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子並未出聲,隻是抬腿往何書倩的位置走,那個白淨小孩連忙上前攙扶。
何書倩將跑過來的弟弟護在身後,對著老人訕笑道:“抱歉,我們沒看見山下的石碑,不知道這座山是有主的……”
老人走近了才驚覺這兩兄弟竟如此乾瘦,簡直瘦脫了形,他皺起眉頭,指了指何書倩背上的背簍,“都挖了什麼東西?”
“我們今天也是第一次來,才來一會兒,隻挖了兩株山參,幾顆天麻,這就還給您,您看能不能放我們走……”何書倩將背簍放在老人麵前,認錯態度十分誠懇。
那小童湊前看了幾眼,叉腰道:“謔!你們倒是會選,拿的儘是最好的。”
山參根係尚算完整,表皮未破,且無磕碰傷,這手法倒是挺小心……但見背簍裡頭全是大個兒的,不見小的,黃老眼裡有一抹訝異。他取下藥鋤,輕輕翻開被何書倩埋起來的泥土,果然見下麵埋著好些個頭不大的天麻。
他鬆了口氣,站起身來仔細打量了兩人,問道:“你們可曾學醫?”
何書倩往後瞥了眼,見何書恒搖頭,她才道:“不曾。”
“你挖藥材是為了換錢?”
她們姐弟本來就是一副缺錢樣,這也沒啥好隱瞞的,於是利落點頭道:“是。”
“那你為何不把這裡麵的都挖了去,還要留下幾個小的?”
何書倩敏銳察覺,這是老頭對她品性的考察,若是答得好,說不定就放她們離開了。
可是,她真的不會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聞言隻能老老實實答道:“我拿走大的,小的還能再長成大的,若把大的小的一起拿走了,這一窩天麻就絕種了。”
那小童驚訝道:“沒想到你這麼窮,還能忍住誘惑,留下小的。剛才的話雖然粗糙了些,但已經算是摸到藥道門檻了,黃先生,這可比你那幾個徒孫懂事多了。”
黃老摸摸胡子,點點頭,“你可知此處還長著什麼藥材,都在何處?”
老頭子表情未有絲毫變化,仍然十分嚴肅,何書倩心裡打起鼓,隻能硬著頭皮仗著外掛開始秀:
“我腳下這一片,長的是天麻……”
“那裡,長的是山參……”
“還有那裡,長著黃芪……”
“上麵那一片是當歸……”
“……”
她越說,那小童表情越是精彩,老頭子越是嚴肅,何書倩一口氣說了七八種藥材後,便戰戰兢兢不敢再開口。
這老頭什麼意思啊,總不能是見她頗有天賦,想要收徒吧?
天老爺,她本人可是什麼都不會啊,而且她是女的啊,這時代的大多數手藝都是傳男不傳女,這老先生不會看錯性彆了吧?
何書倩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麻布短打,胸前又平整得很,看著確實不像女孩兒。
老頭也跟隨她的視線,看了看兄弟兩人身上的麻布短打。鄉下人一般都穿這種衣服,乾活利索也耐臟。
兩兄弟身上衣服乾淨合身,料子也偏新,看得出來之前家裡條件還是過得去的,可眼下這兩人卻蓬頭垢麵、骨瘦如柴,看來是家裡突然出了什麼變故,無人照顧。
“很缺錢?”
何書倩老實點頭。
“你到我卜藥廬來打雜,給你五錢銀子一月,如何?”
五錢銀子……也就是五百文,她記得大戶人家的丫頭,也才一二兩銀子的月俸,這錢真不少了。
何書倩猶猶豫豫地指了指背簍裡的藥材:“老伯,這些藥材拿到藥鋪裡賣,一般能賣多少錢?”
這是要衡量一下哪個賺得更多了,好個不識貨鄉野小童,他誠意邀請人來做學徒,還給錢,居然被人嫌棄給的少。
白淨小童也給何書倩遞眼色,悄聲道:“黃先生這是想收你做徒弟呢,藥廬裡有吃有住的,你趕緊答應啊。”
何書倩不可否認自己心動了一瞬,可她是女的啊,藥廬就那麼大點地,她遲早會被發現。
她歎一口氣,道:“老先生,不瞞你說,我是女孩子,去不得藥廬。不過我弟弟很聰明,很多東西看一遍就記得了,這孩子性子堅毅、能吃苦……”
何書恒察覺姐姐是想把他送走,瞬間急了,連忙抱緊姐姐的手臂,斬釘截鐵地表明自己的態度:“我不去,我要留在姐姐身邊,哪也不會去的,死也不去!”
“小恒!”何書倩不明白,小恒之前明明很想離開村子,要迫不及待買房子住到鄉上去,眼下這麼好的機會,為什麼要拒絕。
“我不去!”何書恒表情堅決。
“喂喂喂,有沒有搞錯啊,好像誰稀罕你去似的,黃先生又沒說要收你。”白淨小童抱著胳膊無語道。
“阿善,他們挖出來的東西,按市價收了放他們離開吧。”老人歎了口氣,不再看他們,抬腳往山上去。
阿善直接把自己荷包摘下來,遞給何書倩,“喏,都給你了,趕緊走吧。”
荷包份量不輕,何書倩知道那老先生和這小童都是想幫助自己,她深吸口氣,躬身行禮,“兩位大恩,日後必報。”
*
“姐姐,我們這是要去哪?”
