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審問(1 / 1)

次日,晨光熹微,天色尚在破曉前的朦朧之中,公主府的侍衛們就已經開始忙活,準備把柴房裡孫天誌的屍體拖出去燒掉。

恰在這時,柴房門口突然冒出個小丫頭。

這丫頭看著也就十二三歲的模樣,瘦小單薄的身板,像風中柔弱的柳枝,仿佛一陣稍大點兒的風刮過,就能把她吹倒。

她枯黃的頭發,隻用一根普通木簪簡單地挽在腦後,幾縷細碎的發絲,像調皮的孩子,不聽話地垂落在她瘦削又沒什麼血色的臉頰兩邊,隨著微風輕輕晃動,愈發讓人覺得可憐。

雖說她臉上還帶著稚嫩的孩子氣,可眉宇間,卻明明白白地透著一股倔強與堅韌。

她的皮膚,因為長期乾重活,顯得粗糙暗沉,可那雙眼睛,卻亮得像夜空中閃爍的星星。

她身上穿的是典型的丫鬟衣裳,隻是這衣服對她瘦弱的身材來說,實在是太寬大了。

寬鬆的對襟襦裙,鬆鬆垮垮地套在她纖細的身子上,袖口和裙擺都空蕩蕩的,讓人感覺她隨時都會從這衣服裡滑出去。

衣服的料子雖說不是頂級絲綢,可那淡淡的花紋和顏色,還是隱隱透出些大戶人家的奢華勁兒。

她腰間隨意係著根布帶,顯然是想讓衣服合身點兒,可惜沒什麼效果。

即便如此,神奇的是,她動作特彆敏捷。

哪怕穿著這麼不合身的衣服,右腿還有傷,她照樣能在人群裡靈活地穿梭,就像風雨中頑強挺立的小花,看著脆弱得不堪一擊,卻有著無比堅定的意誌,綻放著屬於自己的光彩。

站在前麵的仵作眯起眼睛仔細一瞧,嘿,這不就是昨夜裡偷偷摸摸來看屍體的那個小丫頭嘛!

正抬手要把她趕走,沒想到竟聽到這小丫頭說是安樂公主召見。

滿心疑惑之下,也隻好跟著沈藜,抬著那具屍體,匆匆忙忙地往安樂公主的院子趕去。

安樂公主的院子在寺廟最西邊,雖說緊挨著香客上香的大殿,可因為院子外麵部署了好多全副武裝的重兵把守,平常人根本不敢在這附近隨便走動,所以這兒倒也算個安靜清幽的地方。

安樂公主是當今聖上唯一健在的孩子,以前有幸得到過世女皇的親自教導。

十四歲那年,她孤身一人跑到戶縣招兵買馬,跟被囚禁了長達七年的當今聖上相互配合,成功幫聖上擺脫了囚禁,登上皇位。

按理說,安樂公主就算當不了皇太女,也該是權傾朝野、威風八麵的尊貴公主。

可惜,三年前秋獵的時候,她和長平郡主一起意外墜下懸崖,受了重傷,武功全廢。

從那以後,她一直在京城郊區安心調養,直到今年才重新涉足官場。

如今的朝堂局勢錯綜複雜,大致分成三派。

擁護安樂公主當皇太女的,是女皇舊黨,他們深信安樂公主才能非凡、智慧超群,完全能擔當重任;

擁護當今貴妃腹中還沒出生的皇子的,是新派,他們把希望寄托在新生命的降臨上,盼著能有全新的局麵;

還有一派支持當今陛下病重期間出來臨時監國的陛下親弟弟,他們覺得這人沉穩可靠,能穩住朝局。

因為過世女皇的影響,現在好多女性都懷揣著登上權力巔峰、主宰自己命運的夢想,盼著能像那位逝去的周國唯一的女皇一樣。

不過,沈藜心裡清楚結局,當今陛下的親弟弟最後坐收漁翁之利,順利登基,而安樂公主的結局卻不太好,讓人忍不住歎氣。

可這次,安樂公主的院子全然沒了以往的清幽模樣。

隻見院子外麵人山人海,大家都聚在一起,伸長脖子往裡麵張望。

院子中間,站著個女子,正滔滔不絕地高談闊論。

這女子整體氣質雍容典雅,就算這會兒在院子裡侃侃而談,也絲毫不減大家閨秀的風姿。

院子外的人群也在交頭接耳地議論這位焦點人物:

“你們知道不?這就是沈大將軍在外調養的女兒沈歸荑……”

“啊?你是說那個前妻生的?我記得不是叫沈藜嗎?”

