生嬌豔。
陸瓊取來一根彩線係在廟前樹的枝頭上,微風拂過,滿樹繡帶飄起,心情也跟著愉悅幾分。
旁的娘子走上前來:“瓊姐兒今年可有十八了?”
來人是何六娘,最愛給人說親,與另一媒婦王婆子向來不對付。她這些年都避著她們走,沒想到今兒還是撞上了
陸瓊隻能笑道:“來年便是十八。”
何六娘立即拉著她的手,問她楊家小郎君如何,年僅二十,家裡有三十畝地,一頭牛,上邊有兩個姊妹,平日靠打柴為生,還說對陸瓊來說是門尚好的親事。
陸瓊笑著回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她無父無母,何六娘也沒法強逼她答應,隻能搖頭離開。
時辰一到,準備祭祀,眾人將石榴花的花瓣拋在空中,落到地上,寓意送花神歸位。回去路上還能見到地上殘留的石榴花瓣,零零散散落在四處。
陸瓊把晾乾的青梅端上桌,用刀挨個劃口子,最後撒上粗鹽,充分拌勻後用盆蓋好,次日便會析出青梅汁。
每年她都會做上脆梅,酸酸甜甜的,口感也好極了,現在就等它再醃上幾日。
家裡還留了些石榴花,正好可以做石榴花炒肉。她除去花瓣、花蕊、花蒂後,留下六角花萼,端進灶房撒上粗鹽備用。
灶台是用三塊石板砌成的,旁邊還堆了些乾柴,這是她們上山采藥順手打的,一眼望去粗略估計還能用上半個月,暫且不用愁。
陸萱蹲在灶頭前加柴,用打火石點著乾稻草,咻一下丟進去,火便慢慢起了。
她抬頭道:“阿姐,你要是想去汴京,就帶上我一起。”
陸瓊往鍋裡加水,打趣她:“那明日不許起晚,彆到時又說不去了。”
陸萱挺直腰板:“肯定起得來。”
瞧她一副小大人模樣,陸瓊也笑:“到時掙錢了就到城裡盤下一間鋪子,給你買大宅子住。”
聽著話,陸萱心裡歎氣,繼續往灶口加柴。她才沒把阿姐的話當真,汴京雖大,可地位高貴的人如此多,又怎麼會有她們二人的藏身之處,不過是癡人說夢罷了。
這次去汴京,她定要看著阿姐,莫叫她敗光家底了。方才問過阿離姐,汴京城裡到處都是花錢的地兒,勾欄瓦舍、茶坊酒肆,稍不留神,錢袋裡的錢就沒了。
灶火漸大,鍋壁溫度升高,發出滋啦響聲。
陸瓊把最後一小塊臘肉取來,切成薄片,蔥、蒜也切成末裝在碗裡,在鍋中倒入些許豬油,把臘肉放進去煸香,加上調料與石榴花大炒就能出鍋。
香味四溢,勾得陸萱口水直流,迫不及待拿碗來,夾一塊肉,肥瘦相間,鹹香可口,嚼勁十足。她再嘗一口石榴花,眼睛瞬間亮了,味道雖淡,沾了肉香也彆有滋味,忍不住又下了大半碗飯。
阿姐雖然不聰明,但是做的菜都好吃極了!
陸瓊見她吃得歡,也跟著笑,盛了一勺料汁澆在飯上,金黃透亮,也跟著食欲大增。
當夜她們便商討進城的事,決定次日一早入城,再聊幾句便滅燈早早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