下山後,何書倩背著背簍並未歸家,而是變道往鄉鎮的方向而去。
“去鄉上買房子。”
何書倩打開荷包看了,裡麵有二十多兩銀子,正好可以買一套玉米糊婆婆家旁邊的房子。
大房子結實,能防賊。
臨縣的蝗蟲遲早會傳過來,眼下時逢春末,蝗災過去,還能補種挽救秋收,最多是這個夏天的日子過得緊巴些,冬天卻餓不死人。
可蝗災一起,必定有人動歪心思,房子是越結實越好,這二十兩銀子,她打算全花了,買一套最好的。
她有係統,隻要有了結實、寬大的房子,銀兩對她來說倒也沒那麼重要。
“……那我們以後還回村裡嗎,文昌塔還要放村長家嗎?”
何書倩停下腳步,很認真的看著他,“小恒,你老實跟我說,你不願意跟那個老先生去卜藥廬,是不是就因為這事兒?”
何書恒咬著嘴巴低下頭,悶悶道:“是。”
何書倩沒說話,他抬起頭,想看看姐姐的表情,卻被一隻手摸了摸額頭,擋住了視線。
她沉默良久,隻道:“父親的事,我會查清楚的。”
*
走到土街上,已經是晌午時候了,何書倩來到之前玉米糊婆婆擺攤的地方,可惜那個婆婆果然不見了,替代她的是另一個賣苞穀饃饃的。
“大娘,給我來兩文的饃饃吧……您知道之前在這賣玉米糊糊的婆婆住哪裡嗎?”
大娘一口一個娃娃的,叫得親熱,拿荷葉給她包了兩塊饃饃,熱絡道:“娃娃,來,這是你的餅子。那個大娘好幾天前就說不賣東西了,把這地兒讓給我了,那可是個善人呐。不過我隻知道她住北巷那邊,具體在哪就不清楚了。”
何書倩接過饃饃,道了聲謝。
有個方向就很好了,免得在整個鄉裡瞎逛。
何書倩打開荷葉,手裡的饃饃散著一股濃鬱的玉米香氣,她分給何書恒一個,“小恒嘗嘗,先墊墊肚子,咱們把房子看好了,再找地方吃飯。”
不知道是這個身體本身沒吃過多少好吃的,還是自己餓狠了,何書倩總覺得這普普通通的饃饃,香的不像話,聞著味道就已經讓人垂涎欲滴。
厚薄適中的饃饃軟軟彈彈,是向日葵花瓣的顏色,在色彩樸素的街道上無比晃眼,掰開以後,裡麵有著大小不一的小氣孔,還冒著絲絲熱氣。
這是原生態、無添加的美食啊,何書倩感慨著想。
她將饃饃送進嘴裡,迅速嚼了幾下,心裡慢慢升上一點失落來。
不甜。
草草吃完,何書倩拉著弟弟往北巷走,走了一陣,就發現前方路段人頭攢動,裡三層外三層的,不知道圍著什麼,熱鬨得緊。
“大叔,裡麵乾什麼呢?”
大漢回頭見是兩個小屁孩,不耐煩揮手道:“去去去,家去找你娘去,小孩兒看啥熱鬨。”
“你這人!”一旁的大娘啐他一聲,偏頭對姐弟倆解釋起來,“兩娃子還不知道吧,鴻福菜館今天正好開了一百年整了,這會子正搞活動呢。
從今天開始,比賽三天,誰能在廚藝上贏了這王掌櫃,添二十兩銀子就能拿下北巷那間百年老宅,可吸引了不少人呢,這周遭幾個村有兩把手的都來了,咱們不會廚的就看看熱鬨,往裡擠些還能白吃不少好東西……”
何書倩聽明白了,覺得新奇,跳著往裡看,可惜她長得矮,跳起來也看不清楚。
她搖搖頭退出人群,正要問弟弟想不想看熱鬨時,何書恒已經拉著她往北巷走了。
走了一會,剛到北巷口,何書倩便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一丈寬的巷子裡全是人,黑壓壓的,吵吵鬨鬨的,時不時還混著鞭炮聲,簡直要多熱鬨有多熱鬨。
何書恒也驚呆了,“這是怎麼回事?”他有生之年,還從未一次性見過這麼多人。
何書倩跟著人流走走停停,十幾米的路程愣是生生走了一刻鐘。
等她排到了頭,這才明白,原來這就是鴻福菜館王掌櫃承諾給的那棟房子,這麼多人,全是來排隊參觀的。
還真是應了那句,你永遠不知道前方堵車的原因。
這排都排到了,不進去看看還真是虧了。
何書倩嘴角抽了抽,接了管事人遞來的一把糖果子,跟著前麵的人往裡走。
房子是二進製,分內庭和外庭,光外庭的空間就有他們兩個茅屋那麼大,進內庭後,有片大空地,三邊共五間房一個大廳,茅房側邊開了角門,外邊還有兩方空地可以種菜。
這房子確實好得不得了,難怪吸引了那麼多人。
何書倩四下觀摩,喜歡得不得了,這簡直是她的夢中情房!
足足看了兩遍後,她才意猶未儘的退出去,在巷子裡找牙行。
可這房價不看不知道,一看卻是嚇一跳,儘皆是二十五兩往上,她把荷包掏空了也沒那麼多啊。
“夥計,這房子能還價麼?”
夥計著淺色長袍,麵容周正,嘴角含笑,表情並未因她倆的窮酸樣有所改變,和和氣氣道:“您有所不知,咱們北巷掛牌標價的房子向來不二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