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到此為止(1 / 1)

十幾個人身著統一製式服裝,和衝出來的村民扭打在一起。

暗下來的天色被火把照亮,陳其才借著火光看清了一行人的衣裳,心裡頓時咯噔一下,他忙走到趙大山旁邊,“請問閣下是?”

趙大山用匕首將綁著何書倩的繩子割開,又將披在她身上的衣服緊了緊,難得蹙起眉頭:“你怎麼樣?”

他當時正要下值回家去,就見何書恒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哨所,也虧得是看著眼熟,這才停了腳步,匆匆趕來總歸還不算晚。

何書倩胸口上下跳躥著一簇火,剛被解開束縛,便衝著離得最近的沈氏甩去一巴掌。

啪————

脆響回蕩,天地寂靜一瞬。

何書倩心裡跳動的火焰轉移到沈氏眼中,她不可置信地開口,怒火一個字一個字地高漲:“你敢打我……你敢打我!”

趙大山擋開沈氏抓來的雙手,眉心擰成一個川字,大喝一聲:“鬨夠了沒有!”兩邊人馬為他氣勢所攝,都不由自主停下來。

“老大,還不快管管你媳婦!”男人氣場很強,陳其才嚇了一跳,趕忙喊自家兒子把兒媳婦拉走,又對這陌生的高大男人拱手道,“敢問閣下是?”

這群人的衣裳式樣,分明是哨所哨兵的穿著,附近的兩個亭長他都認識、也有交情,可這個領頭的男人卻不屬於其中任何一個,他掃了眼何書恒,有點懷疑這群人的真實身份了。

趙大山看他一眼,冷笑一聲衝他甩出一隻令牌,“認得這個嗎?”

陳其才手忙腳亂接住,那是一塊精鐵鑄成的黑令,巴掌大、分量很沉,上麵刻印著十來個字,他認得最大最顯眼的兩個:亭長。陳其才手有些發抖,將令牌遞回去,強自笑道:“原來是亭長大人,不知您是負責哪幾個村的?”

趙大山接過令牌係在腰間,知道了這位村長是個半文盲,“之前的亭長陳晟犯事兒被撤職了,現在這一片兒都歸我管……剛才有人向我舉報,說小吉村村長陳其才以多欺少要殺人,有沒有這回事啊?”

陳其才自然否定:“沒有的事兒,何家小子瞎舉報,這是誣告,亭長大人明察啊!分明是他們姐弟二人偷東西,人證物證皆在,我們正要把這兩人送去官府治罪呢。”

何書倩向他投去嘲諷一瞥,這老頭倒是挺能活學活用。

趙大山回頭看向何書倩,“有這回事?”

何書倩這才看清楚這位亭長的臉,驚道:“怎麼是你……?”

趙大山挑眉,何書倩回過神來,瞬間整理好表情,哭得慘不忍睹十分委屈:

“亭長大人,這些人合起夥來欺負我們姐弟,強搶了民女財物,非說是我偷的,可那一百文錢分明是我賣野兔子得來的,那豬大骨也是鄉上屠戶見我姐弟可憐白送的,明明他們才是誣告,亭長大人可要為我姐弟做主啊!”

雖說是假哭,但委屈是真委屈,她穿過來遇上這麼一攤子破事,能堅持到現在沒崩已經算她內心強大了,她越說越委屈,越哭越大聲,鼻涕眼淚糊了滿臉。何書倩抹了把臉,伸手去抓趙大山的衣角,仰著頭真誠希望他是個正直之人。

趙大山看著那雙擦了眼淚鼻涕的手揪在自己衣服上,眼皮直跳,不著痕跡往一旁走了一步,衣角卻仍被沒有眼色的人扯得死緊,於是另一邊露出一截白色的裡褲來。

……趙大山深吸口氣,又挪了回去,目光沉沉地凝著陳其才,“真有這麼回事?”

陳其才自然清楚整個事的貓膩,但眼下……他言辭懇切道:“亭長,我們是證據確鑿啊,您可不能偏聽偏信這丫頭的片麵之詞啊!”

他不信,這個年輕的亭長會因何翠花的一麵之詞而辛苦跑去鄉裡查證。

“是嗎,人證物證何在?”

田家媳婦和趙家娘子站出來,又把之前的說法重新說了一遍,細節處的說法比頭一次還要詳實許多,但凡來的亭長不是趙大山,說不定真要被糊弄過去。

趙大山笑笑,“你們說的真是實情?我有必要先提示一下,按我朝律法,誣告者反坐且罪加一等。也就是說,如果你們是誣告,除了打板子將原物奉還外,你們還得另外賠給這對姐弟一截豬大骨,和九十三文錢......明白嗎?”

兩個女人對視一眼,心裡皆有些發虛,下一刻不約而同看向不遠處的沈氏,沈氏皺著眉頭狠瞪了兩人一眼。

一係列小動作全落入趙大山眼裡,他已經知道誰才是幕後主使。

趙家娘子和田家媳婦咳嗽兩聲,堅定道:“亭長大人,我們說的句句屬實啊!”