“你剛才沒聽她說嘛,大師說她原來的名字不好,沒福氣,得改成更有福氣的,這才改成沈歸荑的。”

沈藜跟在仵作身後,費了好大的勁兒,艱難地撥開擁擠的人群,一心就想進到院子裡,站到沈府的丫鬟堆裡。

院子的主座上,安樂公主正坐著,旁邊放著幾個火爐取暖。

她的頭發精心束起,仿照當時貴族中流行的男子發髻樣式,用一根精美無比的發簪穩穩固定住,發簪上鑲嵌著幾顆小巧玲瓏、溫潤透亮的玉石,在陽光照耀下閃爍著迷人的光芒。

她的眉毛修成細長的劍眉,這獨特的眉形給她增添了幾分颯爽英氣。

她的鼻梁挺直,線條優美又堅毅。嘴唇略顯蒼白,好像失去了原本該有的紅潤。

她白皙的皮膚,像羊脂玉一樣細膩,卻透著種讓人擔心的不健康的蒼白,仿佛久病未愈。

她穿著一襲精心裁剪的男裝長袍,料子選的是上等綢緞,摸起來絲滑,光澤柔和。

顏色是低調深沉的深藍,既彰顯了她尊貴的身份,又透著股內斂穩重。

長袍剪裁得極為合身,每一道線條都貼合人體曲線,可穿在她孱弱的身軀上,還是顯得有點寬鬆,空蕩蕩的,更襯出她身形的纖薄。

就在這時,本來就心煩意亂、神經緊繃的安樂公主,聽到院子裡沈歸荑還在沒完沒了地高談闊論,她那點兒可憐的耐心終於徹底耗儘,再也忍不住,眉頭緊皺,滿臉不耐煩,語氣又急又淩厲地打斷道:

“所以你是說孫天誌是他殺,而且你有能力找到凶手?”

沈歸荑麵對安樂公主的質問,不慌不忙,微微欠身行禮,然後神色鎮定地回答:

“民女不敢保證一定能找到凶手,但是關於凶手的作案手法,小女已經清楚。還望殿下恩準,讓小女審問凶手,或許能從中找到關鍵線索,解開這樁疑案。”

安樂公主聽了這番話,心裡半信半疑,目光中透著懷疑與審視。

可看著眼前這人自信滿滿的樣子,那堅毅的眼神和從容的神態,猶豫再三後,還是把其他四個嫌疑人叫了上來。

沈藜則被沈歸荑以記錄為由,叫到了她身邊。

最先上來的是沈藜父親沈昂的下屬齊挐。

這人雖說在一定程度上算是間接導致孫天誌死亡的相關人員,可畢竟好歹也是個將領,在軍中有些威望,所以一直沒被關進大牢,隻是暫時拘留在廂房裡,等著隨時可能到來的傳喚調查。

而沈昂在這起事件發生後的第一時間,就被貴妃緊急叫去問話了。他詳細交代了事情的整個經過。

那天,他和沈昂得到確切消息,急忙趕到寺廟抓人。

他清楚地記得,當時正值戌初時分,他們在廂房裡抓住了孫天誌。

可孫天誌這人特彆頑固,油鹽不進,脾氣倔得像頭老牛,不管他和沈昂怎麼苦口婆心地勸說,孫天誌就是不肯回去。

實在沒辦法,他們隻好用強硬手段,把孫天誌綁了起來,打算第二天強行送他回去。

沒想到,剛綁好孫天誌,就碰上了從貴妃本家來的田家兄弟。

權衡之下,他們就把孫天誌交給了田家兄弟倆,然後,齊挐和沈昂就各自回家了。

齊挐聲稱,他已經不記得具體什麼時候離開的,隻清楚記得自己回到家時大概是亥初時分,而且回家後就再也沒出去過,他家裡人都能作證。

接著上來的是田家兄弟,這兩人是貴妃本家的宗族子弟。

他們這次來,是受宗族指派,專門負責勸說孫天誌的。

因為路上遇到些意外情況,耽擱了很久。等他們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被綁得結結實實的孫天誌。

這倒省了他們不少事兒,畢竟不用再費力去製服孫天誌。

田家兄弟倆一路上追蹤孫天誌,早就疲憊不堪,心力交瘁。

看到孫天誌被綁得這麼牢,幾乎沒可能逃脫,就放心地跑到旁邊的廂房,倒頭呼呼大睡了。

等再醒來的時候,是被賈善的驚叫聲吵醒的。

然而,這兩人對孫天誌中途有沒有醒來過一無所知,也完全不記得確切的時間。

最後上來的是賈善,他也老老實實講了事情的經過。

他在富縣經商的時候,一直受孫天誌的關照。孫天誌心地善良,是個真正為百姓著想的好官,讓賈善為富縣那些流離失所的流民提供了一些免費的收容之所。

這次上京麵聖,孫天誌特意帶著賈善當人證。

當天晚上,他一直在廂房裡休息,睡到半夜起夜時,發現孫天誌所在的廂房裡燈還沒滅。

出於關心,想去看看怎麼回事,這才驚恐地發現孫天誌已經死了。

說完這些,賈善忍不住悲從中來,淚水奪眶而出,不停地哭著,一個勁兒地悼念孫天誌是個清正廉潔、一心為民的好官,隻歎好人不長命,遭此厄運。

一路仔細聽著的沈藜,卻敏銳地察覺到這幾個人講述的事情裡,都存在著一個讓人疑惑的疑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