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藜前腳才踏出春滿樓,後腳就被幾個氣勢洶洶的驍騎衛不由分說地 “架” 去了大理寺。
一進審訊大堂,便瞧見衛淵的雙手雙腳被粗如兒臂的麻繩死死捆住,麻繩深深嵌入他的肌膚,使得他看上去既狼狽又滑稽。
衛淵整個人狼狽地癱倒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活像一頭即將挨宰的肥豬,往昔的威風與傲氣早已蕩然無存。
沈藜見狀,心頭不禁猛地一顫,她著實沒料到衛淵竟會淪落到這般田地。
但她立刻強裝出一副惶恐到了極點的模樣,雙膝佯裝不受控製地發軟,“撲通” 一聲重重跪地,腦袋低垂,不敢直視堂上眾人,仿若隻是在乖乖靜候問詢。
“既稱是長平郡主府上女醫,那就把那日的情形與屍體詳情,一五一十地講清楚。” 開口的是大理寺少卿,他身著一襲官服,頭戴烏紗帽,麵容冷峻,眼神裡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與無奈。
這般瑣碎小案,按常理不該由他這般高位官員親審,可此案牽扯諸多皇室宗親,錯綜複雜得如同一張無形巨網,將各方勢力都牢牢裹纏其中。
嫌犯又是衛家小侯爺,其家族在朝中根基深厚、勢力龐大,況且衛小侯爺還是被驍騎衛首領親自押解而來,這無疑讓案件愈發敏感棘手。
大理寺少卿心裡清楚,自己此刻陷入了兩難之境,兩邊都輕易得罪不起,無奈之下,隻能先從這跪著的醫女入手,權且拖延些時間,好給自己留出充裕的工夫來權衡利弊,尋得妥善的解決辦法。
少卿話音剛落,被捆在地上的衛淵率先激動起來。
他仿若一頭發狂的蠻獸,拚命掙紮,試圖掙開繩索。
雙眼瞪得如銅鈴般滾圓,布滿血絲,眼中滿是憤怒,使勁扭動身體想要靠近沈藜,想跟她言語,奈何口中塞了一團破布,隻能發出陣陣含混不清的嗚咽。
沈藜心裡明白,他是想讓自己如實道出當時狀況,以證他的清白。
要是在平日,沈藜定會毫不猶豫地說出實情。然而此刻,望著倒地不起、狼狽至極的衛淵,沈藜卻湧起了模糊真相的念頭。
恍惚間,扶桑對她說的最後一句遺言在沈藜耳畔如鬼魅般幽幽回響:“我們這類低賤之人死了便死了,是吧?”
當時,沈藜滿心想要反駁、呐喊,想要告訴扶桑,欺辱她們的人終會遭報應,這世間定然存有正義。
可話到嘴邊,又無奈咽下。
她深知,那所謂的報應仿若鏡花水月,看似美好卻遙不可及,不過是自欺欺人的空話罷了。
在這等級森嚴的社會中,底層之人的命運如同螻蟻一般,隻能任人踐踏,毫無還手之力。
階級仿若一道深不見底、無法逾越的天塹,冷酷地將人們分隔開來。
底層之人縱然胸懷淩雲壯誌,渴望出人頭地,縱然滿腹才情,期待施展機會,可當他們奮力攀爬時,卻驚覺每一步都似逆水行舟,艱難萬分。
那橫亙在前的階級大山,仿若一頭遮天蔽日的龐然巨獸,投下濃重陰影,將無數逐夢者的前路遮擋得密不透風,令跨越之舉難如徒手登天。
他們在這黑暗的深淵中苦苦掙紮,卻始終尋不見一絲希望的曙光。
而今,一個關乎生死與正義的抉擇陡然擺在沈藜麵前,她隻需輕輕撒下一個謊言,或許就能將眼前這人狠狠踹入萬丈深淵,讓他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慘痛代價。
大理寺少卿本意拖延,卻不願乾等著這小小醫女長時間思索。
他眉頭微微皺起,臉上浮現出不耐之色,手指有節奏地輕輕叩擊著鎮尺,那 “噠噠” 的聲響在寂靜的大堂中格外清晰,仿佛是催命的鼓點,催促著沈藜趕緊作答。
衛淵瞧見表露猶豫之色的沈藜,神色由起初的得意瞬間轉為慌張,繼而惱羞成怒。
他臉色漲得通紅,額頭上青筋根根暴起,眼中的怒火幾欲噴薄而出。雖口不能言,但從那噴火的雙眸與劇烈掙紮的肢體動作中,便能想見其謾罵之激烈。
沈藜內心備受煎熬,她心底其實更傾向於栽贓衛淵,讓他也嘗嘗失去尊嚴與自由的滋味。正當大理寺少卿再度不耐煩地催促時,沈藜剛準備開口,卻被一道尖細嗓音打斷。
眾人紛紛抬眸望去,隻見晉王府上的大太監手持宮牌,邁著小碎步,不緊不慢地走進大堂。
他宣稱受晉王所托,前來監督此案。這太監身著一襲華麗錦袍,頭戴黑色高冠,臉上塗抹著厚厚的脂粉,一雙三角眼中透著精明與狡黠。
這一來,大理寺少卿更是頭疼萬分。