趙大山歎息一聲,惋惜道:“好吧,既然如此,我隻有抓人了。”

場中所有人都鬆了口氣,都以為事情會按照自己想象中的樣子發展,直到————

趙大山大手一揮,大聲道:“把這幾個帶頭搞事的刁民給我捆了,明天一早送去縣衙。”

哨所的哨兵在來的路上就知道了大概怎麼回事,這會兒得了長官命令,便直接抽了刀衝村長一家而去。

被長刀指著脖子,陳其才又震驚又生氣又害怕,活了大半輩子,還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對他,“亭長,您是不是搞錯啦,該被抓起來的是何家姐弟啊……”

沈氏想要站出來說話,卻被陳大佑牢牢按在懷裡,動彈不得,她頓了頓,終究是沒再掙紮。

趙大山掃過義憤填膺的幾人,厲聲道:“我還從來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這麼大一群人竟然上趕著來欺負一對沒了爹娘的孩子,串通一氣搶人錢財,還要賊喊捉賊,簡直就是強盜行徑!若不是我親眼目睹了當日情景,恐怕還真要被你們這群狼心狗肺的東西騙了去。陳其才,我看你這村長是該被拉去砍頭!”

陳其才渾身一震,跌坐在地,“您真是親眼看到的?”

趙大山冷哼一聲,“你的意思是我在說謊了?”

“不敢不敢……”陳其才連忙擺手。

剛才鬨起來的村民全部抱頭蹲下,見局勢不妙,沈氏掙開陳大佑的手,走到趙大山麵前不卑不亢道:“官爺,您說的自然不會有假,可是這兩位嫂子說的也是實話啊,依我看,這兩件事應該是都發生了,畢竟我們人證都在呢,您就是抓了我們去縣衙對峙,縣太爺也是判這姐弟倆有罪……”

先前還神情頹廢的幾個人,聞言全部振奮起來,抬頭挺直了腰背,“是啊,大人,您可不能誣賴好人啊,不能抓咱們老實百姓啊!”

趙大山氣得牙癢癢,偏偏他還拿不出證據反駁,他冷冷盯著沈氏,好一個難纏的女人。

何書倩暗叫一聲糟,這群村民全都以村長家馬首是瞻,這些人隻要咬死了說看見她偷東西,那她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可惡,實在太可惡!

何書恒著急道:“大山哥,你信我,我和姐姐從來不做那等偷雞摸狗之事,我們真沒有偷東西……”

趙大山眉頭擰起,他自然知道這件事的真相,可現在難就難在這麼多人咬定了姐弟倆,若真把人抓進縣衙,情況隻會對何書倩他們不利。他看著麵有得意的沈氏,輕吸口氣,眼含警告道:“你們所謂的人證物證太過隨意單一,並不足以成為證據,亦不能證明他們姐弟倆偷了東西,但你們藐視王法,強闖民宅搶奪財物是真,此事我不願深究,你等將財物歸還給這對姐弟,這件事到此為此。”

何書恒氣急,還要再說什麼,何書倩拉住他,搖了搖頭。

這件事到此為止是對她們最好的結果。

男人眼神鋒銳,沈氏心裡沒來由地升上來兩分畏懼,她端正了神色,恭敬道:“大人說的極是,我們也不想打官司,耽擱幾天回來地裡都荒了,就依大人所言,此事到此為止。”陳其才也在一旁附和。

可這東西到手還沒揣熱乎,田家媳婦怎麼也不想再交出來的,她站起來撒潑:“大人,這事情可不能……”

沈氏回頭狠狠瞪她一眼,“你給我閉嘴!”

田家媳婦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陳家屋裡的這個大兒媳婦,被這麼一瞪,她瞬間偃息旗鼓,交出東西,蔫蔫地重新蹲在地上。

“往後再有類似事情發生,我絕不輕饒!”趙大山眼神掃過全場,沒一個人敢和他對視,他揮揮手,“行了,都散了吧。”

人很快走光了,何書倩道:“今天謝謝你啊。”跟一個有官銜的人這樣說話似乎有些不妥,但她實在是說不慣那些折脊的話。

趙大山沒在意,隻是看著遠去的人影道:“沒什麼,我也隻能幫到這個程度了……剛才那個女人是個厲害角色啊,她是什麼來路?”

何書恒從剛才開始就氣得不行,他沒想到搬出趙大山居然都沒能讓村長一家受點皮外傷,一時間又氣又難過,情緒翻湧得厲害,自己一個人蹲在角落裡偷偷抹起眼淚來。

何書倩無聲歎息,收回視線回答道:“她是村長大兒子的媳婦,嫁到小吉村前在縣令府做過丫頭,很見過一些世麵……”

這些也是小恒跟她說的。

趙大山點點頭,“你們這村子有點奇怪,所有人似乎都合起夥來針對你們,你們兩個處境有點危險啊……”

何書倩:“是,他們巴不得我們姐弟倆早點死,隻可惜並沒能如他們的意。”

“怪哉,他們為什麼這樣對你們?”

“我父親被認定為考試作弊,官府說小吉村內所有人十年不得參與科考,可能就為了這事吧。”

趙大山挑眉,“你們這村子還有文曲星?”

“村長的孫子,陳和生在鄉上念書,據說是全村的希望。”

“……”趙大山在記憶裡翻找了下,沒找到陳和生這個名字,於是表情微妙起來。

何書倩脫下寬大外裳,遞回給他,“你的衣服。”

一截白皙卻有些乾癟的手臂展露在眼前,趙大山翻著白眼將衣服重新披在她身上,“給我洗了吧,我明後天來拿。”