此案看似僅是一名小小官妓殞命,實則牽涉極廣,背後潛藏著諸多不為人知的秘密與複雜的利益糾葛。
如今所有證據全係於這小小醫女一人之口,可謂是牽一發而動全身。
少卿本欲再次催促沈藜,卻被晉王府太監截住話頭。
那太監蘭花指輕輕一翹,對著沈藜柔聲說道:“這小丫鬟膽子忒小,無妨,發生何事你照實說來便是,奴家在此,今日斷無人敢威逼於你。”
他的聲音尖細刺耳,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沈藜聞聽此言,驀地憶起昨夜長平郡主所言:“你隻需配合便好。”
她下意識地再度抬眸,目光中透著一絲疑惑與探尋,試圖確認眼前晉王府大太監的意思。
她不清楚晉王府在此案中究竟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那公公似是被沈藜的模樣逗樂,撲哧一笑,那笑聲在寂靜的大堂中顯得格外突兀。
他一邊笑一邊說道:“被嚇傻啦?讓你實話實說。” 他的眼神中透著一絲輕蔑與不屑,似乎在嘲笑沈藜的膽小怯懦。
沈藜雖不明長平郡主打的什麼主意,但此刻也隻能依言,將紫荊實則自殺的實情告知大理寺少卿。
她的聲音佯裝微微顫抖,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緊張與不安,可講述起來卻條理清晰。
大理寺少卿聽罷,長舒一口氣,心中暗忖,自殺一案,總歸好辦,既不得罪人,也無需細究沈藜所言真偽,當即便拍板定案。
不過,衛淵此番著實惹惱了眾人,他的所作所為早已引發公憤。
大理寺少卿又遵照晉王身邊大太監之意,將紫荊和扶桑兩姐妹指給衛淵為貴妾,也算給她們尋得一處安身之所,順帶安撫百姓輿情。
衛淵聽聞此訊,興奮得手舞足蹈,叫嚷著讓人速速鬆綁,還嚷著要趕回府去籌備成親事宜。
對於將那已逝去的兩姐妹指配給自己一事,他全然不放在心上,在他眼中,死人而已,有何可懼。
他的心中隻有自己的貪欲,絲毫沒有對死者的尊重與憐憫。
這邊審判結果,須臾便傳入驍騎衛統領李承澤耳中。
彼時,他正與一位頭戴帷帽的女子在茶樓閒敘,李承澤與那女子坐在靠窗的上房中。
女子聽聞下屬彙報的審判細節後,嬌軀微微一顫,神情有些許失神。她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的茶杯,指節泛白,似乎在極力壓抑著內心的情緒。
李承澤未曾察覺異樣,隻當她仍因昨日之事受驚,趕忙溫聲安慰:“沈小姐,無需多慮,既然事情真相已然大白,你便可安心養傷了。”
坐在對麵頭戴帷帽的女子沈歸荑,嘴角扯出一抹敷衍的笑意,那笑意中卻透著一絲苦澀與無奈。
她抬手輕撫衣襟中的香囊,那香囊曾被丟入水中,雖已烘乾,可沈歸荑指尖摩挲間,仍能覺出內裡一絲潮濕與冰冷,仿若寒意順著指尖直透心底,凍得她周身發顫。
她心中暗歎,有些事,當真不受自己掌控。
另一邊,沈藜剛與一眾宮女太監,將紫荊和扶桑的骨灰安葬於衛家祖墳之處。
墓碑之上,隻有寥寥幾行字:“祭奠衛家十六代單傳嫡子衛淵貴妾扶桑、紫荊。”
竟是連她們原本的名字魏琳馨和魏芷燕都未鐫刻。
不過沈藜心想,如此也好,魏家姐妹想必也不願將魏家之名帶入衛家。
沈藜凝視墓碑上那醒目的 “衛” 字,暗暗攥緊雙拳,心中發誓,總有一日,定要將這衛家之名從世間徹底抹去。
此時,沈藜既已坐實長平郡主府上醫女身份,自是回不去沈府了。
既未被晉王府大太監識破身份,那眼下便隻能以長平郡主府上之人自居,暫且在這複雜的局勢中尋找一線生機。
隻是,在回長平郡主處之前,她需回春滿樓取一樣至關重要之物。幸而這幾日春滿樓歇業整頓,沈藜取物順利。
離去之際,沈藜忽覺背後一道目光如芒在背,那目光中似乎蘊含著無儘的深意。她回首望去,正是昨夜偶遇、半邊臉布滿疤痕的女子。
沈藜早從老鴇金姨處探知,此女名叫沙奴,可在她心中,卻更願喚她另一個名字:楊海珠。
沈藜回首,落落大方地望向楊海珠,玉手輕揮,看似道彆,又仿若招呼。
沈藜的眼神中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情,她在心底默默低語:“再見,海珠表姐,我們定會很快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